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墨長樞抱着手臂倚靠在銀杏樹下,說道:“我倒是極少見你這樣關心誰。”
他說的是實話,蘇九離從不曾急切地表現出對誰的關心,但這次卻不一樣,墨長樞能感覺到蘇九離的氣息已亂了。
“不錯,關心則亂。”蘇九離說道,“墨少俠,你是不是應該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墨長樞搖了搖頭,說道:“非也非也。阿蘇你現在需要我陪你說說話。比如,若我記得無錯,北都的王爺應該叫做司鴻澈。”
蘇九離忽然覺得有些頭疼,雖然心知他又要害自己動腦子,卻不得不說道:“不錯,他乃當今聖上第四子,五年前因不和睦兄弟的罪名被罰在府中思過,後來自請至北都鎮守邊境,他在的這五年,匈奴未敢踏入長城外一寸領土,邊境百姓未受一次侵害。”
墨長樞笑了,說道:“我卻不知,你何時與他有了這麽好的交情,倒平白無故為他擔心起來了。”
“你似乎不是很高興。”蘇九離看着靠在樹下的墨長樞,後者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他便只有硬着頭皮問了下去,“雖然知道你仍是要害我動腦子,但我還是要問一句,墨公子,你為什麽不高興?”
“不,我想先聽聽你為什麽會認識司鴻澈。”
墨長樞的眼睛很亮,在飄飛的金黃色葉片中顯得尤其的耀眼,蘇九離嘆了口氣,說道:“墨少俠,我知道你素來聰明絕頂,現在你既已猜出我的身份,又何苦為難于我。”
墨長樞放下了抱在胸前的手臂,深深地看着蘇九離,說道:“因為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主動跟我說,只要你肯說,便是謊話,我也一定會信的。”
“可你知道,我從不會對你說謊。”蘇九離神色有些黯然。
墨長樞嘆了口氣,自懷中掏出了一張信紙,說道:“九年前,豫帝司鴻杉貼皇榜昭告天下,後宮蘇賢妃意圖謀逆未遂,誅九族,皇三子司鴻洛大悲之下染疾去世。但是顧長桢自皇宮中盜出的秘密卷宗上卻寫着,九年前,宮闱內亂,蘇賢妃被查出與禦醫張懷知有染,皇三子司鴻洛經滴血驗親查出乃張懷知與蘇賢妃媾和之子。判處,蘇賢妃誅九族,司鴻洛流放終南山,自生自滅。”
陽光透過金黃色的葉片在墨長樞的臉上投下斑斑駁駁的亮影,偶爾一陣風過,兩個人面對着面,近在咫尺卻又似遠在天涯。
蘇九離先開了口,“你從何時開始懷疑我是司鴻洛的?”
墨長樞将信又放回了懷中,說道:“從你說認識聶銘之的時候開始。據我所知,聶銘之為官十五載,為人剛直不阿、性格孤僻,所以朋友極少,你既知唐逸沉與他的關系,又與他無話不談,共同追查一件非常隐秘的事件,那你與他必不會是禦封樂師與禁衛軍統領這麽簡單的關系,而與他關系如此之近的人,除了唐逸沉,便只剩下已故的三皇子司鴻洛了。”
蘇九離微微睜大了雙眼,說道:“我原竟不知,你對皇城如此了解。”
墨長樞搖了搖頭,說道:“你錯了,不過因為有關于你,所以我多了解了一些罷了。我原本想,若你當真是已故的司鴻洛,司鴻杉見到你時也該是會認出來的,結果我竟然忘了,你再一次活過來的時候,容貌顯然已變成現在這副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樣子了。”
“他認不認得又如何,我早已不拿他當父親了。”蘇九離冷冷道,“他既偏聽偏信,不信那碗中水已遭人偷換,只相信我并非他親生,他當時既恨不得将我碎屍萬段,安知我現在不想将他挫骨揚灰!”
蘇九離身上的氣息驟然變冷,墨長樞卻不接話,而是靜了半晌轉了話題,說道:“我想你素來對鬼絲沒有這麽大的興趣,兩個月前你回洛陽,可是聶銘之給你說了什麽?”
蘇九離點了點頭,說道:“他說他一直在暗中追查當年的案子,日前偷聽到林相爺與一個鬼面人的談話,知道他們在尋找一副很重要的畫,又隐約提到了德貴妃,後來又提到杜明将畫據為己有不肯交出,機關城将被屠戮,他讓唐逸沉去查看,我便緊随其後而去,卻不想已被鬼絲占了先機,我原也沒想到,林相爺手下還有這麽大的一股江湖勢力,反觀他在朝堂上的作為,倒也合情合理了。”
“阿蘇,至如今,我總算明白你的心意了。”
蘇九離嘆道:“你生于江湖,長于刀光劍影,不比我生自廟堂,見慣了陰險算計。我不說,只因怕你涉入太深,盤根錯節,致使你泥足深陷,倒不如你現在活得快活。”
墨長樞幾步走到了蘇九離的面前,忽而彎着唇角正色道:“阿蘇,你沒有權利替我做任何決定,你怎知我如何過才算快活?”
蘇九離擡眼看他,近在咫尺的距離能看見他睫毛在眼底投下的陰影,薄唇抿成一線,嘴角彎着一個好看的弧度,蘇九離忽然覺得,這次墨長樞易容的臉的确很好看,盡管仍比不上他面具下的那張臉。
墨長樞微微笑了,俯下身一個吻便落在了蘇九離的唇角,接觸到的那一刻他明顯感覺到蘇九離身體顫了一下,柔軟的觸感,溫和的氣息,糾纏在一起時仿佛有一股力量順着四肢百骸彙聚于心頭。
陽光照在身上帶着暖意,蘇九離感覺嘴唇被舔了一下,還未及他反應墨長樞已經一手攬過他的腰,幾個退步便将他按到在樹下,他半坐半靠在銀杏樹下,墨長樞笑眯眯地單膝跪在他身前,看着他的臉,說道:“幾天前的話,你可還記得?”
蘇九離微微怔了一下,顯然是沒有印象了,墨長樞邪魅地笑了笑,伸手扳過他的下颚,嘴唇在他的耳邊流連,惹得蘇九離身上一陣酥麻,墨長樞貼着他的耳朵說道:“那天我說,我只希望你能在事情說開的那一天,給我一個答複。如今你的秘密已經被我拆穿了,無論你以後要如何,我都會陪你,你覺得如何呢?”
蘇九離怔住了,趁着這個空隙,墨長樞低頭深深地吻了下去。
不同于之前淡淡的類似安慰一樣的吻,這次墨長樞明顯帶着一絲侵略的意味,在輕松地撬開了蘇九離的牙關之後迅速掃遍了他嘴裏的各個角落,更熱情的邀請他與自己共同糾纏,蘇九離雖是皺着眉卻沒有拒絕,這讓墨長樞興致高漲,修長的手指死死地握住了蘇九離的手腕,唇舌交融間牽扯出一絲絲的津液,舔舐,啃咬,仿佛要将這九年的相思都融合在這一個吻裏。
杜承修走過長廊,一個扭頭便看見了眼前的一幕。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張了張嘴又連忙用手捂住。
他覺得他應該馬上離開的,但是他卻發現自己的腳仿佛黏在了地上一般,視線也無法從那兩個糾纏的身影上移開。
很美。
金黃色的銀杏樹葉紛紛揚揚的散落在土地上,青色與白色糾纏在一起,黑色的發絲飄在風裏,混在土裏,斑駁的樹影照在兩人帶笑的側顏,渾然忘我。
糾纏了許久,墨長樞才意猶未盡的舔了舔蘇九離的嘴唇,不出意外地嘗到了一絲腥甜的味道。
兩人在近在咫尺地對視中笑了起來。墨長樞站起身,然後将倒在地上的蘇九離拉了起來,又将他身上的塵土與樹葉撣掉,蘇九離理了理衣衫,說道:“你也不必再撣了,這件髒了,去換掉就是了。”
“好。”墨長樞只是看着蘇九離笑,笑得很開心。
“別笑了,嘴都笑歪了。”
而墨長樞卻不停,仍是翹着嘴角看着他。蘇九離嘆了口氣,忽然望向回廊上的杜承修,淡淡地說道,“你可看夠了?”
“我,我——我什麽都沒看見!”
杜承修被蘇九離一語點醒,連忙轉身欲跑,卻聽身後蘇九離淡淡地說道:“你跑什麽,看見什麽便是什麽了,我尚且不遮掩,你害怕什麽。”
“對,對不起!”杜承修身形頓了頓,道了歉仍是遠遠地跑開了。
蘇九離苦笑地搖了搖頭,墨長樞的手已自背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蘇九離側過頭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淡青色的人影,繼而将目光移回前方,說道:“你剛才說,無論如何都會陪着我,要我給你一個答複。”
墨長樞在沉默,既沒有調侃也沒有答話。
“所以,我這個答複你還滿意嗎?後悔嗎?”蘇九離笑着看向墨長樞。
墨長樞輕輕地笑了,說道:“阿蘇,自九年前救起你,我便一直在做選擇。我想到了危險,想到了流言,想到了死亡,甚至想到了你的拒絕,但是我仍然選擇了你。”
“因為我選擇了你,所以哪怕許我金碧輝煌,許我萬世為王,我也不會交換。”
蘇九離感覺自己的心顫了一下,這種顫動由心口經過手臂傳到了指尖。
墨長樞見蘇九離不說話,忽而笑嘻嘻地湊到蘇九離的身邊,說道:“阿蘇你莫要不信,那些我曾經的确可以擁有,甚至更多。”
蘇九離卻看着他那一雙眼亮如星辰,淡淡嘆了口氣,說道:“我如今總算明白了那句話。”
“哪句?”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墨長樞拍手笑道:“無錯,阿蘇,你總歸是懂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