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您為什麽不加入工會呢?這對您一點壞處沒有呀!”弗朗西斯語調輕快,企圖游說帶路的工頭:“還是說,您不喜歡全是男人的組織?唉,我早該想到的,可女士們對此不感興趣。大多數人只想學習插花和編織,少部分還在樊妮小姐的工會裏。那是你們老板的女兒。”
“我知道,先生。”工頭回答:“謝謝您的好意,可我們不能入會。文森特先生在工廠裏演講時說過,一切對提高勞動效率沒有幫助的活動都是廢物。而且,是的,工人聯合會裏沒有女人,這對結婚生子也沒有幫助。”
弗朗西斯聳了聳肩,無奈地說:“他的演講技巧真特別有效。”
希恩覺得這裏有些古怪。已經接近下班時間了,這些人依舊按部就班地工作,臉上沒有表情。他本人也在工廠,工友們在重壓之下仍舊有情緒、有沖勁兒。這裏的人則是千篇一律的溫順——不是老好人的那種溫柔随和,而是近似額葉切除成功後的精神病人,麻木着服從。希恩感到毛骨悚然。
他們向高層走去。這是文森特名下的鋼鐵廠中規模較小的,可依舊能體現出這個男人的剛硬風格。一切都井然有序,冰冷無情,整座工廠将這個機器喧嚣着運轉的、貪婪的社會化為縮影并體現到了極致。
有些東西吸引了希恩的注意力。經過某座車間時,他看見了裏面幾道流水線上的金屬零件。希恩認識那些東西;不僅認識,而且他知道,再補上幾種型號,這些零件就能組裝成一把大口徑全自動連發槍了。
真相如同被卷起的地圖般,因逐漸展開而露出了全貌。文森特在私造武器。他名下每座工廠都秘密生産一部分零件,最終在某個有組裝線的工廠合并為真正的熱武器。
當希恩想通這些,疑惑也随之而生:兵工廠是由貴族們聯合控制的,其他人被嚴禁私造武器。既然如此,文森特為什麽冒風險同意他們來?
他們走上高處的回廊,工頭依舊語調平平地為他們講解這裏的制度如何嚴格、文森特是多麽的偉大,仿佛這個嚴苛剝削他們的男人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希恩與弗朗西斯俱是哭笑不得。
工頭在一扇門前停下了。裏面的熱氣隔着鐵門向外漫溢。“鍋爐間怎麽沒人?”他嘀咕道:“我一定要告訴文森特先生。雖然很快就要下班了,但也不能疏忽。這人應該被解雇。”
希恩知道在工廠中鍋爐這一環節有多重要,于是建議道:“安全起見,你先去把人找回來吧。”
“謝謝,先生,我是得去找人。”工人向道路兩邊望了望,指了指地上鋪着的軌道:“您們能進鍋爐間待一會兒嗎?等一下會用軌道車運貨,這是今天最後一批成品了。道路太窄、站不開人,而您們恐怕得在這兒等着我。”
“當然可以,我們總不能妨礙工廠正常運轉。”弗朗西斯笑着說:“但你能提供兩把扇子嗎?這裏面一定熱死了。”
“您真幽默,先生。我們沒有降溫措施,文森特先生說過,安逸的環境會降低工作效率。”工頭木然地說着,為他們開門後便走開了。
“真熱。”弗朗西斯将襯衫上的首顆紐扣解開。希恩狀況比他好些,畢竟他在工廠已經習慣了。“看見了嗎?這裏在生産槍械零件。”
“我看見了,我們得弄到樣品,最好是全套的。我當家庭教師期間就知道文森特收集了槍械和空中戰艦的一些資料。我偷走了它們、想告發他,可我留下了馬腳。樊妮救了我,出于感激,我最終放棄了計劃。”弗朗西斯別開頭。“別那麽看我。我知道自己有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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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很聰明。你肯定把文件的原稿留下了。”
“當然,我留下了!我僞造了一份放回去,連描圖都做得很精細。可文森特在文件上用筆做過标記,我沒注意。如果不是樊妮幫我補上、并勸服文森特是他眼花,那你現在就見不到我了。我一直相信那是文森特私造武器的證據,可樊妮被蒙在鼓裏又被洗腦了,因為這個和我争論不休。”
希恩的臉色瞬間白了。“如果文森特能夠騙過他女兒,那麽他不會被騙的。他肯定在心裏給你記下了一筆。”
弗朗西斯搖搖頭,自信道:“不會的。他那年辭退了很多仆人,又通過灰色途徑逐漸弄死了他們。他沒懷疑過我。”
“他從前可能沒懷疑過,但現在呢?你忍了這麽久終于進了他的工廠,他也在等待許久後找到了真正的嫌疑人。”希恩飛快地說:“讓我們進鍋爐間——這太奇怪了。每個工人都知道這地方有多危險,發生意外就足以致命。”
希恩在工廠裏學到不少。蒸汽機催動在這個國家發展的同時,也令人陷入了危險的境地。螺栓脫落或者給燒幹的鍋爐加水都能使鍋爐爆炸,來不及逃脫的人便會被迸裂飛起的金屬殘骸砸傷或燙傷。現在已經快下班了,如果發生事故,倒黴的就只有他們兩個。
“你認為文森特想讓我們在事故中意外死亡?”弗朗西斯認真起來:“這倒像是他做出的事情。”他向門口沖去,打開了門。軌道車運送着長長的鋼管從門外經過,他們暫時出不去。
金屬摩擦迸濺火花,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這聲音随着軌道車的離去而遠去了。與此同時,另一種讓希恩心驚肉跳的聲音響起。他用力将弗朗西斯推向欄杆:“跳!”
弗朗西斯照辦了,卻在躍過欄杆的一刻将希恩抱在懷裏,他們一同下落。與此同時,更嚴重的問題在希恩腦中浮現——
這裏可是二樓!距離下面有好幾米高!
沉悶的爆炸聲響起,這座鋼鐵建築仿佛遭受重擊般地震動了幾下。鍋爐爆炸了,房間內的支柱和鐵門也受到了波及。大大小小的金屬碎片和折斷的鋼柱四處飛濺,帶着能燙傷人的溫度。
氣浪将兩人的身體推出去,使得他們沒有垂直墜地,而是幸運地落在了一樓擺放的集裝箱上,在帶着凸棱的金屬表面滾了幾圈。
希恩一動後背就疼,刺痛由脊柱中央向四周擴散到四肢百骸。可他終究是順利地站了起來,開始檢查傷勢。剛才爆炸的瞬間,有塊炙熱的金屬蹭過他的皮膚将他灼傷,有一小塊皮膚變成了焦黑色。這讓他的左手手背火燒火燎地疼。但弗朗西斯更讓希恩擔心,剛才是對方先落地。“你還好嗎?”
“很不好。”弗朗西斯摸了下自己的左臉,對着手上的血呻吟道:“我的臉挂彩了,這可怎麽繼續結交小姐們呢。”
希恩暫時放下了心。“反正你對她們也沒意思。好安靜,肯定是下班了。”他說話聲音很輕,因為想要監聽四周的聲音。他相信,會有人來确認他和弗朗西斯是否死亡。希恩掀起自己的襯衫,從衣服下面抽出了刀。
弗朗西斯也爬了起來,與希恩并排站着。有兩個拿着槍的人向這邊走來,穿着制服,并非工人。他向後退了一步,對希恩耳語:“看在我保護你的份上,你多出點兒力好嗎?我的脊柱都要斷了。”
希恩點了點頭。他原本就是這麽打算的。來自對方身上的血腥氣味萦繞在身周。希恩有些擔心,可現在不是問傷勢的時候。他脫掉外套,向旁邊小心地挪了幾步,忽然将外套展開、向下面其中一人的頭上扔去,自己随即躍下。
制服男察覺到了異樣,擡頭看去。一道寒光閃過,刺得他眼睛十分難受。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就在這功夫,他的喉嚨已經被割斷。
希恩落地,看向另一人。對方還在和蒙在頭上的外套作戰。希恩給了這人一刀,拿走了對方的槍。“另一把是你的了。”他對弗朗西斯喊了句,便貼着牆壁向前走。想了想,又回頭說道:“我們一起。你負責弄到零件樣品,我負責敵人。”
弗朗西斯在他身後笑道:“你會保護我嗎?”
“對,如果有必要的話。”希恩停住了。屬于樓梯的扶手出現在他面前。這座樓梯是通往地下的。
“這是搞什麽鬼。”弗朗西斯嘀咕道。
謎底很快就解開了。先前他們走過的鋼鐵地板向兩邊分開,露出了下面的空間,那裏有一排排盛滿零件的木箱與巨大的熔爐。文森特顯然考慮到私造武器曝光後的可怕後果,早就設下了解決措施。武器零件儲存在地下,巨大的熔爐可以在麻煩到來時将它們熔掉。
“下面那些人恐怕正等着把我們熔掉呢。”希恩回頭看了眼弗朗西斯。對方的臉竟然慘白如紙。
“你哪裏受傷了?”希恩下意識地想看兩人走過的路,看地上是否有血。可弗朗西斯過來推了他一把,快速地說:“快動手。你引開其他人,我去弄零件。”
另一邊,男人們正等着目标到來。
“我們的人還沒回來。這兩個命大的雜種肯定殺了他們!”
“別擔心,只有兩個人。只要他們進這兒就死定了。”
估計錯誤。來的人只有一個,身材相對他們較為瘦小。這家夥視樓梯為無物般地躍下,同時連發幾槍。有人立即倒地,活着的人則震驚地看着闖進來的不速之客。
他們看清了對方的模樣。這是個少年,白襯衫被噴濺的血染紅了大半。他拿着把挺舊但很鋒利的刀,銀白色的刀身亮得刺眼。
對方又動了,身形如同鬼魅,快得令人驚訝。就在這當兒,又有人被擊倒了,不是被槍——對方的槍已經打空了,而是被刀割斷了喉嚨。
“快開槍!打爛他!”終于有人發言,可他本人就像中邪似地動不了。他的同伴也好不到哪兒去,發顫的手使得子彈打偏,與鋼鐵支架碰撞又彈開,發出清脆的響聲。但他們被響亮的槍聲喚醒了,紛紛擡起了自己的槍扣動扳機。
希恩最終還是解決了所有敵人,但他也受了點兒傷。左肩被子彈蹭過,皮膚撕裂了,鮮血濺在他臉上。他喊道:“弗朗西斯,你完事兒了嗎?”
“完事兒了,多謝‘保護’。”弗朗西斯找了塊牛皮紙将零件包了起來。他往希恩這邊走,卻忽然扶住了旁邊的欄杆,大口喘息。
希恩知道,這不是好兆頭。他想過去問對方傷在哪裏,可弗朗西斯先開口了:“我說過,如果死亡能讓其他人不再猶豫,那麽我會立即去死。現在該驗證它了。”
希恩瞪大了眼。他看見弗朗西斯倒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為什麽大家都不留言呢_(:з」∠)_ 因為攻總是不來麽→_→接下來就會天天刷存在感啦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