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天氣逐漸變暖,工人們加入新生工會的浪潮也褪去了狂熱。高峰期已過,再沒有那人群川流不息的景象了。就算如此,護衛隊依舊沒有放松警惕。隊長知道工會領導者曾在黑夜中做過什麽,雖然他沒繼續從前的追捕,可也沒有停止對工會的監視。
對于外界的密切注視,從前的“烏鴉”們一笑置之。他們學會了如何将武器融入身邊不起眼的金屬制品,手藝精巧到令人幾乎看不出端倪。而他們的言行,也不複從前那般過激了。
民衆固然對新生事物感到好奇,就如從前對烏鴉的好奇一樣。但這個工會再無其前身“烏鴉”的神秘、令人恐懼,而且提出了令人心動的口號:“贊美真實,抵禦不公”。這開始喚醒人們心中對公平與自由的渴望。
抛開新工會不談,有另外一件事更吸引民衆注意。自國家改制以來,每年治安法官都會在建國日舉行晚會,邀請對象最初只有大家族成員,擴張至現在,平民工會中的代表人物也會受邀。抛開宴會正式開始之前頗具導向的冗長講話,它簡直是對民衆的體恤。
“我們也被邀請了。這真糟糕,我得去弄套禮服,又要破費了。”希恩自語。他得知這個消息時,倒不覺得十分意外。他知道,一直中立的格林家族對局勢看得清楚,不可能不了解這個為工人發言的工會有多危險:它尚未成形時,就能迫使議會頒布新法令;而它的力量正在壯大,未來可能實現比先前更浩大的改變。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一定會邀請自己的同伴前去。
一切都是為了利益。未來可能發生的最大變革,就是平民與貴族在法律與權力地位上完全平等,前者能夠懲治後者。可就算其他所有家族的繼承人都被送入監獄、處以極刑,頗受民衆尊敬的格林家族也不會被撼動根基。現在,這個家族打着“公平”的旗號對工人示好,這讓其他大家族無話可講,同時也令民衆對他們更有好感。
一個處事圓滑的家族雖然無法成為盟友,但也不會是危險的敵人。令希恩擔憂的是另一件事。就像梅丹佐說的,會有貴族試圖打壓抹黑他們,那麽這場晚會便是危機重重了。
雖然心有顧慮,然而當希恩站在雕花欄杆後面、望着下面大廳一對對男女翩翩起舞時,他得承認,他挺享受這場晚會。
想象中的緊張氣氛沒有出現,平日無甚交集的各個階層在這場宴會上融合了。出身高貴的年輕人因博識健談的平民而驚喜,後者也随着宴會推進而逐漸抛下緊張、揮灑自如。
希恩看着和諧的景象,緩緩品酒。上流社會的宴用酒和平民酒館裏粗犷的酒液自然不同,就算與梅丹佐私藏的那些刺激辛辣的液體相比,也相差不小。它每一滴都仿佛沁入了鮮花的芬芳似的,清冽甜美,使人愉悅。
一曲終了,希恩看見弗朗西斯終于擺脫了熱情的舞伴、向自己打手勢。“你的确不該繼續與人跳舞了,不然這裏的男士都要找你拼命了。”他輕聲調侃着同伴,走向樓梯。
梅丹佐與布萊恩正并排向上走來。梅丹佐穿着軍服,銀色的金屬鈕扣反射着白光,閃到了希恩的眼睛。希恩不得不閉了會兒眼。這功夫,那兩人已經走到他面前來了。
“你當初開的那一槍可真漂亮。”布萊恩涼涼地說:“我斷了幾根手指和掌骨,養了好些天。”他盡主人之誼,向希恩伸出手。
“我很抱歉,你可以為那一槍責備我。順便說一句,這是場很美妙的宴會。”希恩打算與布萊恩握手,梅丹佐卻搶先握住了希恩伸出的手。
布萊恩吹了聲口哨,忍着笑想往上走。可希恩還有話問他:“那孩子怎麽樣了?”
“你說小鹿?他在和一位手工制表人學習手藝,打算向他母親那樣,成為一名機械師。他還住在我這兒。唉,這孩子雖然被你教壞了,可他至少念着我對他的好處。我的另一個人偶平時非常順從,恢複自由身後卻立刻向我告別,去尋找他的生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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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你那悲劇的愛情故事毫無興趣。希恩想這麽說,梅丹佐卻像知道他打算開口似的,提前向他做口型道:“讓他說吧,他心裏苦。布萊恩對自己的魅力一向有自信,這對他可是極大的打擊。”
希恩了然。“你沒有懲罰他吧?”
“當然沒有。他很愛我,我也很喜歡他。我們感情一直很好,我不會為小事懲罰他。”
“可你結婚的時候,肯定會讓那孩子離開你。”
布萊恩理所當然道:“世事如此。對我來說,總有比他更重要的東西。好了,我不打擾你們兩個了。”
布萊恩走開了。希恩看向梅丹佐。“雖然他對那可憐男孩的态度我不喜歡,可你應該聽聽他說的話。”
好似沒聽見希恩說什麽,梅丹佐擡手撫了下希恩的臉頰。“是這裏太熱了,還是你喝過酒了?臉有點兒紅。幸好,你們的席位離窗戶很近,能讓你降降溫。”
希恩有點無語。“你在聽我說話嗎?”
“當然。可我沒必要聽布萊恩說什麽。我和布萊恩是不一樣的,他看重的東西與我也不同。”
我現在可明白自己怎麽會臉紅了;被這種幾乎能點燃什麽的熾熱眼神盯着,誰的臉都會燒紅的。希恩抽回了一直被梅丹佐握着的手。“我得下去了。我的同伴們在等我呢。”
“你有位同伴簡直是交際能手。這會場上被他迷倒的女士可是不少。”
希恩立刻猜到對方說的是弗朗西斯。那個青年英俊又熱情,本來就很讨女人喜歡。可希恩從梅丹佐的表情判斷出來,對方并不喜歡弗朗西斯;為防給友人帶來麻煩,希恩只笑笑,沒說話。
下樓後,希恩很快就找到了弗朗西斯,對方正在和人談話。值得注意的是,弗朗西斯對面的人是樊妮。希恩對這位愛打貴族臉的奇特女子印象很深。就算來參加宴會,對方也依舊穿着長褲皮靴,利落得像個男人。只有低胸的綢制上衣與閃亮的飾物标賣,她與其他女賓客在實質上是一樣的。
這兩個人……
希恩沒有走上前,而是在旁邊觀察。那位女士一如從前,表情沉靜、說話快速果斷。可弗朗西斯與平常大不相同。他似乎有些激動,卻又刻意壓制着,那态度真是難以形容。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某種東西,讓希恩很快有了猜想。
“等等我。”樊妮走開後,希恩叫住了弗朗西斯。他小聲笑道:“你愛她,是不是?你看她的眼神說明了一切。這可真讓我驚奇。我本以為,你是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人。”
“別開玩笑了。”弗朗西斯說道,神情很不自然。這無疑令希恩更肯定自己的判斷。他本想調侃好友幾句,然而,梅丹佐的話在他腦海中浮現——樊妮是已婚女士。
弗朗西斯的魅力在這件事上毫無用處,因為他愛上的女人已經結婚了。
同情與懊惱沖散了希恩的好奇。他沒再就這件事打趣弗朗西斯,而是安靜地和對方走向他們所在的位置。這場宴會為每個工會代表人準備了相應席位。
宴會順利地進行下去。皇族後裔忽然到訪,引起了在場者的關注。雖然皇權已經覆滅了幾十年,可這個家族依舊象征着國家的符號。雖然那位公主古板嚴肅、有點死氣沉沉的,可她依舊成為了宴會的焦點。
“她對于傳統的貴族來說可是個好選擇。”弗朗西斯和希恩說道:“這位公主也快成年了,你猜,哪個家族的少爺會摘下這朵高嶺之花?”
希恩覺得好笑。“這‘謎語’太簡單了。除了格林或列文……”
一聲槍響打斷了他的話。有人開槍擊中了穹頂的一座吊燈,粗壯的黃銅鏈條搖搖晃晃,有盞玻璃燈罩與蠟燭一同掉下。這本不會給人造成太大傷害,可它砸傷了公主的手臂;皇族中人的傷勢,從沒有“輕傷”一說。
大廳陷入了短暫的混亂,又迅速被格林家的人穩住。有人找到了子彈,并迅速判斷出那屬于早就過時的小型左輪手槍。
希恩皺着眉将頭轉回,發現弗朗西斯的臉變白了。“發生了什麽?”
弗朗西斯向他勉強一笑,悄聲道:“我的槍不見了。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希恩心裏咯噔一聲。他知道,自己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迅速掃視整個大廳,專注地看那些人的手。
目光最終停在梅丹佐身上。希恩看見梅丹佐用手帕包住了什麽東西并将它握在手心,将突出的一端藏入衣袖。希恩根據形狀認出了那東西,不由得握緊了拳。
做完了隐匿那東西的動作,梅丹佐向大廳門口走去。或許是因為身份尊貴的緣故,沒人阻止梅丹佐離開。
希恩吸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多半是找到目标了,但終究還得和弗朗西斯确認一下。他悄聲問:“是裝六顆子彈的槍型嗎?”
“是的。你看見它了?”
“我看見有人把它帶走了。應該是梅丹佐。”希恩端正地坐着。剛才有那麽幾秒,他莫名地失落,但那失落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明白自己該做什麽。他知道是誰陷害了他們,現在得讓對方付出代價。事情就該這樣發展。
弗朗西斯挑了下眉。“是嗎?這可真讓人意外。陷害平民,這不像列文家族的作風。”雖然這麽說,但他仍舊順着希恩的話說道:“細節等我們問問他就知道了。有你在,想約他出來不難;不過詢問的話,還是德裏克陪你一起吧。我要熬夜趕稿子,不能陪着你;你獨自一人面對他,恐怕會心軟的。”
“我不會心軟。”希恩迅速反駁。
“你會的。”弗朗西斯笑了笑,向希恩這邊靠近。“不過,這無所謂。雖然我們關系不錯,但也不該過問彼此的感情生活。”
希恩瞪了對方一眼,但并未真的生氣。“所以你只是在調侃我。這很沒意思。說正事吧。我不理解梅丹佐的做法。如果想要陷害,他把槍直接拿出來指控我們就可以。可他竟然帶着那把槍走了。”
“他想做什麽,問問就知道了。”弗朗西斯的語氣沉下,有點冰冷:“雖然烏鴉改變了,可它并未消失。我們最忌諱的,就是背叛與陷害。”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節有很大的感情進展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