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希恩十分懊惱。他為自己心軟的舉動感到後悔。
他親吻梅丹佐的原因十分簡單:一個吻不能讓人從傷痛中迅速恢複——魔法才能,可滿足對方的要求能讓自己的愧疚減輕。
希恩會因為誤解別人而愧疚,可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在意:工會成員已經開始檢查工會成員的住址,如果被找到私藏的武器,那麽後果将不堪設想。在這當口,他必須将負罪感消滅。
再單純的事情,也可能因為想象力而變得複雜與糟糕。
梅丹佐擡手摸他的臉,表情又驚又喜。希恩皺了下眉,想說自己只是滿足對方的要求。可梅丹佐扶着他的頭側,似乎想要吻他。希恩直起身,後退兩步,然後才解釋:“你別多想。”
希恩知道,梅丹佐那發散能力極強的思維,恐怕已經讓對方将自己的動機想象得面目全非了。就像對方自行編織了一個美夢、然後鑽進了這個名為虛假的硬殼,只要梅丹佐本人不想,自己就很難把對方拉出來。
解釋多半也毫無用處。希恩無可奈何地提起了正事:“把槍還給我。”
“被我塞在格林家宅邸外的郵筒裏了。別緊張,那郵筒是個擺設,所有信件與報紙都會由仆人直接接收。說起來,你們不該使用左輪手槍。它太過時了,也太符合中下層人民。這沒有自動手槍好用,而且容易被懷疑。”
“我知道,但我們只能負擔得起過時的東西。”希恩平靜地說着。這是純粹的假話,他的同伴中不乏打入上流社會的;弗朗西斯只是想攜帶體積盡量小的武器而已。“我必須查出來是誰陷害我們。你不會插手,對吧?”
梅丹佐看進希恩暗紅色的眼睛,失望地說:“你從來沒想過向我求助?”
希恩笑了一聲。“你會告訴我是誰做的嗎?”
“不會,可我或許能給你提供一些線索。”
“沒必要。你有所保留,我也不可能信任你。”先前希恩心中的愧疚與無奈,這會兒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又恢複到了自己冷靜思考的常态。“你或許會為不能幫我而愧疚,這沒必要。我不會因此而失望。我對你本來就不抱希望。”
梅丹佐低垂着頭,看起來有點受打擊。他沉默地脫下上衣,打算為自己療傷。
希恩走到金屬門邊敲了敲,示意外面的同伴先離開。他聽見梅丹佐擡起手臂時“嘶”了一聲。這讓他不由得出言關心:“我應該打斷了你的肋骨。你還能走回去嗎?”
“大部分傷都能治好,但骨骼斷裂要恢複一些日子。”梅丹佐頓了頓,突然朝希恩微微一笑。“我太累也太疼了,恐怕會在路上暈倒。不過這倒無所謂,家族的人應該正在找我。他們會把我從公路上撿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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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恩面無表情地瞪視梅丹佐。對方已經知道該怎麽讓他心軟了。這手段太幼稚,卻見鬼般的有效。“如果你完事兒了,就快點穿衣服。我會扶你到城堡外面。”
我寶貴的時間正因為一個變态而葬送,糟糕透頂了。當希恩将手臂扶在梅丹佐的腰間時,他這樣想着。
梅丹佐心情比希恩好很多。他湊在希恩耳邊說話,幾乎要将對方的耳垂含在嘴裏。“和你的同伴說一聲:別擔心。今晚宴會結束之後,除了你親吻我,別的什麽都沒發生。”
“非常感謝,但你可以把這一點也忘記的。”希恩斜睨了梅丹佐一眼,扶着對方走入了遍布管道的黑暗空間。
解決了梅丹佐的事,希恩去了弗朗西斯的家。他猜對方今晚多半不會入睡。
事實也的确如此。弗朗西斯在門鈴響後幾秒就為希恩開了門。他的新聞稿件已經完成,整齊地放在書桌一腳,咖啡壺擺在另一端,而桌面大部分都被資料覆蓋了。
面對這一切,希恩只能說:“你很努力啊。”
“我不得不。那場意外是針對我們的。所有出席晚會者家裏都要被護衛隊搜查,可只有我們被懷疑有成員私藏武器、要搜查所有入會者的家。我們中的确有人私藏武器,所以必須快點找出始作俑者,阻止這場大規模搜查。我正在看出席者的資料呢。”弗朗西斯為希恩倒了杯咖啡,示意對方也坐到桌旁。
“你還記得和誰跳過舞、講過話嗎?”希恩說:“我了解你。如果有人能從你身上偷走武器,那一定是有什麽讓你分心了。”
弗朗西斯的動作停住了,目光閃了閃。再開口時,他聲音有點低落。“抱歉,是我疏忽了。只有一個人能讓我分心,應該就是那時候了。每支舞完畢我都會檢查自己的槍是否還在,可一見她,我就忘了這個。”
希恩沒說話。他知道,弗朗西斯說的是那位精明幹練的年輕女士。這對于對方來說,很可能是個結局不太美妙的愛情故事。“如果你對其他事有印象,那事情就迎刃而解了。人們在宴會上為了表示禮貌,不會在行路時與其他人走得太近、甚至碰撞對方。你還記得誰接觸過你嗎?”
“沒人撞我。你也知道,那場宴會上的仆從只有格林家族的人,其他人都是些有身份有教養的人,不會失禮的。而工會代表者,你也看到他們有多拘束了。……等等。”弗朗西斯眼睛一亮:“我知道是誰了。有個男人向樊妮敬酒,她不想接,我就替她喝了。當時我以為他只是間接向樊妮的父親示好,所以并沒在意。”
希恩點點頭。“你這樣想并不奇怪。她父親可是被人稱作‘撐起鋼鐵蒼穹的男人’,因為鋼鐵與空中運輸這兩個重要的行業完全被他掌控。而且,所有的貴族都與他有生意來往。聽起來很了不起。”
“他是一個擅長洗腦、毫無人性的投機者。”
希恩驚訝地看着弗朗西斯。他從未聽過對方用這麽冷硬無情的語氣說話。“你還好嗎?”
“哎,我很好,別為我擔心。”弗朗西斯從桌上平鋪開來的資料中拿起一份。“如果是他,那就太好辦了。他以前做了些不幹淨的事,據我所知,這位商人中的後起之秀沒有靠山——完全沒有。找到我們的槍,送到護衛隊隊長那兒。那家夥能辨認出碰過那把槍的所有人的氣息。我可能需要向他做一些妥協,但他會公正處理的。”
“那麽除了陷害者本人,他也會認出你,我……還有梅丹佐。”希恩表達着自己的焦慮:“暫且不說梅丹佐會怎樣,我們肯定會有麻煩。”
“不會的。我了解那位隊長。他是個死板、公正的執法者,但也很善良。他不傾向于任何人,不谄媚、不亂施同情心,只是固執地守衛着和平。我從前采訪時和他打過很多次交道,他肯定認出了我,但我現在可不在監獄裏。更何況,現在‘烏鴉’改變了。我們放棄了過激手段,這會讓他大松一口氣的。”
希恩還是有些擔心。弗朗西斯看了出來,預先截住了希恩想說的話。“別為這事操心了,我會安排其他人處理。比起這個,你倒不如想想下個周末與亞當進餐穿什麽、說些什麽。”
“他邀請我去拜訪他?”說到這裏,希恩頓住了。他始終把亞當看作當年那個接過自己斬劍的小孩,所以時常忽略對方現在是自己長輩的客觀事實。“亞當先生一直很忙。我不想耽誤他的正事。”
“是的,他很忙。亞當先生在監獄裏受了些苦,你知道他們那一套,強光、溺水。而且他差點上了軍事法庭。可他一從獄中出來就開始為了正事忙碌,建立工會、政府派給他的航海任務。可他依舊想見你。我把你鼓動大家的那一幕詳細地講給亞當先生聽了。他很激動,說想要單獨見你一次。”弗朗西斯湊過來,眼中閃着好奇:“你在場看着就好了,我很少見他那麽激動,真讓人難忘。我甚至開始猜你是他的私生子,或者別的有血緣關系的什麽人。”
“你想太多了。”或許他已經猜到我是誰了,只是事情太匪夷所思,所以想要見我确認一下。希恩默默猜測。
***
疲憊憤怒的男人坐在監獄房間的一角。
監獄的這一層關着犯了叛國罪的犯人,将在未來某天上軍事法庭。房間內空無一物,鐵皮包裹了牆壁與大門,犯人只能睡在冰冷的金屬地面上。大門上的小鐵窗透進來微弱的亮光,這就是唯一的光源了。這個空間太過壓抑,很容易令人焦躁。
男人雙手合十,閉上了雙眼。他沒有向上帝祈禱,而是在腦海中用最惡毒的字眼咒罵拿走那柄槍并将它送到護衛隊那兒的人。
是的,他知道護衛隊隊長能夠查到碰過槍的都有誰,可他依舊得冒險。開槍之後他将槍踢到了長桌下面,打算之後再做處理。可當他再去看時,那把槍不見了!被人拿走了!
門被打開了。由于光線刺激,男人閉了會兒眼。門口的人令他喜出望外。他就知道,自己追随的這個人在監獄進出自如,就算救下自己也不在話下!
可自己的任務失敗了。這是關鍵。
站在門口的人向前走了兩步。男人以為這是寬恕的預兆,于是興奮地膝行過去,聲淚俱下地求饒。
他被一腳踢開了。可他直起上身,用膝蓋前行回到那踹他的人身邊。再度被踹開,他又再度爬回去。此刻的他就像一只不停向主人搖尾巴的狗,在獲得獎勵或者饒恕之前,他将一直這麽幹下去。
他哀叫道:“先生,相信我!我什麽都沒說!就算上了軍事法庭,我也不會說出您的姓名!”
“非常好,顯然你記得我對你的警告。”黑暗中的人贊許地點了點頭,忽然彎□來,似乎想要将這吓壞了的可憐蟲扶起。“但我忘記告訴你了,就算你聽從我的命令,我也不能留着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