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天清晨,墨長樞見到一個雷府的丫鬟掩着唇微笑着自蘇九離的房門中出來,那嬌羞的模樣讓他實在有些摸不透,所以他便直勾勾地盯着那丫鬟自身側經過,然後自言自語道:“難不成送一盆洗臉水進去也會一見鐘情?”
墨長樞沒想到他這次倒是一語成谶了,他推開房門進去的一瞬間就覺得,他若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看到蘇九離現在這副樣子也定是要芳心大動的。
蘇九離正坐在床邊發呆,他發也不梳,舊白色的外套随意的披在肩上,清晨的陽光斜斜地灑在他身上,閑得慵懶極了。他一條腿曲起放在床上,另一條腿随意的蕩在床邊,一只手撐着床檐,另一只手卻搭在彎起的膝蓋上。他并沒有倚靠什麽,背卻彎着一個很自然的弧度,他披散着一頭黑發,幾縷發絲垂在胸前,眼神帶着點剛剛睡醒的慵懶,正低頭看着被他拿在手指間的花。
白色的細長卷曲花瓣,墨綠的莖稈,不見葉片。
曼陀羅華。
墨長樞覺得這副畫面實在是太美,所以他一時便沒有說話。
于是,蘇九離淡淡地開了口,說道:“我想我一定是睡昏了,若不是睡昏了,也定是眼花了。要不然,我為何一覺醒來會在窗前發現這個?”
“你不是睡昏也不是眼花,你能收到這個,只因為這裏有人想要你的命,卻又不好自己動手。”墨長樞笑了笑,說道,“也難為他們,竟然在這麽短時間內便能找到沾衣樓。”
蘇九離手腕一動,那朵花便化作利刃破空向墨長樞襲來,墨長樞卻不動,只是随意的伸出了兩根手指,信手拈來一般夾住了那迎面而來的花莖。
蘇九離目光深沉地盯着墨長樞,說道:“你沒有什麽要告訴我的嗎?”
墨長樞笑了笑,把玩着手中的花,說道:“我只知道你要倒黴了,被沾衣樓盯上的人都會倒黴的。”
“我若當真被沾衣樓盯上了,便只有逃命的份兒了。“蘇九離說道,“畢竟,我可沒有墨少俠那麽好的功夫,能自沾衣樓五位殺手下全身而退毫發無傷。”
墨長樞湊近了蘇九離一些,說道:“阿蘇,請我做保镖怎麽樣?”
蘇九離斜睨了他一眼,說道:“你既一直跟着我,那這保镖舍你其誰?我原也沒得選的。”
墨長樞看着蘇九離有些冷冽的神情,嘆了口氣,說道:“阿蘇,你莫要生氣,我也不騙你,這朵花明明就是假的。”
蘇九離說道:“墨少俠說話一向真真假假,盡讓人費盡腦筋,我本早就習慣了。何來生氣?更何況,這朵花是真是假,稍微動點心思也便知道了,我若需你來提醒我,也不必在江湖混了。”
墨長樞苦笑了幾聲,問道:“你怎知是假的?”
蘇九離面色稍霁,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自己的膝蓋,說道:“這花來得實在太湊巧,我才來到南陽一天,也才剛住進雷府,沾衣樓的奪命花便送到了。你知道的,我從來不相信世間能有如此湊巧的事。”
墨長樞随手拿過桌上的發冠和發帶,然後走到床邊挽起了蘇九離的頭發,一邊說道:“不錯,沾衣樓就算出手也不會如此之快,所以這枚花便必然是那要取你性命之人留下的。而這朵花的作用也便只有一種了——”
“警告我,莫要多管閑事。”
“不錯,阿蘇你果然聰明絕頂,我發現自己——”
“越來越喜歡你了。”蘇九離無奈地接了他的下半句,擡眼看他說道,“求你莫要再說,我實在有些承受不住了。”
墨長樞卻只是笑了笑,将青白色的發帶系上後,說道:“阿蘇,左右無事,我們今日去游湖吧。”
蘇九離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所以當秋日高照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在湖中的竹筏上了。
自降香樓的後院出門,眼前便是一片開闊的水域,這片水域便是南陽有名的碧湖。
墨長樞此時正扯着手中的線,看着遠遠飄在空中的紙鳶,長身玉立在竹筏上,嘴角帶着笑意,說道:“我原想帶你去降香樓,不過你向來不愛那地方,今日卻要錯過一場好戲了。”
蘇九離淡然地坐在竹筏上,看着碧綠的湖水,問道:“什麽好戲?”
墨長樞說道:“洛陽子兮,一舞傾城。你說是不是好戲?”
蘇九離臉色沉了一下,說道:“的确是好戲。”
墨長樞轉頭看着他,說道:“你一定在怪我,為什麽一定要提到沐子兮,但我卻知道,你心裏一直在想着她。”
蘇九離将手搭在曲起的膝蓋上,側過頭看着不遠處的降香樓,說道:“我平白無故想她做什麽。”
墨長樞說道:“你在想,她為什麽還不走,為什麽還要留在南陽,為什麽還要留在那麽顯眼的地方,就好像在引你去找她一樣。”
墨長樞笑了笑,說道:“我說的對不對?”
蘇九離嘆了一聲,說道:“墨長樞,與你這個聰明人相處,實在——”
“實在是一件太過恐怖的事。”墨長樞搶了蘇九離的話頭,笑道,“這話你已說了不下十遍了,可你仍然沒有甩掉我。”
蘇九離說道:“不錯,我是在想沐子兮。她放着好好的木葉坊坊主不做,偏偏要跑到南陽來,如今又去青樓獻舞,她若不是實在閑得太無聊,便必然是另有謀劃了。”
蘇九離的眼神暗了暗,說道:“我原本不想過多的懷疑她,昨日在隐山上,我已和她明說,讓她不要牽扯進來,盡早回洛陽木葉坊,我本想将她從這件事裏摘出去,她卻仍是要留在這裏。”
蘇九離頓了頓,繼續淡淡說道:“在洛陽木葉坊時,她是練舞最刻苦的一個,也是與我琴聲最相合的一個,雖然起舞時總是面若冷霜,其實平時性子清朗明媚,一口的伶牙俐齒,許多次倒叫我說不出話來,所以昨日當聽到她對我說謊,我……實在是,哎……”
墨長樞一手執着紙鳶的線,一邊在蘇九離身側坐下,輕輕地攬了攬他的肩膀,說道:“你不必再說了,我已明白,你只是有些失望罷了。”
蘇九離幹笑了幾聲也沒有繼續說話,只是向墨長樞身側靠了靠,兩個人便這樣側靠着坐在竹筏上,一起看着天上的紙鳶。
墨長樞動了動手中的線,說道:“據說,沐子兮曾是被遺棄的孤兒,因為被一位貴人撿到,所以被送入了木葉坊撫養,是以才有了今天的建樹,若說她心裏沒有半點苦楚,那絕對是假的,她這樣的人,看似明媚,其實卻未然。”
蘇九離淡淡道:“你不必說與我聽,若她當真與鬼絲有牽連,我也不會顧念舊情的。有些事說出來也沒那麽特別,她無非就是說了幾個無關緊要的謊,又恰好被我識破而已,不過我樂得陪她将戲演下去,只因我實在也不知他們還有什麽動作在藏着掖着,與其和她撕破臉皮,倒不如将計就計,也免得惹她生疑。”
墨長樞回頭望了一眼蘇九離,忽而說道:“阿蘇,如此一來,你身邊除了我竟全無可信之人,我實在是有些受寵若驚了。”
“你錯了,我誰都不信。”蘇九離淡淡地開口,說道,“有時候甚至包括你。”
墨長樞身子僵了一瞬,然後他便笑了,說道:“我卻哪裏騙你了?”
蘇九離依舊靠着他的肩,說道:“你與我說的謊話本就不多,偶爾有那麽幾句還極為高明,實在是讓人防不勝防。不過,好歹你并無惡意,所以你既不願告訴我,我也就懶得去問了。”
墨長樞嘆了口氣,說道:“阿蘇,我本也無意瞞你什麽,你既是如此聰明之人,自然早晚都會猜到的。”
“我現在卻想問你另外一件事。”蘇九離定睛看着岸上的一個人,說道,“你今日來游湖,恐怕是另外有約吧。”
“不錯,我約了薛永安。”
墨長樞站起身收着手中的紙鳶線,蘇九離看到岸邊那人運起輕功,幾個蜻蜓點水便穩穩地落在了兩人乘坐的竹筏上。
蘇九離曾經見過薛永安,不過那已是六年前的事了,此時的薛永安更加沉穩,腳步也更輕盈,只是剛才那手水上輕功多少顯得有些勉強,所以蘇九離不出片刻便看出他受了傷,雖不重也傷及內髒。
墨長樞自然也一眼便看出來了,所以他将手中的紙鳶扔在了竹筏上,便皺着眉問道: “薛主事昨晚可是受了內傷?”
薛永安冷哼了一聲,說道:“墨公子覺得我受傷卻是因為誰?”
墨長樞嘆了口氣,說道:“我本早已料到鬼絲的人必然會對你出手,只是沒想到他們動手這麽快。不過以薛主事的本事,恐怕那些人還奈何不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