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這座城市的地下有繁多的管道有秩鋪陳,輸水、輸送燃油,或者供暖。城市邊緣設了幾個通往地下的入口,以便管道工下去工作。
希恩順着梯子進入了管道密布的地下空間。他扶着管道,摸黑向前走去。他不需要燈。有人給他看過了地圖,路線現在就在他腦子裏。這足以讓他找到正确的路。
他遇到了幾處管道交錯的位置。這些直徑不一的管道幾乎堵住了道路,希恩不得不從它們之間的縫隙擠過去。幸運的是他身材較瘦,只要留意,就不會把管道上的鐵鏽和油污沾到身上。
不知道德裏克是怎麽把梅丹佐弄過去的。那家夥恐怕吃了不少苦。
希恩默默地數着,在遭遇了三次難以通行的障礙之後拐向右方的岔路。再向前走,希恩與德裏克打了個照面。對方正從管道工設在地下的工具間走出來。
看見這魁梧的男人脫了外套,希恩就明白發生過什麽。他盯着德裏克挂着憤然表情的臉。“你動手打他了?”
“廢話。”
“打得好。”希恩又走近了一點,小聲問:“他說什麽了?”
“無論我怎麽問,他都只有一個答案。他說他對此毫不知情。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狗屁的屁話。”
“我理解你的心情。暫且不說我親眼看着他把槍帶走;就算不是列文家族想要陷害我們,以這個家族的地位,只要其他貴族想出手做什麽,就必然和他們通氣。如果梅丹佐說他與這件事毫無幹系,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對,弗朗西斯也是這麽和我說的,我明白。可無論我怎麽問他都不說!”德裏克聲音擡高了。這個容易激動的大個子又開始義憤填膺:“這家夥真是一坨……”
“無論你把他罵成一坨什麽都于事無補。”希恩冷靜地說:“把他交給我吧,讓我問他。對了,你沒把他揍得太厲害吧?”
“沒有。該死的,你不是和我說過別讓他傷得太重、也別打他的臉嗎?而且他一旦瀕死,你也要活不成了。我可記得這個。我只把他雙手手腕弄脫臼了,這也是為了以防萬一。不過他後來嘲笑我,我一時氣急就把他打暈了。”
希恩松了口氣。他真怕對方把梅丹佐傷得太厲害。“接下來,讓我和單獨和他呆着吧。你也累了。”
“好。如果他要你幫他把手接上,你就照辦,但千萬別讓他脫下手套。貴族的魔法太危險。”
“我明白,謝謝你的關心。”希恩點了點頭,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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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丹佐坐在椅子上,頭因為昏迷而低垂下來,長長的金發遮住了他的臉。由于上身被綁在椅子上,所以盡管人事不省,他的後背仍舊與椅背緊緊相貼。德裏克似乎也謹慎了一次,找東西将梅丹佐的眼睛蒙住了。但希恩不敢肯定,梅丹佐到底有否看見德裏克的臉;他知道,梅丹佐沒那麽蠢。
希恩打量了梅丹佐片刻,之後倒了一杯水。他用手托着對方的下巴、讓對方擡起頭來,然後将水慢慢倒在對方臉上。
被冷水一激,梅丹佐便清醒過來,而希恩在對方回複意識的同時就将手收了回去。
“希恩?是你嗎?”問完這句話,梅丹佐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應,他便繼續說:“你的同伴太粗魯了,絕不會用這麽溫柔的方式弄醒我。”
“你這麽誇獎我,我可真受寵若驚。”希恩冷冷地說着,低頭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就像在黑暗中感受到他目光似的,梅丹佐也微微擡頭,表情平靜得令希恩訝異。“你倒是不緊張。現在我們可以對你為所欲為,而且,剛才你還被人教訓過。”
梅丹佐微笑,搖了搖頭。“除了打我,你們做不了什麽。我不會有生命危險。在宴會上的時候我看到了,你的同伴和你親密過頭了。他不會拿你的生命做代價來殺我。”這話令希恩感到別扭,可梅丹佐沒給他留細細咀嚼的時間。“暗算和折磨我根本毫無意義。我沒有陷害你們。列文家不會做這種事。除此之外,我沒什麽好說的。”
“是嗎?”希恩低聲反問。從某種意義上說,在他所知曉的貴族中,列文家族的确算是光明磊落;可他沒法忘記詹姆斯是如何給出美好虛假的許諾、又反過來義正言辭地指責自己的。當他想起往事,他心中對梅丹佐的那一點不忍迅速退去了,剩下的只有憤怒。
希恩陷入沉默,梅丹佐靜靜等待。梅丹佐認定,希恩會相信自己。如果你能對我好一點兒,我甚至可以原諒你那位同伴的無禮,他這樣想着。
很快,梅丹佐聽見希恩開口說話:“你的确不用說什麽了。”之後,一樣冰冷堅硬的東西砸在了他肩膀上。疼痛來得太突然,梅丹佐有些怔忡,而這陣怔忡很快就因再度到來的傷痛而煙消雲散。
希恩把槍的彈膛卸下防止走火,之後倒轉它、緊緊握在手中,用金屬槍柄向梅丹佐身上砸。“當你說‘對不起’‘無可奉告’這種話時,真該照鏡子看看你的表情。那麽的高傲,惹人讨厭。為什麽在被你侮辱之後,我一定要接受你的道歉?為什麽在工人的組織差點陷入險境時,我們一定要接受你那蒼白的解釋?你該好好清醒一下了。”
氣憤讓希恩失了輕重。他将手中的東西砸在了梅丹佐腦側。對方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痛呼。希恩聽見了,逐漸冷靜下來。他知道自己在遷怒,必須控制自己的行為。
梅丹佐之前都咬牙忍着,可這一下讓他頭部刺痛又眩暈,仿佛有人用細長的錐子對準他的太陽穴刺穿頭顱。他大口喘息了好久,直到那可怕的疼痛減輕、想嘔吐的沖動也不再強烈。“你終于把我喜歡你這件事記在心上了。我應該高興嗎?”
希恩愕然。“你在說什麽呢?”
“你替走了你的同伴,因為你不希望我之後找到他、報複他。可你下手比他要重,簡直肆無忌憚。因為你知道,我絕對不會追究你。”
對方的語氣太過堅定,希恩有點心虛,不禁将頭轉開。他一向是謹慎的,方才所為的确反常。對于梅丹佐的“喜歡”他從來都是嗤之以鼻,可梅丹佐這樣提醒他,他便發現自己真的将這荒謬的感情當回事兒了。新發現讓希恩心煩意亂,但沒讓他忘記正事。“至少這次你知道什麽叫活該受罪了。你從前這樣對待過你的下屬,不是嗎?”
“是的。可從我得到你的那天起,我再沒那樣做過。”
天哪,我們談話的主題總是不停地向歪處發展。焦躁與憤怒交織,最後卻讓希恩陷入了哭笑不得之中。“如果你想繼續挨揍,就這麽胡扯下去吧。貴族們做事總會互相通氣,我們找你才是找對了人。是哪個家族?”
梅丹佐低下頭,不發一言。當希恩按捺不住打算再問時,梅丹佐終于說話了:“不是貴族。”
“不可能。”希恩否定道:“你們是一體的,如果不是貴族中有人陷害我們,你怎麽會任我将你打成這樣也不說出實情?”
梅丹佐沉默了一會兒。他的高傲矜持正與真實情感鬥争,最終後者占了上風。“你始終沒原諒我。雖然你對我的态度比從前要好,可你只是将憤怒換成了無視。我不喜歡你這樣。我道過歉,你沒接受。既然你認為我如此……”他的話忽然停了,轉為劇烈的咳嗽。希恩下手時或許讓他髒腑受到了一定傷害,當他咳嗽時,有血被咳出、染紅了他慘白的嘴唇。
希恩倒吸一口冷氣。他想,如果自己沒聽錯的話,梅丹佐的意思是——用任自己洩憤的方式來還債?
這可真是豐富多彩的一天,跌宕起伏,花樣頻出且不斷翻新。先是被誣陷栽贓,之後是綁架一位大少爺,而這位大少爺在被自己揍得半死之後,還試圖得到自己的原諒。這一系列事件真讓人驚喜。
梅丹佐嘗到了自己鮮血的味道。他的衣服被冷汗浸透,身上任何一個地方幾乎都在痛,頭部因為被槍托重擊而陣陣發暈、無比沉重。他有種自己将要死去的錯覺,但輕觸他臉頰的溫柔手指在某種意義上救了他。
梅丹佐唇上的血跡被希恩的手指抹去,眼上的遮蔽物也被扯下。梅丹佐适應了光亮,之後看向希恩。他看見希恩面無表情,就像對自己的話無動于衷。然而,希恩的聲音還是比之前溫柔了許多:“這種辦法真愚蠢,但不算毫無效果。”
當然會有效,你太容易心軟了。梅丹佐心道,并未将話說出口。“嗯,我需要喝水。我嘴裏全是鐵鏽味。”
“我明白。抱歉,我和我的同伴對你下手太重了。”希恩有點愧疚。他倒了杯水,端着杯子小心地送到對方唇邊。“需要我為你做些什麽?”
梅丹佐喝了幾口水,将口中的血腥味壓下,向希恩微笑。“把我身上的繩子解下來、手腕接上吧,現在這個狀态實在令人難受。當然,如果你能奉送一個吻就更好了。”
希恩将梅丹佐第一句話照辦。至于第二句,他直接忽略了。“別做出一副無辜的表情,皇族被刺與你們也不算毫無幹系。既然不是貴族,那有些事我就想通了。至今貴族們仍舊尊重皇族,對皇族的人下手,可以分散貴族的注意力,甚至削弱他們的權力。這就是政客的鬥争,但他們選擇讓平民中的出頭鳥背黑鍋。”
梅丹佐驚訝地看着希恩。“你對局勢竟然如此明白。是的,皇族舊日的光輝對我們來說仍然重要,可對于那些掌權的大商人來說,皇族只是個毫無價值的符號。”
“我不僅明白這個,也明白你為什麽始終不說出實情了。”希恩心情複雜。貴族與掌權的大商人有利益沖突,而想要反抗的平民團體也是他們的敵人。誰都想置敵人于死地。梅丹佐完全袖手旁觀、令自己這一方不明真相,這才是正确的。
他明白,梅丹佐拾走那把槍是為了保護自己。
希恩将目光投向梅丹佐。對方正活動着因受傷而不太靈活的手腕。“疼得厲害嗎?”
“還好。你打得那幾下比較疼。”梅丹佐淡淡地說。
希恩嘆氣,有點心軟。他俯身,在對方額頭上輕吻了一下。“希望這個吻能讓你好受些。”
作者有話要說:抽得我更新不上~~o(>_<)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