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張玠一直都覺着阮明姝很好騙, 蠢蠢的,很不聰明。
他平日很不耐煩和蠢人打交道,但兩人是青梅竹馬, 又曾是未婚夫妻,他對她總是多出別人沒有的包容。
張玠先前事事順着她, 萬分殷勤。如今想來那個時候她也沒給他多好的臉色,挑三揀四,不是這裏不喜歡, 就是那裏看不上。
他以前竟然覺得她說的都對,分明是她不識好歹。
張玠原本覺得哄着她和自己偷情不是難事, 她那個人天生就缺根筋, 很多事情想也想不透, 笨笨的,随心所欲。
他耐着性子對她說了許多好話,她倒好還是甩着個臉,說他煩。
他還以為她是被廉恥所束, 做不出來紅杏出牆這種事。倒是他高估了她, 她不過是不想和他偷,心裏還念着陸衍那個悶葫蘆。
張玠笑眯眯攔在沈嗣前面, 眼底暗藏鋒芒, 仔仔細細打量着他,“殿下。”
沈嗣手裏握着止疼去腫的膏藥,面無表情皺起眉頭, 床上還有個眼淚汪汪的人等着他回去哄,現在沒空和張玠周旋, 便是敷衍都覺得浪費時間。
沈嗣面色淡淡對他颔首, 如此便是打過招呼。
張玠唇邊的笑容滞了滞, 眼中虛僞的笑意驟然消失,他繼續擋在前面,
“怎不見明姝妹妹?”
沈嗣臉色極冷,擡起眼定定看着眼前笑意冷淡的男人,有一張好看的皮囊,笑起來亦能叫人卸下防備。
沈嗣先前因為一些公事和張玠打過交道,擅于刑訊,城府極深,報複心極強。但他倒沒覺得張玠會因為被退婚了而記恨阮明姝。
“她喝醉了酒,已經睡下了。”
“殿下手裏這藥?”
“我不小心弄疼了她。”
沈嗣這句話剛說完,張玠就有些繃不住臉上的表情,白了又青,萬分精彩。張玠心頭像是被點了一把火,剎那間熊熊的烈火就将他的心口燒得面目全非。
喝、醉、了。
弄、疼、了。
張玠又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傻子,若不是有着極強的自制力,張玠恐要失控沖上去和沈嗣厮打起來。他亦分不清自己這是嫉妒還是恨。
張玠氣紅了眼睛,眼裏充了血絲,拇指的骨節澀然作響,骨頭都要被他自己捏斷了。他忍不住想到阮明姝那張讨人喜歡的漂亮臉蛋,白嫩柔軟,稍微用點力氣就能掐紅了她的皮膚,像透着層天然的薄薄胭脂,白裏透紅,活色生香。
張玠從沒見過她的醉态,但是在她還小的時候,她十分乖巧。
寒冬雪日,被蓬松的鬥篷的包圍起來。
她的父親将她抱在懷裏,她就那樣乖巧的趴在她父親的肩頭,睜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困了就懶倦打個哈欠。
沈嗣越過他的肩,無意再與他寒暄。
張玠幽幽盯着他的背影,他走得還真是着急。
—
阮明姝坐在銅鏡前,鏡子照了一遍又一遍,額頭這片紅紅的肌膚,讓她看了都覺得糟心。
她伸手輕輕碰了碰,疼得直冒淚花。
她恨死沈嗣了,是不是這個心機深沉的老男人知道了張玠想和她偷情的事情,故意想要毀了她的容貌,不讓她去胡來?
阮明姝貼近鏡面,想要将自己撞疼了的這處傷口看的仔細。她一個沒站穩,整個身軀往前撲了過去,十分倒黴又撞到了鏡子。
沈嗣的雙腳剛邁進客房,就聽見咚的一聲。
阮明姝好像已經把自己給撞傻了,眼睛裏蓄着淚,漸漸才覺得額頭好痛。
沈嗣無聲嘆息,快步走到她伸手,拉着她的手把她扯回自己的懷中,低頭盯着少女泛紅的傷口,“怎麽不好好在床上待着?”
阮明姝疼得眼淚直掉,還想伸手去摸,被他按住了手腕不能動,她委屈巴巴的說:“我怕破相,就變得不好看了。”
沈嗣讓她坐回床邊 ,接着燭火的光看清了她的臉,被撞了的那片肌膚依然紅紅的,“沒有破相。”
阮明姝還是不高興:“腫了。”
沈嗣想了想,邊擰開陶瓷藥瓶邊說:“腫了你也還是很好看。”
他随即叫她忍着點疼,安安靜靜在她的傷口上敷了些藥。
阮明姝低聲說自己疼。
沈嗣現在潛意識将她當成了自己的病人,以前他也遇到過一丁點疼痛感都無法忍受的人,冷酷無情毫不手軟。
本想叫她閉嘴,話到嘴邊咽了回去。
平時用稍微冷淡的語氣同她說話,她都哭唧唧說他兇她。
若是冷硬叫她閉嘴,她可能會連夜收拾東西離家出走。
沈嗣生硬的說:“不疼。”
阮明姝吸了吸鼻子,眼圈泛紅,嗓音都聽得出她受盡了委屈:“好疼的。”她含着眼淚控訴他,“是你害我不小心撞到腦袋的,你還要我忍着疼,我告訴你,我忍不了。”
她帶着哭腔說完這句話,越說越委屈。
沈嗣以前見過很多人的眼淚,貧窮的可憐人、無辜的受害者、一雙雙眼睛充滿了眼淚看向他。
他從未有過動容,對任何病患都很難生出同情。
面臨眼前這雙眼,他倒還有耐心低聲下氣哄着她。
沈嗣方才已經同她說了許多次對不起,“是我不好。”
阮明姝得寸進尺變本加厲指責他,“我變笨了你就得對我負責。”
沈嗣笑了笑:“好。”
阮明姝一直都有這種感覺,沈嗣看她就像看三歲小孩兒似的,偶爾出門也是像帶孩子那樣事事都要叮囑,吃飯喝水穿衣服這種小事,仿佛都放心不下。
這讓阮明姝覺得她在沈嗣的眼睛裏好像很沒有腦子。
為此她特意問過沈嗣,他是不是真的覺得她沒有腦子?
沈嗣當時不像敷衍她,說:“有的。”
有一點,但是不多。
沈嗣連騙帶哄終于幫她上好了藥膏,“我們該回去了。”
阮明姝塗完藥膏就蔫巴巴的,“哦,好。”
沈嗣牽着她的手,阮明姝這會兒倒沒有不肯讓他碰,心甘情願躲在他身邊,不想讓其他人看見她磕紅了的額頭。
沈嗣好心說:“外面天黑,什麽都看不清楚。”
阮明姝不太相信,“真的嗎?”
沈嗣反手握緊了她,“不信你自己看。”
打開房門,濃稠的夜色像一團暈開的濃墨。
廊下三三兩兩的燈籠,勉強照出幾分不怎麽明晰的光線。
院中無人,賓客都在外院。
阮明姝慢慢從他身後挪了出來,她輕聲催促:“夫君,你走快些。”
她只想爬上馬車,早些回府,才不要讓除了她夫婿之外的人看見她這個丢臉的醜樣子。
沈嗣怕走的快了她又跟不上,而且天色太暗,她走路常常不看路,莫名其妙摔倒也是家常便飯。
所以每次出門,沈嗣非得牽着她走才覺得安心。
“你跟不上。”
“那你背我。”
沈嗣不理她,握着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阮明姝仰頭看着他,心想他不背就不背,她說:“那你不要牽着我。”
她試圖甩開他的手,卻被他拽得很緊。
前院明顯亮堂許多,迎來送往的,花容月貌的小姑娘們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趙清茹哄完孩子睡覺,才出來就又被圍在中間。
她遠遠瞧見阮明姝的身影,笑吟吟走上前,“明姝妹妹可好一些了?”
阮明姝躲在她的夫君身後,藏着掖着不敢露臉:“好了。”
趙清茹說:“下次我一定不讓清夢胡鬧,做什麽不好竟然敢帶着你喝酒。”
阮明姝沒注意聽,她只想快些離開這裏,“不怪清夢妹妹。”
不僅趙清茹奇怪她怎麽躲在獻王身後,其他人看着也覺得奇怪。難免聯想到獻王脾氣暴戾的傳聞,莫不是她被自己的夫婿打了?不好意思露臉。
這樣一想,以前嫉妒過阮明姝的人也有忍不住幸災樂禍。
是王妃又如何?人不可貌相,白天看着獻王對她似乎不錯,天才黑就打了人。
秦家的三小姐抿唇笑了笑,故意問她:“阮姐姐怎麽躲着不肯見我們?”
阮明姝聽完牙癢癢,就她話多。
“是啊,莫不是讨厭我們?”
“不…不是。”阮明姝慢吞吞從沈嗣身後走出來,月光照着她雪白的小臉,額頭敷着藥膏的那片肌膚格外顯眼。
“你這腦袋怎麽傷着了?”衆人詫異。
阮明姝其實只是撞到了床頭,敷了青黑色的藥膏顯得她的傷口很可怖,似是受了極重的傷口。
她随口說:“不小心碰到了。”
其他人是不太信的。
自己哪能碰出這麽重的傷?八成是她的夫婿對她動了手。
她們不禁覺得,阮明姝真是可憐。
瞧她的夫君長得一表人才,如玉如琢,尤其是站在月色下,清貴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可是長得好看能有什麽用呢?
既不受皇權的寵愛,又是個性格古怪的變态。
無論是大皇子登基,亦或是三皇子,都不會饒了他。
阮明姝裝作自己頭疼,小手輕輕扯了扯沈嗣的袖口,“夫君,我頭疼。”
沈嗣明知她是裝出來的也沒有拆穿她,沉默半瞬,将她抱了起來,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阮明姝抱着他的脖子,唇角不小心蹭到了他的下巴,她失神望着沈嗣的側臉,皎皎月光下清冷似玉,他實在很好看。
她忽然也沒有那麽讨厭她的夫君。
作者有話說:
糟糕,是心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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