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三哥
看着小厮随之遠去的身影, 王香梅有些心氣不順,跟在江德昌身側試探着說:“這小柔可真是個主意大的姑娘,昨日老爺那般操心夜不能寐的, 她今日回來卻連句解釋也沒有。還有那嘴巴跟針線縫住了一樣的護衛, 也不知哪裏來的……這孩子,跟着蘇姐姐回去那兩年,如今終究是跟老爺不親近了。”
這話說的江德昌面皮一皺, 女兒哪裏是跟他不親, 那什麽都不肯說的樣子,分明是防備。
只是原因他亦心知肚明, 遂擰着眉頭, 一言不發的獨自走了。
王香梅見此,冷哼一聲, 想到那些随同江柔一起回來的護衛,衣着氣勢都很不一般,心裏便猜着,那死丫頭莫不是攀上了什麽貴人?
馬車裏, 江柔的心情并無低落,雖然在母親去世後,她對回家一度是渴求的狀态, 可經過這短短兩月,她也參透了不少。
就如同心水師傅所說, 渴求不來的東西,還是忘掉比較好,放過自己,是一種解脫。
她現在就解脫了,以後再不會被他們傷, 被他們害,或許會偶爾想起,但卻絕不會想念。
挑開小窗的簾子,她眉眼柔和的向外看,就快要離開平城了,縱然這裏帶給她的多是傷感,但她也想多看看這裏的樣子。
門匾古樸的香鋪,散發着鮮香味道的肉湯館,站在攤位前吆喝的賣燈人,手裏拿着五彩絲帶玩鬧的小孩……一幕幕,緩緩的刻在了江柔的腦海裏,經過一家書鋪時,她看到了住在家隔壁的劉姐姐,她正笑容羞澀同一個男子站在一起。
江柔想着,那應該就是她定了親的未婚夫君,兩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想必一定會幸福一生。
唇角彎彎她放下了車簾,似乎一切都釋然了。
回去後,江柔整理東西的時候,聽丫鬟說幹娘忙的很,許多平城官家的貴夫人前來拜會,她沒拒着不見,接了些帖子。
離開之前,江柔還想去一趟靜心庵,知道幹娘沒空,她直接去找了商姑姑。
商姑姑卻搖搖頭,說靜心庵在城外,來回不安全,怕她出什麽事,只叫她寫封信差人送過去。江柔雖有些遺憾不能再見心水師傅一面,可想着那夜被匪徒劫走時的驚險,還是乖乖的回屋寫信去了。
而臨近黃昏時,江德昌的身影,出現在了府外。
彼時,會完來客的唐懷素正在院裏活動着坐了一天酸困的身子,聞聽來人是江柔的父親,淡然一笑,倒也不覺得意外。只是沒着急叫人知會江柔,而是将人請去了偏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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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德昌不知道眼前款款而來的貴夫人是什麽身份,他派來的小厮一見宅子外頭都是官府的兵衛,吓得腿都軟了不敢多打聽就回去了,連他也是抱着謹小慎微的心情找來的,是以在唐懷素過來時,他便迅速起身低頭不敢多看:“江某貿然上門打擾,還望夫人莫怪。”
“江先生不必拘禮,坐吧。”
唐懷素優雅坐下,看着不遠處一身拘謹的男人,眼眸輕眨先開了口:“江先生此來,應該是為了小柔吧。”
“是……”江德昌說着,才敢虛虛擡起眼眸往上看了一眼,只知道這貴婦優雅華貴,氣質出塵,卻沒敢失禮看清面貌,便立即垂眼,道:“這孩子不懂事,煩擾夫人了,江某今日此來,便是要将她帶回去,還望夫人命人喚她出來。”
唐懷素聞言,悠然一笑,眸光帶着些冷淡,語氣平和中卻隐隐夾雜着冷嘲:“江先生要将小柔帶回去,是打算如何安置,繼續送回靜心庵裏嗎?”
“……”江德昌聞言面上赫赫,有些羞窘,擡眸看着唐懷素急忙搖搖頭:“不是,這一回是将她接回家,以後也不會再送她去靜心庵了……”
唐懷素聞言,面容靜默着垂下眼,緩緩道:“江先生,不知你是否知曉,小柔在東山村李家時的境況?”
一句話,江德昌面皮更是打皺,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更是悄然緊握,“這倒是不知,這孩子也沒告訴我……”
“若是想知道多簡單,托人去打聽就行了,江先生也不缺那幾個銀錢,說到底不過是不在乎罷了。”
唐懷素說着,眼神冷然的看着江德昌瞬間局促的臉色,道:“她在東山村李家時,日日上山采藥風雨不落,家務雜事更是做盡,小小孩子滿手心都是老繭。但就這樣勤快,依舊是隔三差五一頓打罵,不是頭上有血傷,就是身上有青紫。”
“更難的是,她盼着你回去接她,卻怎麽也盼不到。李家那男人倒是來找過你,可是據說,你親口言早已和她們母女斷絕關系。”
江德昌聽到這裏,急忙搖頭解釋:“李家人來找我過?何時,我都不知道啊……”
唐懷素笑笑:“就是去年冬月的事,至于你為何不知道,且沒見到他,這中間又有什麽緣故,我是不知。但小柔,她卻差點被李家人賣去煙花之地,若不是逃了出來,怕是她這輩子都再難見天日。”
“而這一切,你作為父親,卻不知不問不關心,反倒是以什麽相克之說,将她一人丢在庵裏,更有她被下毒暗害一事。一樁樁一件件,你可有護着她半分?”
手指在微微的顫,江德昌沒想到女兒在鄉下時遭受了那麽多,一時間羞愧難當,頭都擡不起來,只悶聲道:“我……是我不好……”
“說這些有什麽用?”看着他低頭不言,已覺難堪,唐懷素覺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江先生,還有一件事我要告知你,如今我已經認了小柔做幹女兒,不日将帶她回京,當然這也是她自己思慮過後同意的。所以今日,她應當不會同你回去,不過你若想見她,我也不會阻攔。”
日落黃昏,天色漸暗。
江德昌離去的身影,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覺。
江柔站在牆角看着,清靈的眼神十分平靜,片刻後,靜靜的轉過身離去。
江家。
江德昌自回來開始,就一人關在書房,連茶水都不讓人送。
王香梅得知,心中奇怪的同時,又有些不安,想了許久還是抱着小兒子過去。
江德昌正在桌前翻一本舊書,書紙早已泛黃,且有不少磨損,聽見門扉一聲輕響,他擡頭去看來人,下一刻緩緩将書合上。
王香梅笑着上前來,将兒子放在他身邊,柔聲問:“不是說去接大姑娘,怎麽一人回來了?”
江德昌聞言,眸子微微垂下,拉着小兒子的手,許久後才嗯一聲:“她不想回來。”
王香梅一聽,心下一喜,面上卻作一副疑惑神色:“不回來?她還想回靜心庵?”
江德昌卻不說話了,只是心中想起那位貴夫人說,去年冬月李家曾來人找他,可那時……他卻突然被小舅子拉着去喝酒,一夜宿醉後,第二天一早便說去買藥材,一走就是将近一個月。
如今想來,他那無所事事的小舅子,在那些日子行事卻是那般的怪異,似乎……根本不想讓他回家。
他也不是傻子,蘇青還在時,曾經和王氏那般不睦,王氏她不想小柔回來,與她弟弟商量着從中做梗也不是沒有可能。
一時間,江德昌心中說不清是什麽情緒,生氣無奈有,羞愧自責也有,煩躁難堪更甚。
他這般年紀,平日裏也慣常被人捧着,如今被人當面毫不留情的嘲諷冷刺他不配為人父,那一刻他是真的覺得擡不起頭。
丢人至極。
所以哪怕心裏明白,女兒這一走可能就不會再回來,可若要他再去尋女兒回來,他是真的不想去了。
沒法面對。
再看着王香梅,和身邊的兒子,他方才到了嘴邊的話,最終還是忍着沒有問。
問了有什麽用,她承認了又如何,不過是哭一場認個錯罷了。
況且,小柔已經決意不肯再回來,而是跟着旁人走,不想再認他這個父親了。所以,他就算是把家裏攪得不得安寧又如何,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這日子還得過下去啊……
而後的幾日,唐懷素不再見客,關起大門躲清靜,閑時教江柔練字,然後便發現江柔的一手字,實在是拿不出手,遂每日裏盯着她練。
江柔乖巧,又肯吃苦受教,不過短短幾日字跡就有不少的進益,送去山上的信也有了回應,除了一包心水師傅親制的蜜餞山楂外,還有一封短書,囑咐她入京後為人處事要和善恭謹,不要動不動給人下藥。教導她學醫時勤學苦練,定要學得一身本事,足以立正自身。祝福她日後萬事順意,長樂平安。
雖相處短短的一段時間,可庵裏師傅們的好,都是豁達寬容的,江柔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在她們身上感受到的溫暖。
又過了兩日,府裏開始收拾起東西,計劃行程,人人都忙得很,唯獨江柔閑着在屋裏看醫書,正入迷時丫鬟突然雀躍着跑進來喊:“小姐,世子回來了,王妃喚你去前廳呢!”
世子……江柔眨眨眼,明白她們口中的世子就是謝公子,便道難怪這些日子遲遲不出發,原來是在等他。
便合上書,往前廳去。
正月裏風還很冷,她穿着新做好的水青色毛圈披風,裙擺水花一般晃開着,不多時到了前廳。一進去,就看見正在唐懷素身邊站着正說話的謝止。
大約半年不曾見,當初清隽的少年成長變化頗大,身量高大許多,身形似也健壯了些,夏日裏白淨的膚色也成了淺麥色,只那一雙眼看人的時候卻不曾變,依舊是清澈明朗。
“謝公子。”江柔上前去,屈膝福身,少女發髻上帶着的珍珠發飾,随着她的動作拂過臉頰,微微晃動着好看的弧度。
謝止看着眼前的少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的一笑道:“江柔,你變化好大,記得以前你一直都是披頭散發髒兮兮的模樣,倒是如今這樣,才像個真正的小姑娘。”
唐懷素笑笑,拍拍他的手臂:“方才不是告訴你,我已經收了江柔為義女,名義上你們已是兄妹,怎麽還說話還直呼名字呢?”
這話一落,江柔臉瞬間就紅了,站在那裏倒有些局促起來。
謝止倒是咧嘴一笑,直接兩步到了江柔面前,垂頭拱手,聲音清朗:“前幾日那件禍事,母親能脫身,還多虧了妹妹,我這做哥哥的,在此謝過妹妹恩情!”
江柔看他這鄭重樣子,紅着臉急的直擺手:“謝……哥哥,那件事都過去了,你不必這樣的……”
瞧着江柔都快急壞了,唐懷素呵呵一笑,道:“如今即是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了。”
說着,沖江柔招招手,待江柔到了身邊後,又道:“止兒在家裏,排行第三,上面還有兩位堂兄,此後你便同家裏的妹妹一樣,叫他三哥就好了。”
江柔聽了點點頭,又沖着謝止福了一禮,柔柔的喚了一聲:“三哥。”
目光對視那一刻,謝止笑着點頭,想着叫江妹妹生分,叫柔妹妹又怎麽那麽別扭,遂挑挑眉笑道:“小妹,以後有什麽難處,盡管來找你三哥,三哥一定全部替你擺平!”
“謝三哥,我記下了。”江柔臉頰粉粉的,道了這句,便盈盈一笑坐了下來。
唐懷素笑吟吟的看着這一幕,正開心說着叫廚房加些什麽菜,丫鬟走來問口道:“王妃,外頭江家來人,說要見小姐一面,有東西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