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墨長樞一直覺得,埋骨只有在蘇九離的手中,才是真正的流光溢彩。因為埋骨刀的刀法極盡簡單與奢華,簡單在于刀法只有七式,而奢華在于每一式均有十七種不同的變化,而蘇九離的厲害之處便在于,他能将這七式刀法的上萬種變化融會貫通,堪稱登峰造極。
蘇九離面前已只剩下最後一個活人。
刀尖在虛空中快速地劃過,猶如一點寒芒擦過夜空,對面那人足尖點地身子後傾,向後撤了幾步,這一招式他已見過一次,只要自己向後撤出這幾尺距離,便能在對方收招之時從側面空門直刺而去,他手中的彎刀也已蓄勢待發。
“額!”那人只來得及發出一個單音節的字,就見那本該收招的長刀在最不可思議之處将平掃變為直刺破空而來,直直灌入左胸,他詫異地看着刺入左胸口的刀刃,帶着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頹然倒地。
墨長樞身影隐在陰影中,說道,“你還好?”
“若是再有二百餘人,我怕是要不好了。”
墨長樞笑了,說道:“剩下的自有人料理,我們去找唐逸沉。”
蘇九離疑惑地回身看他,看到他眼底的笑意,這笑容他再熟悉不過,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你什麽時候通知他的?”
“當你說,文曉峰會帶二百餘口人生吞活剝了唐逸沉的時候。”墨長樞狡黠地笑了笑,說道,“這麽麻煩的事情,我想還是交給他顧堡主比較妥當。至于他要怎樣做,那就是他的事了。若是這便把他難住了,他這顧堡主也不必當了。”
蘇九離促狹地瞥了他一眼,說道:“他這堡主當不當得難道還是你說了算?”
“當然。枕雲堡世代為武林巨壁,他若撐不起這個門面,便是對不起顧家先輩,枉為顧家子弟。”墨長樞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意味深長地笑道,“阿蘇,你莫要忘了我是誰。”
蘇九離冷哼了一聲,說道:“你是誰?你不是那平平無奇,最近才嶄露頭角的武林新秀,墨長樞麽。你還能是誰?”
“或許,還是那個能陪你走完一輩子的人?”
墨長樞忽而笑嘻嘻地看着蘇九離,卻見蘇九離臉色鐵青,額上蹦出了幾條青筋,墨長樞能清晰地聽到蘇九離磨牙的聲音和他許久沒有聽過的,蘇九離的吼聲——
“墨長樞,你給我滾!”
這吼聲吓得杜承修渾身一顫,連忙向唐逸沉身邊又靠了靠。
不多時,就見一黑一白兩個人影從林間走了出來,那身着白衣的人走在前面,臉上籠着月光帶着一絲冷然,而後面的黑衣人雖比這灰衣人身長高出兩三寸,卻一臉笑容地跟在後面,邊走還邊說着:“阿蘇,你還在生氣?”
那白衣人沒有說話,竟似懶得理他,只是直直的向着唐逸沉和杜承修走來。
杜承修認出這兩個人是剛才在林中的那兩個人,其中的黑衣人剛才還救下了自己的性命,卻不知他們是什麽身份,生怕還是要來取自己性命的人,身上止不住的發抖。
唐逸沉側頭瞥了杜承修一眼,啧了一聲,罵道:“廢物。杜家的仇落到你肩上,這輩子是沒指望了。”
“我……我……”杜承修張嘴欲辯駁,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他低下頭小聲啜泣,從小被捧在手心裏長大,他何曾經歷過這些家破人亡和亡命天涯,他現在恨不得昏死過去,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
“哭什麽哭,哪來的那麽多馬尿!”唐逸沉伸手按了按杜承修的頭,回身看着走過來的兩人,對杜承修說道,“死便死了,會有人替我們報仇的。”
杜承修身子顫了一下,墨長樞走得近了,看着低頭哭泣的少年,笑道:“想不到,杜家這一代的小子竟這般沒用。”
杜承修聞言猛然擡頭,臉上還挂着淚痕,眼神卻比剛才堅毅,只見他抹了一把淚水,傲然地仰視着墨長樞,說道:“你要殺便殺,不要廢話!我杜家百口人就算變成了厲鬼也定要跟你們這群惡鬼讨債!”
墨長樞微微怔了一下,繼而敲了敲他的腦袋,說道:“小鬼,剛才你瞎了嗎?是誰救得你?我若是那群惡鬼,現在就擰斷你的喉嚨,還跟你在這裏廢話做什麽。”
唐逸沉的手還握在劍柄處,皺眉問道:“你們是誰?”
墨長樞笑了起來,他看了看身側的蘇九離,又看了看唐逸沉和杜承修,說道:“唐大俠,你為什麽不告訴這小鬼,你早些年離開蜀中之時順手殺了文家寨寨主,如今他兒子可是瞄準了你被惡鬼纏身的空隙想來分一杯羹,要不是我和阿蘇幫着你,剛才慘叫的可就真是這小鬼嫩生生的喉嚨了。”
唐逸沉不為所動,仍是皺着眉頭,問道:“你們到底是誰?”
“墨長樞。”墨長樞報了自己名字後,含着笑意說道,“不過一無名小卒耳,我身邊這位名氣可就大了——”
“我是蘇九離。”蘇九離打斷了墨長樞的話,說道,“我想聶統領應該向你提起過我,樂師,埋骨刀主。”
“啊!”杜承修驚叫了一聲,指着蘇九離喊道,“你就是爹時常提起的那位江湖第一樂師,蘇九離蘇先生!”
唐逸沉皺着眉掃視了一眼蘇九離,目光落在了他腰間的那柄長刀上,喃喃自語道:“埋骨刀主,蘇九離。我确實聽銘之提起過你,你卻要如何證明?”
“如果這把長刀不足以證明我的身份的話——”蘇九離迎着唐逸沉的目光看向他,然後微微笑了,向他張開了手掌,說道:“唐公子,給我看一看雲歌。”
唐逸沉瞬間就愣住了,蘇九離的手仍是攤開在他眼前,微笑着繼續說道:“如果你沒有給它改名字的話,我想,它應該還叫做雲歌。”
唐逸沉将手探進衣襟,将那枚陶埙取了出來,猶豫了一下,仍然是遞給了蘇九離。蘇九離拿過陶埙,白皙的手指拂過那上面祥雲一樣的繁複花紋,臉上的笑意漸漸擴大,唐逸沉沒有說話。
蘇九離托起陶埙,将十指扣住氣孔,嘴唇移近了埙口,一口氣吐出,陶埙發聲幽深綿長。卻見他十指忽高忽低,氣息吐納均勻,低回婉轉的調子響徹在寂靜的林間。
其聲濁而喧喧然,其聲悲而幽幽然。
如逝水,似流雲。
一曲吹罷,蘇九離将那陶埙放下,四周已都是聽醉了的人,只聽他喃喃自語道:“想不到,我竟還能再見到雲歌。”
“這曲子,我識得。”唐逸沉盯着蘇九離說道。
蘇九離神色如常,卻将陶埙遞還給了唐逸沉,說道:“這首曲子名叫逝水流雲,是聶統領十年前所創,我在洛陽時他曾教過我,你現在可信得過我?”
唐逸沉沒有說話,而是盯着蘇九離,半晌才冷冷說道:“銘之說,此曲他已十年不曾吹過,更遑論教授與人,即便你是禦封樂師,也當不得他如此殊榮。”
蘇九離眼底劃過一絲驚詫,唐逸沉繼續說道:“樂師蘇九離本身居南羅,六年前現身中原,因一把埋骨長刀與詭谲飄忽的輕功在中原聲名鵲起,三年前奏雲中歌于江陵,為微服私訪的聖上所聞,特封臻朝第一樂師。十年前,你應還在南羅,怎麽會認識遠在洛陽的聶銘之?
唐逸沉盯着蘇九離,問道,“你究竟是誰?”
“我仍是蘇九離,無論你信或不信。”蘇九離從懷中拿出了一封信交給了唐逸沉,說道,“我一個月前自洛陽離開,聶統領讓我将這封信轉交給你。他說你看了便自會明白。”
唐逸沉将信将疑地接過了那封信,皺着眉頭将信件閱完,又擡頭看着蘇九離,目光閃爍,半晌沒有說話。
卻不想蘇九離忽然拱手一禮,說道:“我代聶統領謝過唐公子的忍辱負重。”
唐逸沉愣了一下,繼而臉上表情緩和了許多,說道:“你不必謝我,為他做這些,我心甘情願,便是這次把命賠在這裏了,我也從未想過怪他。”
“唐公子好豁達的性子。”墨長樞站在蘇九離身後忽然涼涼地說道,“你這身傷若是不及時醫治,怕就真要曝屍荒野了。”
“你運氣極佳,如今杜蘅正在辋川作客。”蘇九離說道,“你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