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鳳蕭吟在下棋。
她獨自對着一盤殘局,手裏捏着一枚白子,正蹙着那雙好看的眉,微微嘆氣。
她當然不是感嘆這一盤愁腸百結的棋局,她只是想不到,即使已經入夜了,蘇九離仍然找上了門來,不讓她有片刻寧靜。
蘇九離靠在門邊并沒有坐下,他目光投注在鳳蕭吟那盤棋局上,看了許久,才說道:“看來,鳳老板今日心情不大好。”
“你猜對了。”鳳蕭吟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嘆道,“你們日日來糾纏我,我自然心情不大好。你們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還來我這裏做什麽?”
“我來向鳳老板要一幅畫,一幅能要了人命的畫。”
鳳蕭吟手捏着棋盒的邊緣,低低得笑了幾聲,說道:“蘇先生何苦為難我一個弱女子,那幅畫又有什麽緊要的,你們一個兩個得争着搶着要為它送命?”
蘇九離愣了一瞬,他實在想不到鳳蕭吟會就此松口,鳳蕭吟見他不言不語,便微笑着攏了攏耳邊的碎發,笑道:“先生必然在想為何我今日想說實話了,其實這也沒什麽難猜的,你和墨公子實在都是過于聰明之人,既然能查出我與杜大哥的往事,那其他的想必也瞞不了你們幾時。更何況你們日日往我這裏跑,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意思嗎?你們不過就是想将鬼絲那群人引到我這裏來,讓我不得不對你們講實話,因為比起鬼絲我或許更應該相信你們一些。”
鳳蕭吟嘆了口氣,站了起來,續道:“你們賭贏了,我今日聽說杜承修被鬼絲抓走了,就知道南陽城裏的鬼絲應該已經開始行動了,我躲得過一時也躲不過一世,終歸鬼絲要遷怒到我的頭上。縱然我早已生無可戀,但是杜大哥要我好好活下去,我總要努力給他看看的。那幅畫放在我這裏也是燙手山芋,不如交給先生和墨公子處理,也算有個了結。”
“鳳老板的确蕙質蘭心,心思靈透。我和長樞要多謝你了!”
鳳蕭吟笑了笑,未置一詞,只是走到了棋盤面對的那面牆邊,看着那牆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畫,嘆道:“就是這幅。”
蘇九離擡眼看過去,那只是一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水畫,看不出多大的手筆,墨色均勻,筆鋒自然,只是一幅尚佳的畫作,這或許也是為什麽這幅畫挂在這裏這麽久,蘇九離和墨長樞卻遲遲沒有發現的原因,因為它實在沒什麽特色。
“先生或許不信,但是杜大哥從我這裏拿走的的确就是這一幅畫。”
蘇九離皺了皺眉,将視線移回了鳳蕭吟的身上,說道:“鳳老板,我只想知道,這幅畫的來歷。”
一幅畫說明不了比一幅畫更多的東西了,但是一幅畫的來歷卻可以解釋很多事情,比如鬼絲,比如朝堂上的林相爺,比如林相爺的女兒德貴妃。
鳳蕭吟怔了半晌,嘆道:“你與那時杜大哥問得一模一樣,他便是聽了我說的話就将畫帶走了。這幅畫是我兒時——”
“小心!”
一枚燃着煙火的箭羽破窗而入,蘇九離将鳳蕭吟從畫前推開,兩個人滾倒在地,火苗擦着蘇九離的發尾射向了牆上的畫,只一瞬那幅畫便被火舌吞沒,兩個人起身去看時那幅畫已燒沒了一半,蘇九離随手拿起手邊的茶壺将茶水潑了上去,但是火勢不見變小,第二支火箭便射了進來。
蘇九離手起刀落,那枚箭羽便被斬做了兩段掉落在了地上,火勢瞬間蔓延開來,鳳蕭吟已經喊了人,但是那幅畫已經基本被火舌吞噬幹淨,蘇九離只呆愣了一瞬便上前抓住鳳蕭吟跳出了二樓的窗戶。
勝玉坊裏已經亂了套,小厮們提着水桶趕往二樓滅火,蘇九離眯着眼看着勝玉坊火光沖天,忽然覺得心頭一陣空落,所以當一根隐秘的絲弦在夜色與火光的掩映下向他襲來的時候,他只是側過了身子讓開了這試探性的一擊。
而下一刻那幾根絲弦便纏上了鳳蕭吟,蘇九離嘆了一聲,埋骨毅然出手挑起了鳳蕭吟身周的詭絲,一拉一扯間一個鬼面人便出現在了蘇九離的視線裏,蘇九離看不出他的樣貌,卻認得那雙眼眸,那個平時溫善又精于算計的古瑞軒老板如今帶上了鬼面具,瞬間就換了一雙淡定冷然的眸子。
絲弦像有生命一般順從得從蘇九離的埋骨刀上退了下去,被鬼面人收回了右手的指環裏。蘇九離不敢輕敵,他本就身體不舒服,更何況要對戰這麽棘手的角色,所以他這時已經在心裏将墨長樞從頭到腳的數落了幾十遍。
兩人距離較遠,蘇九離知道這個距離對于善用詭絲的鬼面人來說是得天獨厚的優勢,所以他持刀反擊着抽到自己周身的絲弦的時候也一步一步得向鬼面人靠近着,鬼面人似乎也看出了他的企圖,不動聲色的變換着腳步始終保持着十幾丈的距離。蘇九離皺了皺眉頭,在籠罩夜色的十指絲弦下他很難施展輕功掠到對方面前,更何況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本也做不到那麽精巧的動作,便也只有盡力周旋。
兩人過了小半時辰的招,勝玉坊的火勢已經控制住了,不遠處傳來了官差的聲音,那鬼面人啧了一聲,抽回絲弦轉身遁入了夜色,蘇九離将刀還鞘,只定定得看着鬼面人離去的方向沒有說話,也沒有去追趕。
勝玉坊的二樓所幸沒有全部燒毀,只毀了些字畫和床帷,鳳蕭吟正在與趕來的官差說話,蘇九離卻躍上了勝玉坊的屋頂,月色掩映下,墨長樞正拿着一壺酒在淺酌。
墨長樞并沒有去隐山,他當然知道那裏等着他的必然是陷阱,而正因為知道那裏必然是鬼絲的人在布置陷阱,所以他就将這個順水人情送給了寒憂,畢竟寒憂更有資格去教訓這些偷竊武功之人。
當他确認沒人跟蹤自己的時候,他便來了勝玉坊,當然他并沒有大搖大擺得進去找鳳蕭吟,而是藏了起來,于是他就看到了很有趣的一幕,他看到雷萬青不緊不慢得套上了十枚指環,然後帶上了一個鬼面具,然後就在勝玉坊的對面閣樓上彎弓搭箭燒毀了那幅或許隐藏着許多秘密的畫卷。
畫卷被毀時,蘇九離有一瞬間的茫然,但是這絲茫然卻在看見了墨長樞之後散得了無痕跡,只因為他知道,既然墨長樞能坐在這裏看戲,那被毀的那幅畫就絕對不是他們要找的那一幅。
蘇九離冷哼了一聲,說道:“墨少俠好秒的計策,這招偷梁換柱也算用得爐火純青了。如今鬼絲肯定認為那幅畫已經被毀,估計再也不會來找你我的麻煩了。”
墨長樞搖晃着酒壺嘆了一聲,說道:“阿蘇你為什麽要這麽聰明呢?我本想再看幾眼你驚呆錯愕的表情的,沒想到這麽快就被你猜到了。”
“鳳蕭吟本來挂在那裏的那幅畫一早就被你偷換走了吧。”蘇九離喃喃道,“你是什麽時候發現就是那幅畫的?”
墨長樞将空空的酒壺放在了瓦片上,仰身躺在了屋頂上,看着頭上的明月,淡淡道:“不早不晚就在前天,夜裏我遠遠得看了鳳蕭吟一眼,她卻對着牆上的這幅畫在發呆,我聽她說到杜明便知道一定是這幅畫了,所以昨天找人臨摹了一份,昨晚就給換了。好在這畫本身看上去實在沒什麽特點,臨摹也不是太難。”
“畫在你那裏?”
“沒錯。”
“發現了什麽?”
墨長樞微笑了起來,他的臉映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冷感,偏偏一笑起來就似和煦的暖陽,他說道:“我想我知道它的秘密藏在哪裏,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親手把它找出來,或許一盆水澆上去就能看到很多有趣的東西。”
“原來如此。”蘇九離苦笑了幾聲,轉而問道,“如今杜承修對他們而言早已沒了用處,我只怕這孩子兇多吉少。”
墨長樞坐起身大笑了起來,說道:“阿蘇,沒想到你倒還挺關心那個小鬼。只是這次你擔心錯人了,雷萬青去收拾小鬼的時候,他一定會後悔的。”
墨長樞的話很多時候都是對的,所以這次雷萬青的确要倒黴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