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蘇九離摸着手中的白玉瓷杯,忽然盯着鳳簫吟涼涼地說道:“杜承修還活着。”
這句話說的實在太突兀,鳳簫吟楞了一下,蘇九離卻沒有錯過她眼底一閃而過的驚喜,鳳簫吟故作自然地說道:“我不明白,杜承修又是誰,與我何幹?”
蘇九離說道:“你既認識杜明,又為他的死傷心至此,如今告訴你他兒子還存活于世,你豈不是應該很高興?老板娘是聰明人,又何必與我們裝傻充愣。”
“蘇先生真是說笑了!那杜明不過就是機關城的莊主,我雖有聽聞,卻見所未見,他是死是活,他兒子是死是活又與我有什麽幹系?”鳳簫吟清朗地笑道,“不知道先生是從何處道聽途說來的小道消息,竟也信了。”
蘇九離說道:“我本也是将信将疑,可就在剛剛,我卻不得不相信了。老板娘既不願說,蘇某也不勉強,我們來日方長。”
他說完便将那瓷杯放到了桌面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下樓,墨長樞頗有些意味深長的看了鳳簫吟一眼,便也跟着下了樓。
出了勝玉坊便是繁華的南陽街道,街上熙熙攘攘人聲嘈雜。墨長樞伸手便将手臂搭在了蘇九離的肩上,說道:“你那句話說得當真妙極,鳳簫吟當時臉上的表情實在也是精彩,她素來小心謹慎,看來這次是真的傷了心,失了魂了。”
蘇九離斜瞥了一眼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卻沒有動作,只是說道:“出其不意才能有出人意料的結果,這可是當年你教給我的。”
墨長樞卻嘆了口氣,說道:“阿蘇,你可知道,我現在每看你一眼便多喜歡你一分,你又實在是聰明得有些可愛,讓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蘇九離沒有反駁,卻頗為明朗地笑了笑,這笑容讓墨長樞看得有些發怔,然後他聽到蘇九離說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墨長樞本是一名江湖浪子,素來多情卻不專情,能跟在我身邊六年都不厭倦,總是有理由的。”
“不錯,那些人不是頭腦愚笨就是不可理喻,呆得久了自然生厭。”墨長樞笑嘻嘻地湊近蘇九離,說道,“阿蘇你卻是我見過的最心思靈透之人,又怎能叫我不喜歡呢。”
蘇九離甩開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笑着退開了幾步的距離,說道:“你現在活脫脫一個地痞無賴的形象,讓我實在忍不住想喊非禮了。”
他這聲非禮到沒喊出來,卻聽到了臨江仙門口杜承修的喊聲——
“蘇先生,墨大哥!”
兩個人走過去卻發現杜承修略有些局促地站在門口,眼周還挂着淚痕,身邊站着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國字臉,濃眉高鼻梁,此時正面帶着微笑看着走過來的蘇九離和墨長樞。
“這不是古瑞軒的雷萬青雷老板嗎?”墨長樞笑着說道,“你那玉石鋪子可在另一條街上,在這裏碰上可真是巧遇。”
雷萬青笑着搖了搖手,說道:“哎,哪算是巧遇!我聽下人說在臨江仙看到了很像承修的少年,這才馬上趕過來看看,沒想到啊,承修還活着,我那杜明兄弟還有後!當真是老天開眼……”
蘇九離淡淡說道:“你那下人倒是消息怪靈通的。”
雷萬青側過身子看了蘇九離一眼,眼神清亮,說道:“這位是——”
蘇九離說道:“我是蘇九離,以前來南陽時未去拜會雷老爺,還勿見怪。”
雷萬青驚訝地睜大了雙眼,頗為驚喜道:“原來是樂師蘇先生,久仰久仰!”
蘇九離淡淡地回了禮,說道:“不敢當。”
雷萬青來回看了蘇九離和墨長樞幾眼,嘆了口氣,低頭摸着杜承修的腦袋,說道:“雷某與杜明兄也是相交一場,雖說這幾年來往少了,心中卻也是時常挂念,日前聽說機關城出了事,實在是……哎,沒想到還能見到承修,兩位救他出來,想必一路勞苦,不知可否賞臉到舍下一聚?這孩子也怪可憐的……”
墨長樞不動聲色地笑了笑,說道:“我們也是在路上遇到他,看着可憐,便想着積德行善了。不瞞雷老板的說,那杜莊主的遺言稱要将他送往楚江波痕山莊,我們也不想多耽擱,畢竟他也是鬼絲心心念念要除掉的人,多耽誤只怕夜長夢多。”
“墨公子這話豈不是信不過雷某?”雷萬青說道,“雷某少說在南陽這片地界上還算說的上話,府裏也還算安全,定然不會讓那群惡鬼碰承修一根汗毛的。雷某不過是想和承修說說話,畢竟他爹不在了,我總要為他做點什麽……”
墨長樞低下頭看着杜承修問道:“不知杜小少爺是何想法?”
“我,我想去雷伯伯家。”杜承修的聲音中帶着些哭腔,說道,“雷伯伯一向待我很好……”
蘇九離看着杜承修的樣子,心裏又怎麽能不明白呢。杜承修自家毀人亡後第一次見到有些親近的人,自然心中激蕩難平,更何況他又是個膽小怕事的主兒,多個人照顧他想必他也是多分安心。想至此,便遞了個眼神給墨長樞,墨長樞自然也想得通這些關系,便笑了笑,說道:“既然杜小少爺都這麽說了,我們也不好推脫,就只好叨擾雷老板幾日了。”
雷萬青登時便面露喜色,說道:“好說好說!”
于是兩個人加一個少年便被大張旗鼓的迎進了雷府。
雷萬青說他自己在南陽地界上是能說得上話的人,此話卻的确不假。除了枕雲堡南陽主事薛永安,在南陽最有頭有臉的人物便該是雷萬青了,而雷萬青卻不似薛永安行事低調,這只因為他是古瑞軒的老板。
古瑞軒說穿了便是一個做玉石生意的,這在南陽本也常見,這全因為南陽背靠孤山,而孤山産玉,其中最出名的就是素有‘南陽翡翠’之稱的孤山玉,孤山玉玉質堅韌微密,細膩柔潤,色澤斑駁陸離,溫潤且明亮,一直是玉中之王,為天下人稱贊。
古瑞軒做得卻是官家的買賣,孤山中的産玉地大部分歸于枕雲堡名下,而古瑞軒作為枕雲堡在南陽的玉石商鋪自然占盡了天時地利,故而雷萬青在官場中混的最好,與皇城洛陽中的大部分朝中重臣都有往來,而每年出産的最優質的孤山玉又會被進納宮中,這就讓孤山玉與古瑞軒的名氣更加高漲,曾有人說,一寸孤山一兩金,可想而知,雷萬青的買賣做得實在是太好了。
所以要說南陽最奢華的所在,便是雷府了。
而蘇九離素來便不喜歡這些繁瑣而精致的裝飾,故而客套了一會兒便回了客房,他推開房門的時候,便覺得頭疼了起來,只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
墨長樞坐在窗戶上,一條腿随意的蕩在外面,一條腿曲起在窗沿上,左手搭在膝蓋上,右手裏捏着一個玉質的酒杯,正笑嘻嘻地看着蘇九離。
蘇九離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說道:“墨少俠有門不走卻偏要破窗而入,這實在不是什麽好習慣。”
墨長樞嘆了口氣,說道:“非也非也。不知是不是雷老板故意給你安排的這麽個風水寶地,你這屋子只這過去的半個時辰裏就來了兩撥人,我瞧他們都喜歡從窗子進來,故而效仿了一下而已。要我說,這雷府實在不是個安全的地方,雷老板倒是把話說太滿了。”
蘇九離拿着茶杯的手停頓了一下,他的目光從墨長樞身上移開又巡視了一圈屋內,許久之後,他才低頭将手中的茶水抿了一口,說道:“看來第一波人并沒有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那第二波人又來做什麽?”
“所以我才說這裏實在不安全,我恐怕他們想把你迷暈了要非禮你。”墨長樞煞有介事的看着桌上的熏香爐,然後笑道,“好在我和寒憂一樣,都喜歡躺在屋頂上看月亮,所以他們出去了之後我就把那香爐裏的香都撤走了。”
墨長樞拈着手裏的白玉酒杯晃了晃,盯着蘇九離說道:“阿蘇,我實在是好奇的緊,這件事實在是越來越有趣了,我都有些懷疑鬼絲到底是不是江洋大盜,或許他們本來便有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目的。”
蘇九離擡眼看着墨長樞,說道:“你倒是總算明白了,我自從知道鬼絲與朝堂上的那位有關系之後,便知道他們必然不是江洋大盜這般簡單,那位大人一向最懂得隐匿自己的實力,你要說鬼絲是他手下的一枚棋,我都不會不信。”
墨長樞嘆了口氣,說道:“既然如此,這鬼絲卻是必須要查下去了。雷家人已不可信,但看杜承修那樣子倒是信極了雷萬青,我敢打賭他今天一個晚上就會把我們賣的幹幹淨淨,不過那小子腦袋不太好使,估計他也想不通那麽許多,最多把我們要查鬼絲的事兒供出去罷了。”
蘇九離說道:“杜承修是個吃硬不吃軟的主兒,鬼絲一定還覺得畫的線索在杜承修身上。你瞧着吧,早晚要出事。”
墨長樞挑眉看着蘇九離,說道:“阿蘇,你似乎,很高興?”
蘇九離難得的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總覺得去找他們實在是一件很頭疼的事,但是如今坐等他們找上門的感覺也不錯,或許我們還可以借機去勝玉坊多走動走動,說不準那老板娘凡心一動,就說實話了呢。”
墨長樞忍不住拍了拍手,說道:“妙極妙極!”
蘇九離卻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不必裝了,這些你原都想到了,你向來喜歡把話都揣在肚子裏,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你是傻子呢,但你卻騙不過我。”
墨長樞嘿嘿的幹笑了兩聲,說道:“其實這原就是心有靈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