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進辋川的路只有一條,這是因為辋川本身便是一個長長的峽谷。
一條河流,兩岸青山,山坡上的紅葉依稀還滴着水珠,碧綠的草叢間偶爾冒出幾顆青石,清晨的涼風卷來了一片金黃色的葉片,蘇九離伸手将它接住,繼而碾碎了入土。
辋川尚寂。
無論幾裏之外如何喧嚣,這裏一如既往的寂靜,渺無人煙。
剛下過夜雨的辋川清晨像是蒙上了一層霧,這霧像是一個薄薄的夢,迷醉着所有踏入辋川的人。
但是沒有人會進辋川,這裏除了青山白水之外便只有一座園子了,而這個園子的主人從來就不喜歡陌生人踏入自己的領地。
辋川別業。
它屬于蘇九離。
禦賜。
這兩個字的分量讓許多朝中大臣和江湖俠客望而卻步。
蘇九離推開了辋川別業的大門,院子裏是忙着打掃的傭人,見到蘇九離也只是恭恭敬敬得喊了聲先生便繼續手中的活計。唐逸沉和杜承修跟在蘇九離的身後,驚詫于滿庭院裏金黃色的銀杏樹葉。
蘇九離是在藥廬找到的杜蘅,她穿着一身湖水綠的衣裳,挽着簡單的發髻,正背着身整理架子上的草藥。蘇九離走過去同她說了會兒話,便将唐逸沉留在了藥廬,跟墨長樞帶着杜承修去了後院。
唐逸沉覺得能以一味草藥為名的女子必有她清麗脫俗的一面,而杜蘅這個名字更是讓人覺得會滿齒生香。
岐黃聖手杜神醫成名已有五載,但是沈白衣的江湖榜上卻白紙黑字地在杜蘅神醫的名頭前加了六個字,就是這六個字讓天下英豪對杜蘅趨之若鹜。
“江湖第一美人。”
唐逸沉看着杜蘅在藥廬中忙碌的身影,咂了咂舌,他不得不承認沈白衣确實沒有說錯話,他從未見過如此清冷貌美的女子。
杜蘅的眼似有千年化不開的寒冰,漆黑的瞳孔流露不出任何作為一個人應該有的情緒,一雙丹鳳眼更是将她襯得莊嚴而不可侵犯,抿成一線的粉唇透着些蒼白,一如她白皙的膚色。
唐逸沉有那麽一瞬只是盯着她看,卻沒有說話。
“你不必誇我的容貌,我實在聽厭了。”杜蘅清冷的聲音響徹在藥廬中,她伸手将藥櫃裏的金瘡藥和跌打酒取出了一些,又在一個銀色的櫃子裏取出了一只翠碧色的瓶子和一只煙紫色的瓶子,又在架子上取下紗布,這才走到矮榻邊将瓶瓶罐罐放在矮桌上,回身看着坐在圓桌旁的唐逸沉。
“想必杜神醫定是有位貌美如花的娘親。”
杜蘅将水盆放在矮桌上,面無表情地說道:“我長得像我爹。我娘是不是貌美如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要是再不過來讓我治傷,你的左胳膊就別想要了。”
“我的命本以為是撿不回來了。”唐逸沉走到榻前将上衣盡數脫了,露出猙獰的傷口。
杜蘅擦着他身上的淤血,擡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的手下還沒有一條撿不回來的命,就看你想不想了。”
“能活命最好,誰想死呢。”唐逸沉看着一盆血水,道,“姑娘年紀輕輕醫術便如此高超,想來師從名門。”
“我今年二十又一,在你們中原人眼中已是老姑娘了,你不必如此奉承。”杜蘅坐在矮榻上,将藥瓶擺好,給他外傷盡數塗上了藥膏,又在關節處揉了會兒跌打酒,續道,“先生既然讓我醫你,我自然不會推脫。”
待纏好紗布後杜蘅又将矮桌搬到了兩人的中間,敲了敲桌面,說道:“手。”
唐逸沉識相地将手伸了過去,杜蘅纖細的指尖搭上了脈門,不一會兒便松開了手,将煙紫色的瓶子打開了倒出了一粒黑褐色的藥丸,說道:“咀嚼後吞下。”
唐逸沉伸手接過,二話不說便照做了,起初他以為會是幾味難以下咽的中藥,卻不想藥中帶香,萦繞在口中經久不衰,他不禁有些驚奇地看着杜蘅手中的藥瓶,杜蘅卻無所謂的将翠碧色和煙紫色的瓶子推到了他的面前,說道:“碧色外敷,紫色內服,一日兩次。跌打酒藥廬中随處可見,我會讓小厮每日給你煎藥,你按時服下即可。”
杜蘅收拾起桌上零碎的藥瓶,說道:“你有一處傷可見骨,愈合須一段時日,左右在這辋川別業不會有人惹是生非,勸你不要動武。絲弦之傷恢複最是不易,便是有我獨門秘藥相輔也須你自己靜養,若想以後繼續行走江湖,這幾日你好自為之。”
“勞杜神醫挂心。唐某自當注意。”
杜蘅将藥瓶歸位,走到了藥廬的門邊卻停了下來,她一手扶着門框,猶豫再三還是問道:“你身上的傷,是鬼絲嗎?”
“杜神醫如何得知?”
“切口光滑平整,用力恰到好處,傷口不顯淩亂,這是慣用絲弦為武器之人所為。你左臂那處最深的切口是五根詭絲收攏所致,本意取你左部肩頸一招致命,卻被你躲過,他這招還用得不算純熟,只是有樣學樣罷了。”
杜蘅冷哼了一聲:“除了鬼絲,又會有誰。”
唐逸沉摸着左手臂上的紗布,擡眼看着杜蘅的背影,道:“杜神醫似乎對治療絲弦之傷頗有心得,如今又對鬼絲的出手習慣了如指掌,這有樣學樣的說法,卻不知道學得是誰的樣?據我所知,如今江湖上,以絲弦為武器的可只有這神秘的鬼絲了。”
“你自己孤陋寡聞,難道還要我這後輩來告訴你嗎?”杜蘅冷然道,“若論絲弦,他鬼絲也不過是一群跳梁小醜,模仿來的東西總歸不是自己的,他們若不是隐于暗處,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杜神醫似乎很了解鬼絲。”
杜蘅轉了身看向唐逸沉,眼中仍是波瀾不驚,說道:“若是你的父母也死在他們手裏,或許你會比我更了解他們。你能從詭絲下逃脫已是天大的運氣了,你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這般好運氣的。”
唐逸沉身子顫了一下,他沒想到原來這些年鬼絲留下的活口并不止杜承修一個人。
“至于鬼絲在學誰,你早晚會知道的。”
唐逸沉看着杜蘅離去的背影,突然就覺得有些好奇起來,他以為他不會在杜蘅那張萬年沒有表情的臉上看到一絲波動的,但是剛才她的确笑了,雖然只是勾了勾唇角,但眼中确實閃過了笑意,那這份笑是給誰的呢。
杜蘅不知道身後有人。
她将藥廬中散落的瓶瓶罐罐一一放回藥櫃,煙白色的火光映着她纖細的手指,四下裏寂靜無聲。
倏然影随風動,杜蘅心裏一驚松開了握着瓷瓶的手,琉璃色的瓶子徑直墜落下去,黑暗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不偏不倚地接住了馬上要落地的瓶子,這只手的手指長得很漂亮,修長有力,卻在五指上都套有銀質指環,那上面花紋繁複不似中原所有。
杜蘅伸手接過藥瓶将它放入藥櫃的頂層,說道:“你偏要裝神弄鬼吓唬我,開心嗎?”
隐于黑暗中的人低低地笑了,那聲音清朗勝似少年,卻見他伸了手臂攥住了杜蘅的手,然後順勢将她反抱在了自己的懷裏,煙白色的火光忽明忽暗,杜蘅握緊了對方的手,手指反複摩擦着刻有花紋的指環,就這麽安靜地躺在對方懷裏,悠悠地嘆了口氣。
“怎麽?不開心?”
杜蘅搖了搖頭,此刻她的臉才像是恢複了生氣一般,多了些人該有的表情:“我只是看着那逃出來的杜家小子和唐逸沉,覺得有些不暢快。他們運氣這麽好,偏偏碰上了先生來救他們,我爹和你爹當年卻——卻……”
男人拍了拍杜蘅的肩膀,攬過她的腰身,微微俯身一個吻便自額頭落下,冰涼的唇覆上她的眉間,眼睑,臉頰,順着下巴一路舔舐至脖頸,昏暗無聲的藥廬裏能清晰地聽見杜蘅細碎的呻吟聲。
“唔……嗯……”
男人輕巧地笑了,唇瓣摩擦着杜蘅的嘴角,牙齒輕輕地啃咬着她的粉唇,“這世間本就沒有公平,有的只是無數個秘密。當一方看破了另一方的秘密,只要他想,他就可以随意地将之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那你也有秘密嗎?”杜蘅的眼帶着些迷醉,眼底卻透着清醒。
男人笑了,帶着指環的手指輕輕地摩擦着杜蘅的臉頰,“當然有,只是于你而言,這已稱不上什麽秘密了。”
杜蘅擡手抓住了男人的手腕,白皙的手指順着手掌摸到了他手指上的指環,那指環在煙白色的火光下顯得特別的耀眼,杜蘅摸着那複雜的紋路,笑道:“那我豈不是随時可以要了你的命?”
“我的命你需要嗎?”男人反握住杜蘅的手,親昵地湊到嘴邊吻了一下,“我說過不要碰它,我怕它傷了你。”
“是嗎……”杜蘅抽回手抱住了他的脖子,主動貼近了他的胸膛,仰頭貼上了他的唇,舌頭舔過粉嫩的唇瓣繼而糾纏入口,杜蘅感覺整個人都熱了起來,唇分時兩人的鼻尖碰在了一起,近在咫尺的對視中,他彎着唇角笑了。
“你是要留我嗎?”
“為什麽不呢?”
這麽多年了,我們熬到了現在,終于等到他們自己露出破綻的這一天,那把自己交給你,又為什麽不呢?
杜蘅摔躺在矮榻上,白皙的臉上有着動情的紅暈,那雙清冷的黑色眼瞳此刻也像蒙上了一層霧一般朦胧,帶着些迷醉和迷茫。
“你真美。”
他的唇随着他的話落下,點點淺啄在她白皙的胸脯上,牙齒舔舐撕咬着她的乳尖,手被他狠狠地攥住,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手指上指環的壓力。
“疼……你松開……”
他依話松開了她的手,杜蘅睜開了半眯着的雙眼,喘息着一手抵住了他赤裸的胸膛,他撐起身子低頭看她,那是一張頗為好看的臉,幾縷汗濕的發絲纏繞在額間,深邃的眉眼,好看的唇形,微笑間右頰還有一個淺淺的酒窩,此刻那雙本該沉如海的眼睛卻染上了深沉的欲望,他盯着躺在身下的杜蘅,伸手撥開她臉頰邊的碎發,“今晚我無論如何不會停下來,你後悔不曾?”
“怎麽會?”杜蘅緩緩用手摩擦着他的胸膛,從胸口到肋骨,自腹部向下她的手就像是火把一般點燃了觸碰到的地方的每一根神經,他享受着這種撫摸,但那只手卻停在了他欲望的前端不再向下,他看着杜蘅,杜蘅卻抽回手撫上了他的臉頰,“我只是有些怕。”
“我怕你離開,在某個猝不及防的時候,像我爹娘一樣……我好不容易抓住你,我不想你有什麽閃失……”
“我不會。”他俯身吻住她的唇,輕輕地描繪着她的唇形,“阿羽,阿羽……”
杜蘅輕輕地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