第23章 23 舍不得
江柔感覺到一路是從後山穿行, 然後便被塞進了一輛馬車中。
眼前一片黑什麽也看不到,口中被堵住,雙手被捆, 速度極快的馬車颠簸的要命, 那一柄抵在後心的尖刀一直不曾離開過。
這些人肯定不是來捉她的,應該是沖着身邊的唐夫人來的……但江柔想不通,唐夫人這麽好的人, 怎會惹上仇敵?
馬車外, 男人粗曠的聲音略微壓低着說:“線報上明明說這女人身邊帶着一個十七八的丫丫鬟,馬車裏這個年紀明顯對不上, 要不要拖出來殺了?”
男人的聲音不經任何阻隔傳到了江柔的耳中, 她心中的害怕一瞬間沸騰,身子更是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一旁的唐懷素, 卻努力往她這邊靠了靠,似乎想給她安慰。
緊接着片刻的沉默,就像是背後的尖刀一樣折磨着江柔顫抖的靈魂。
終于在下一刻,聽另一人說:“殺什麽殺, 留着興許有用呢,就算是沒用帶回去養兩年配人也行。”
那一刻,江柔緊繃的身體才緩緩的放松下來, 只要暫時不死,以後總會有辦法。
不知過了多久, 馬車才在一處停下,男人粗魯的拽着她們到了一個房間,片刻後油燈瑩黃的光芒亮起來,她們面上遮蔽的黑布才被扯下。
三十多歲高瘦的男人站在她們面前,晃動着手裏的尖刀, 冷哼道:“老老實實的,別逼着老子對你們動粗,不然你們會知道老子手裏的刀有多快!”
男人離開後,房門被關上聽見了落鎖的聲音,唐懷素環視了一圈,發現後窗都被釘死了,心裏明白這些人有備而來,逃的機會怕是渺茫。再看看身旁被牽累的江柔,嘆口氣上前摸索着将她手上的繩索解了。
江柔恢複自由後,拽下口中的布團,眼神壓不住緊張的一邊給唐懷素解繩子,一邊小聲問:“夫人,繩子解開會不會惹怒他們?”
唐懷素揉了揉被捆綁到酸痛的手腕,搖頭道:“不會,他們捉我另有目的,且就算是解開繩子我們也難逃出去,他們不會管的。”
唐懷素緩了緩,拉着江柔坐在床上,滿眼愧疚的看着她:“今日是我連累你了,若能獲救怎麽都好說,若不能……是我對不住你。不過,不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盡全力護你!”
這種事沒人願意更沒人能預料,江柔搖搖頭,正想說什麽,覺得後腳跟似乎碰到了什麽,遂低頭一看,只見一只帶血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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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個瞬間,江柔的後背忽升起一層冷汗,若不是被唐懷素反應極快的死死的捂住了嘴,她早已尖叫出來。
江柔牙齒打顫站在窗邊,唐懷素查看過後搖了搖頭,是一對老夫妻,估計是被匪徒占了房子,嫌他們礙事就給殺了。
走到江柔身邊,唐懷素拉着她的手,安慰着她:“別怕,我們一定不會死的。”
江柔點點頭,驚懼的雙眼微微泛紅,緊緊挨着唐懷素,腿肚子還在打顫。
過了片刻,只聽房門被打開,一個男人推門進來,擰眉望着江柔:“小丫頭,會不會做飯?”
唐懷素握着她的手,緊了一下,正想出口拒絕,身旁的江柔卻點了頭,但聲音帶着明顯的害怕:“我會……”
“那就出來做熱湯,餓死老子了……”男人說着轉頭走了。
唐懷素怕她出事,握着她的手皺眉道:“你害怕就別去,我跟他們談條件。”
江柔搖搖頭,深吸口氣,清亮的眸光極力鎮定的道:“不過是做飯,不會有事的,夫人放心。”
唐懷素見她這般堅強,遂點了點頭:“有事立即喊我,我去救你!”
低矮的廚房裏,男人正在到處翻着東西,案板上擺着不少食物,有面粉還有幹菜腌肉,見她低着頭走進來,男人道:“這裏有肉,你看着做一鍋熱湯,動作快着點兒!”說着,依舊在翻東西。
江柔不敢耽擱,看了看食材決定做最簡單的鹹菜湯,便開始往鍋裏添水起火。
片刻後,男人從廚房的破櫃子裏翻出一小壇子酒來,高興的咧嘴一笑沖外頭喊:“我找到酒了!”
廂房屋裏正在烤火的另兩人随即喊道:“趕緊拿過來啊,喝了好暖暖身子!”
“不急,大冷天的熱熱再說。”男人說着将酒壇子放在了閃着火光的鍋竈邊上,又往裏頭添了不少柴後,便從廚房鑽了出去。
江柔蹲在鍋竈前,看着男人出去的身影,目光落在腳邊的酒壇子上,手指輕輕顫着。
隔壁的男人們似乎閑的無聊在玩牌,能聽見他們的笑罵聲,過了一會兒男人回來,見江柔正在案前切肉,打開的鍋裏面湯蒸汽缭繞,咕嘟咕嘟滾着,他徑直走到鍋竈前,摸了摸燙手的酒壇子,用幹草墊着手拿走了。
不多時,鹹菜面湯做好了,江柔找出碗盛好,一一的端過去,最後一趟低聲的試着問他們:“湯飯……我們能吃嗎?”
一路上拿刀抵着她們的瘦高男人聞言,沖她擺擺手:“吃去吧,又沒打算餓死你們。”
江柔輕呼口氣,轉過身子時,目光掠過牆角處已經倒下的酒壇子,垂下眼眸回了廚房,正盛飯時又隐約聽見他們說:“接應的人什麽時候來?”
“天黑路不好走,但估計子時之前一定會到,這女人太重要了,他們不會耽擱太久的……”
回到屋中,唐懷素上前來接過飯碗,江柔回身就将門輕輕的關上,在唐懷素動了動唇想要問她一些什麽的時候,江柔一把緊抓住她的手,低語的聲音顫抖着:“我剛聽到那些人說,子時前會有人來接應什麽的……不過我在他們的酒裏下了沉眠散,這藥效力強勁,算着不出半刻他們就會睡去,到時候便是咱們逃走的機會……”
“只是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全部都喝了酒,萬一其中一人沒喝察覺出不對……”
那一刻唐懷素看着眼前雖然表情驚慌緊張,可眼神卻盡力鎮定堅強的女孩,竟有一瞬間的驚呆,卻又在片刻後神思清明,緊緊攥着江柔的手鼓勵她說:“江柔別怕,這件事你做的非常好!你即說那藥藥力強勁,那麽我們至少有一半可以逃走的機會!”
“不過以防萬一有人沒喝酒,我們也要趕緊謀算!”唐懷素說着,臨危不亂的沉靜眼神立即在屋中環顧起來。
廂房裏,火盆裏柴火燃燒着,有絲絲的青煙凝于屋頂,空氣略微有些嗆。
忽然,空氣中響起瓷碗掉在地上碎裂的聲音,瘦高男人看向對面,見方才還叫着快餓死的男人此刻居然摔了碗,低着頭一動不動的坐在那兒,不禁戳了他一下:“二冬,你怎麽回事……”
可一句話沒說完,只見二冬一下子倒在地上,胳膊正巧搭在火盆上,他卻毫不所覺,依舊沉沉的閉着眼。
“糟了!”瘦高男人瞬間起身,擡腳踢開了二冬被火灼燒的手臂,卻在下一刻感覺到腦袋猛然一暈,他立即扶着牆站好,看着另一個同伴眼睛都睜不開,身形搖晃了兩下也倒地不起,他旋即死死咬着舌頭保持着清醒,雙眼翻騰着怒火提刀向外跑去。
屋門,突然被大力的撞擊,響聲震顫人心的那一刻,男人暴怒的聲音随之而來:“該死的賤丫頭!你竟敢給老子們下藥,老子要剁了你!”說着,陳舊的屋門又是被狠狠撞了幾下。
屋內,一張陳舊的桌子,斜着擺在門後,緊緊的頂着門,唐懷素帶着江柔站在門邊,手裏緊握着一根木棍,蓄勢以待。
江柔站在她身後,祈禱着藥效快一點讓男人暈倒,不然她們怕是就逃不掉了!
外頭的男人頭越來越昏沉,手也漸漸無力,可一想到若被這裏頭的女人逃了自己會有什麽下場,就硬是一刀戳在自己的大腿上,讓疼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陳舊的木門根本就經不起男人極力的破壞,不過片刻已有破裂之勢,這時唐懷素回頭看了江柔一眼,江柔立即點頭轉身就将屋內的油燈吹了一時間屋中頓時一片黑暗,只聞聽門外男人狂怒的吼罵聲:“賤人!”
終于,那扇木門沒能撐住,在片刻後被男人一腳踹碎,伴随着木板掉落在地上的聲音,男人血紅着一雙眼就要進來,可就在他身子微微前傾的那一刻,黑暗中一根木棍,疾風一樣狠狠的砸在了他的鼻骨上!
“唔!”男人一聲悶哼,劇痛之下,眼前頓時一片漆黑,頭狠狠的向後仰着,他身形晃了晃卻沒倒下,可呼吸之間還沒來得及睜開眼作出反應,那根木棍又再次兇狠的砸在了他的喉骨上!
那一刻,他腦中只聽一聲清脆的“咔嚓”聲,除了痛就再也感受不到什麽,手裏握着的刀也伴随着他倒下的身子,掉在了地上。
他身子抽/搐着,瞪大着一雙血紅的眼,看着那個貴婦人撿起刀高高的豎起,一劍刺入他的胸口!
帶血的長刀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驚醒了凝滞的江柔,她看着唐夫人濺了血的鞋面走近了自己,下意識的擡眸。
唐夫人氣息短促的握住她的手,“我們走!”
小院外頭,馬車停着,唐夫人解開馬的缰繩,雙眼看了看四周。
江柔輕輕喘着氣,心跳還因為唐夫人那一刀而狂跳着,夜幕之下,四處漆黑一團,看不清遠處的光景。
唐夫人沉思片刻,回憶着來時一路的感覺,沉聲道:“夜間城門禁閉,接應的人肯定不會從城裏出來,可是如今我辨不清方向,不知那條路可以回城,若随意挑選一方恐與他們撞上……”
她說着,翻身上馬向遠處望了望,借着天地間微弱的光,最終做了決定向江柔伸出手:“上馬,我們往南!”
江柔點頭爬上馬背,馬蹄聲響起那一刻,她回頭望着那個小院子,手仍然在抖……
在馬背上不知颠簸了多久,她們停在一處小村外,兩人下了馬悄悄的在村裏找了一間破屋,準備躲到天亮就回城。
不知道那些匪徒會不會到這個方向來尋,她們躲在破屋的角落,将身子融入到混黑一片中。
唐懷素摟着江柔,寒冷讓她們不自覺的靠在一起取暖,感受着江柔冷到瑟瑟發抖的身子,她将她抱的更緊。
“小柔,我想知道,你怎麽會随身帶着那些藥呢?”
沉眠散這種東西,大多數就是年邁難以入睡者平日裏用得到的東西,她一個小小孩子,身上卻帶着。但也幸虧她帶着,不然今夜逃不出,後果将不堪設想。
江柔聽着她清淺的話語,唇角微彎答道:“我有時候夜裏睡不着,就用一些……”
“小小年紀,該是睡的正香,怎睡不着呢?是因為你父親?”
江柔搖搖頭,良久微嘆一聲:“我不想要這樣的父親……”
片刻沉默,唐懷素知道她不想說,輕拍拍她的肩:“睡吧。”
混黑的天破開一絲光明時,心水就起床匆匆的下山。昨晚發現江柔失蹤後,她就禀報了住持,帶着不少人在山裏找到了半夜都沒見江柔人影,心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一路緊趕慢趕,終于在天光大亮時,趕到了江家。
敲開江家大門,守門的婆子打着哈欠出來,心水上前去着急的就問:“煩問這位大姐,你家的江柔姑娘,昨日可有回來?”
婆子揉揉眼,反應慢慢點搖搖頭:“大姑娘昨日……并未回來啊……”
這一句,心水本就提着的心更是跳上了嗓子眼,立即就道:“快帶我去見你們老爺!”
不多時,江德昌同心水一道出來,心水回山上準備繼續帶人去找,江德昌則去官府報官,兩人腳步匆忙去往不同方向。
站在門廊下的王香梅,手裏絞着帕子,想到就因為少了那賤丫頭的一份和解書,她阿弟便得在牢裏多呆上兩年,口中盡是咬牙切齒的恨意:“最好叫那小賤人找不回來,死在外頭才好!”
一早,還在病中卻幾乎一夜未睡的商姑姑,聽着外頭傳來的腳步聲,立即起身走到門口,滿面都是焦急之色:“可有消息?”
王小哥搖搖頭:“知州府那邊已派出去大批人去尋了,只是暫時仍沒消息。”
商姑姑聞言頭疼欲裂的靠在門扉上,按着頭的手都在顫抖:“那幫殺千刀的賊子,等王妃回來,定要捉了他們五馬分屍……”
天光微亮時,唐懷素便帶着江柔重新上馬,問路回城,待前行到了一處村落時,正巧遇見前來搜查的官兵。唐懷素自知這是商姑姑他們求助了官府,遂自報身份後,她們一路便由官兵護送着回城。
一路未曾下馬,到了城中經過了繁華熱鬧的街道,她們停在了一處不起眼的院落門口。
下馬後,府中下人一簇而來,商姑姑更是又喜又哭,只是在望見唐懷素身後的江柔時,愣怔了片刻。
江柔一路都在懵,此刻更是,身邊圍着一群人簇着她們進了院子,她連說句話的機會都沒,就被兩個丫鬟帶去了一個房間。
呆呆的坐在那兒,看着完全陌生的環境,江柔心裏說不上緊張,只是她也知道似唐夫人這樣連官府的人都客客氣氣的身份,不是她這樣的人可以過多接近的,遂在心裏想着,該怎麽早點告辭才好。
不多時,門扉吱呀一聲響,丫鬟們帶着洗澡水和幹淨的衣衫進來,江柔便再沒功夫想別的了……
主屋,商姑姑關上門扉,親自伺候唐懷素沐浴。
霧氣蒸騰的浴桶裏,唐懷素靠在那兒,靜靜的閉着眼。
商姑姑給她用水梳着頭,一邊交代着所有的事情,待聽到說已有書信送去給達州後,她眉頭輕蹙起:“我既已回來,一會兒便叫王昭再起一封書信快馬送去達州,交代清楚一些。”
商姑姑點頭,又問起江柔:“王妃同江柔似乎是有些緣分。”
提起江柔來唐懷素笑笑:“可不是,這孩子……昨日本是連累了她,可沒成想到最後能獲救也是因她,哎……只是她命也着實苦了些,有家不能回的,硬是被逼的得用沉眠散才能入睡。”
說着,又道:“一會兒你派人去,好好查查她家裏到底是怎麽回事,大過年的竟把一個孩子丢去庵中不管。”
“奴婢知道了,只是官府那邊定還會來人,王妃還是莫耽擱了,先梳妝吧。”
“好。”
不多時,平城的州官李大人親自來了,在廳中見到唐懷素安全無虞後,他提着的心才敢落下。
這一位若是在他的管轄地出了事,那他的官運可算是到了頭,問過平安以及昨夜匪徒事宜後,李大人還要去親自處理匪徒之事。這件事是必須得有一個結果的,否則那達州那位王爺,可不是那麽好說話的,臨走前,更是安排了不少官兵在外守衛,再怕出現個萬一,他擔待不起。
而江柔,換了衣裳吃過飯後,一直在屋中休息。
回憶昨夜發生的那些事,劫後餘生的她只覺得一切就好像一場夢一樣,只是唐夫人精致鞋面上的血滴,她一直忘不掉。
一直在屋中等到黃昏,丫鬟才說,唐夫人忙完了,江柔便起身,長呼口氣出門。
偏廳中,唐夫人正在用點心,見她來了招招手,笑着道:“小柔,過來坐下。”
江柔上前幾步,卻并不坐下,只是笑着搖搖頭,“夫人,我就不坐了,天色将晚,我該回山上去了。山中的師傅一個日夜沒見我,會着急的。”
唐懷素聞言,微微嘆口氣,問:“你回去倒容易,但……以後呢?”
想到下午時,商姑姑差人打聽回來的消息,說這孩子被她父親送去庵中後,差點被人下毒害死,可她父親卻還為下毒之人勞心奔走,更是逼着她要什麽和解書……
江柔聞言,有些苦澀的一笑,目光卻柔柔的:“以後沒事,總會有辦法的,大不了,我當小尼姑也行。”
唐懷素看着她緩緩搖頭,起身走到江柔面前後,握住江柔的一雙手,柔和一笑:“你這樣好的孩子,我可舍不得你當什麽小尼姑,留在我身邊,給我當女兒可好?”
那一刻,江柔擡眸看着眼前的人,長睫顫顫,卻說不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