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笠短篇合集

第16章 ☆、遲遲與你相遇（上）

笠松幸男的生活很規律。

早上六點半起床，六點四十五出門，慢跑至七點半，沖涼，八點帶着便當出門，九點二十抵達公司。

工作是普通的公務員，雖然并不需要太複雜的操作，但因為公司門檻較高，因此也算是來之不易的好差事。

公司加班是經常的事，但笠松卻一定會選擇回家。

回家的路上會直接購買24小時便利店裏的現成便當。總是同一家店，星期一是金槍魚便當，星期二是豬扒便當，星期三是吞拿魚便當，星期四是咖喱雞肉便當，星期五是漢堡扒便當，星期六和星期日會自己烹饪，然後重頭循環。

星期六晚上會喝點酒，星期天早上會稍微遲點起床。

雖然同事的邀請大多不會拒絕，但從來都只是小酌，回家的時間也一定在12點之前。看起來和誰的關系都還算不錯，但周圍深交的人卻一個都沒有。

這就是，笠松幸男的全部生活。

笠松的衣櫥裏，挂着高中時代的籃球隊隊服。每當他覺得無法忍耐的時候，就會打開衣櫥看一看。然後又将衣櫥的門關回去。

看過之後就會覺得安心，因此這件衣服才一直挂在那裏。

“這是新人黃濑涼太，從今天開始就在這裏工作了。”

站在主管身邊的，是一個完全不知道為什麽會選擇成為公務員的高大青年。笠松看着對方，在被那燦爛到了奪目地步的笑容刺得眯了眯眼睛之後，稍稍有些意外地聽到了胖主管的安排。

“笠松，他的教育擔當就麻煩你了。”

黃濑本人看起來倒沒什麽意見，倒是笠松有些為難地皺起眉頭：“武內桑——”

“是上頭的兒子，我好不容易才争取來的。”将笠松帶到一旁之後，主管武內小聲說道：“你知道該怎麽辦吧，笠松。我一直都很看好你哦。”

于是笠松只能将反對意見全部咽下，他只是有些疑惑：“為什麽是我？”

“大少爺自己選的，有機會你問他本人吧。”

得到答案之後，笠松乖乖地回到了帶着笑容等待着的黃濑身邊，沒什麽表情地說道：“跟我來。”

“是，前輩。那個……您是……”

“笠松。”

笠松不鹹不淡地應道，帶着黃濑來到了自己旁邊的空位置。黃濑根本就沒有來認真工作的概念，因此不僅沒有在一開始的時候就認真記下笠松的姓氏，也沒帶任何辦公用品。看着一旁空蕩蕩的桌面，笠松有些為難地皺起眉頭。他抓起桌面上的一疊報名表，對一臉期待的黃濑說道：“就從輸入表格開始吧。”

“是！”

黃濑以一種玩樂未知事物的态度答應了。在從主管那裏領了一個暫時屬于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之後就在笠松旁邊開了工。

“那個……笠松前輩。”才正想誇獎對方工作的态度還算不錯，笠松旁邊就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什麽？”他看過去。

“輸入表格，是用什麽軟件啊？”黃濑以一種真誠的目光看着笠松，笑容依舊。

“……你大學學的什麽專業？還是大專……”

“我是學繪畫的，油畫系哦，很厲害吧？本來只是說來父親的公司參觀參觀，結果莫名其妙就跑來工作了。好奇怪啊……”

被父親用善意的謊話騙來上班的麽。大概是希望黃濑在将來的某天能夠繼承自己吧……笠松嘆了口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拿黃濑如何是好。

“喂，笠松，開會咯。”旁邊同期的森山好心提醒道。

笠松應了一聲，扭頭看向一旁的黃濑。

“會議記錄你會做吧。”

後來笠松才知道黃濑老早就被送到了國外，國語根本一塌糊塗，但那個時候，在看到黃濑那個糟糕的會議記錄的時候，他真的只想揍人而已。

“你的國語難道只有國中程度嗎？遣詞根本亂七八糟……這根本就不能做成文件！請你立即修改。”

看黃濑一臉委屈地盯着自己，笠松繃着臉站了一會兒，終于改口：“我指導你。”

“……是。”

黃濑有氣無力地應了。

等到了下班的時候，笠松将一摞資料放在了以為終于可以放松一下的黃濑面前：“明天之前将這些記在腦子裏。”

“唉！？？但是我今天有約會——”

“黃濑涼太。”

笠松看着他，“我不管你是大老板的兒子還是別的什麽身份，既然呆在了這個崗位上，就做好你應該做的。”

他用手指敲敲資料：“已經輸在起跑線上了就更應該努力。”

因為笠松說的每一個字都是正理，所以黃濑完全不能反駁。癟着嘴盯着笠松整理好大衣，然後面無表情地走出辦公室，他一下子将腦袋放在了文件上。

“過分！！”

掏出一直在靜音狀态的手機，黃濑委屈地打出了電話：“喂……小綠間，今天的聚會我pass……”

笠松的生活并沒有改變太多。

他依然在早上九點二十的時候準時踏入辦公室，還穿着昨天那件西服的黃濑看見是他之後，立刻靠了過來。精神飽滿地打了招呼：“早上好，笠松前輩。”

為什麽被折騰了一晚之後對自己的态度還更親近了一點？笠松有些不自在地拉開了彼此間的距離，“昨天的資料有什麽問題嗎？”

“托留在上面的前輩筆記的福，都看懂了呢。”

黃濑笑着說道，然後自然而然地問：“要咖啡嗎？”

“唉……”

“前輩似乎是甘黨，加兩顆方糖夠嗎？”

“啊……嗯。”

“我是原味派呢。”這麽說着，黃濑就走到一旁沖起了咖啡。門口傳來了響動，後輩早川精神滿滿的問好聲就這麽傳了進來。黃濑以一種熟稔的口吻說了早安，轉身端着兩杯咖啡走了過來。

“請用，笠松前輩。”

“啊……多謝。”笠松有些不大自在地接過咖啡，暖暖的杯子溫柔地熨帖着他有些發涼的手掌，那暖呼呼的氣息就這麽慢慢地，順着手臂傳到了心裏。

有多久沒有喝過別人沖的咖啡了呢。

黃濑是一個比笠松想象中更有幹勁的人。其實以他的身份，這幾個月黃濑也只用意思意思混混時間就好，但事實上黃濑卻在短短的時間裏就和周圍的人打成了一片，成為了小組中不可或缺的一員。甚至就連一向吝啬贊美的森山都忍不住表揚了他。看着那張和剛來時如出一轍的幹淨笑臉，笠松不禁也跟着高興了起來。

他是負責黃濑的人，黃濑是他笠松帶出來的，他有些高興，又有些得意地想到。

笠松并不會拒絕他人的接觸，但也不會輕易地就讓他人靠得太近。黃濑的頻繁接觸雖然有些讓人苦惱，但那狂亂的入侵速度卻又剛好巧妙地控制在讓笠松反感的那根線上，于是笠松只是感覺手足無措，卻不會覺得由衷的厭惡。

雖然他購買便當的順序早就被黃濑打亂了。

可即便如此，有時他也會想，這樣被黃濑不斷靠近的感覺其實也不錯。

“前輩笑起來的樣子好可愛啊。”

被黃濑這麽評價的時候，笠松才驚覺自己的防禦已經松懈到了不容忽視的地步。他慌張地收斂笑容，佯裝惱怒地低吼了一句：“胡說什麽啊！”

“根本看不出來都有28歲了呢……說起來，前輩沒有交往的對象嗎？”對于笠松的怒氣已經完全免疫的黃濑這麽說着，又笑眯眯地湊近了一些。

“沒有。”

笠松皺着眉頭回答了黃濑的問題。聽着那幹巴巴的語氣，黃濑也知道自己問了一個尴尬的話題，只好換了話繼續說道：“今天老大也表揚我了哦~說我上手的速度很快呢！不過啊，這都是因為有笠松前輩的幫助嘛……”

“你本來就聰明，工作又刻苦，有這樣的成績是應該的。”

“是呢是呢。”黃濑随口附和，這才将自己的目的說了出來：“前輩，今晚和我一起喝一杯吧。”他比劃了一個喝酒的動作，然後一臉期待地看着笠松。

笠松猶豫了一下，還是擋不住那眼神的攻勢，順勢點了點頭：“好。”

其實兩人也沒喝多少，正好是飄飄然覺得世間的一切都很好的程度。黃濑以續攤的借口蹭到了笠松家裏，也沒喝多少就躺在地上裝睡了起來。笠松無奈地盯着對方，坐在了床上。

“我不喜歡公司的人留宿。”

黃濑賴皮地打着呼嚕，緊緊地閉着雙眼。他被雙親保護得很好，很多時候都保留着孩童一般的無賴，卻不會讓人覺得反感。

“聽着，黃濑。”笠松捏了捏有些刺痛的眉間，低聲說道。

“我喜歡男人。”

黃濑做作的呼嚕聲戛然而止。

他的雙眼依然緊閉，肩膀卻繃緊了一些。笠松将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又放在對面自己緊閉的衣櫥小門上，記憶一下子就回到了很久之前。

“我曾喜歡上自己高中籃球隊的王牌。”

他沒什麽表情地說道，雖然那些記憶實在清晰到了可怕的地步：“那時我高三，是最後一次在全國大賽上拿到冠軍的機會。而他，是被學校特招來的種子選手。”

“因為是很重要的隊友，所以放了很多心思在他身上，結果等到醒悟過來自己實在是投入太多的時候，已經晚了。”

在高三之前笠松都以為自己只是單純地拿女生沒有辦法而已，但在那個時候，在注意到自己喜歡對方的心情之後，他才幡然醒悟。

原來如此，原來是因為這樣。

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笠松從未想過要表白，但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繼續若無其事地相處下去，結果愈是想要避免尴尬就愈是尴尬，等到他發現自己做錯的時候，兩人之間的關系已經糟糕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冠軍，沒能拿到。我們最後拿的是季軍。”笠松閉上眼睛，記憶中屬于那個暑假的味道又再度湧入了鼻腔之中。他有些想打噴嚏，忍住了，結果憋得雙眼酸酸的難受。

“比賽完了之後，和他發生了一次關系。”

那個人一面哭着強上了笠松，一面咬牙切齒地問，是不是這樣你就滿足了，是不是這樣你就高興了……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我也，喜歡過你啊。

雖然和喜歡的人結合了，但笠松卻覺得自己飽脹的內心在那一刻變得支離破碎。他也喜歡過自己，但在說出口之前，那就已經是過去了的事了。

他伸手按住自己再度抽痛起來的胸口，繼續說道：“不是很好的回憶，而且……從一開始就錯過了，所以感覺有點糟糕。吶，黃濑，究竟喜歡上一個人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呢？明明互相喜歡着彼此，為什麽卻會演變成這樣的結果呢……”

“實在是，想不明白啊。”

喜歡男人，但又懼怕着進一步的碰觸；渴望着對方的懷抱，卻又恐懼着可能藏匿于其中的傷害。這樣的自己，實在是個懦夫。

笠松嘆了口氣，将一旁的薄毯扯開，丢到了黃濑身上。

“以後就別來了。”

他有些疲倦地說道，然後翻身上床，蜷縮在了與黃濑完全相反的方向。

笠松以為自己一定很難入睡，卻出乎意料地在段時間內陷入了睡意之中，直到他感覺到了身上難以忽視的沉重。他有些慌張地睜開眼，發現黃濑正壓在自己身上。

“黃濑！？”

“……抱、抱歉……吵醒前輩了……”金發的男生面帶為難地看着他，“但是……”

“為什麽要告訴我你喜歡男人的事呢？”

笠松的嘴動了動，卻沒能發出聲音來。是啊，為什麽自己要告訴黃濑那些事呢。

笠松看着對方，在自然昏暗的房間中，他只能勉強辨析出黃濑有些為難的眉梢，就看不到更多了。黃濑将他的沉默當做了默許，于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是不是可以認為……”

“前輩你将我放在了可以喜歡的那個範圍之內呢？”

笠松的雙眼一下子睜大，他想要否定這樣的猜測，聲音卻因為黃濑下一個動作而阻塞在了喉嚨間。

那是一個小心翼翼的，帶着潮濕氣息的，落在眉梢的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