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侯爵正坐在他寬敞的書房裏聽交響樂。明天一早他就要審判一位犯人。他知道那人善良又無辜,但他不需要絞盡腦汁為對方定罪;他只要随便說兩句就行。雖然他在議會中話語權不算多,但在軍事法庭上,他有幾近絕對的話語權。
在他墊了天鵝絨墊子的座椅後面是石頭搭建的壁爐,自從供暖系統的管道在地下蔓延到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它就沒有再被使用了。當然,随着天氣轉暖,供暖系統也停止了部分地區的工作。但這“部分地區”絕不包括大貴族宅邸的所在位置。
侯爵喝了口酒,着迷地看着牆上大幅的戰鷹油畫。這是他榮耀血脈的象征。他知道,自己的姓氏與其他貴族姓氏都不同。“戰鷹”不會魔法,因為他們不需要。在戰鬥上的天賦就是他們最強大的“魔法”。
管弦樂的協奏中忽然摻雜了不和諧的聲響——是槍擊。侯爵臉色微變,将酒杯擱在桌上,出外察看發生了什麽。有三個人扮成他的家仆混了進來,與他的下屬發生了火并。人并不多,可這太突然了,以至于下屬們措手不及。
侯爵在走廊裏也了解到了戰況:除了槍聲與男人們的怒吼聲,他還能聽見木頭的爆裂聲與玻璃吊燈摔在地上的一系列脆響。他怒斥着管家,直到對方慌忙地将一切力量調去消滅來人為止。
“捉住他們之後,把他們的臉皮給我剝下來,然後丢去喂狗。”侯爵下達了命令,之後回到書房,重重地坐在椅子上。雖然他相信區區三人很容易被捉到,可他仍舊未消餘怒。
我可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那個因為航行而成為平民英雄的老男人為工人們說話未成,現在他的走狗想要來報複我了。果然是一群讨厭的烏鴉!
他用力地拍擊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當他想要将手擡起時,卻已經做不到了。有兩把匕首将他的手釘在了椅背上。他第一時間想要喊人,可有什麽冰冷的東西飛快地勒在了他的脖頸上。它非常纖細,這也代表了它的尖銳。
“尊敬的先生,請別亂動,也別亂出聲音。”身後的聲音比起成年男人青澀許多,該是一位少年。“您已經把所有人派遣到了一樓。就算您喊叫,等他們趕來時,您高貴的頭顱也早就落地了。”
參與過無數戰役的中年男人迅速冷靜下來,将被少年人暗算的憤怒懊惱驅逐出自己的腦海。“沒有徽章是進不了大門的。是誰幫了你們?”
希恩扯着武器,警惕着男人的一舉一動。聽見這句問話,他沉默了一會兒。“沒人幫我們。您對自己的能力太有自信,因此疏于防範了。這就是我們的機會。”引發貴族們的矛盾讓他們狗咬狗固然有趣,但他沒有過河拆橋的習慣。
“你們來,是為了周一要上軍事法庭的犯人?”
鋼線驟然勒緊了,陷入了皮肉。希恩加重了語氣糾正道:“他不是犯人!他沒做錯什麽,只是想為平民中的某個群體說話而已。我們來是為了讓你釋放無辜人士,并且,接受他的請願書。”
男人想就“平民是如何異想天開”嘲笑幾句,可他知道,大笑帶來的身體顫抖會讓他脖子受傷。“這不可能。一個有點兒地位的平民加上幾千個髒兮兮的工人就想讓我答應?絕對不可能。”
“你大錯特錯了。想為此請願的人遠不止幾千個。”希恩說着,用鋼線将男人的身體綁在椅子上。只要對方掙紮,細且利的鋼線就會像尖刀一樣将皮肉割裂。“聽說這間屋子裏有面向全市的傳聲系統。我相信您不會介意我借用它的,對嗎?”
希恩走到了書桌旁邊,開始擺弄桌上的機械傳聲裝置。這讓侯爵看到了他的臉。“你們不再使用面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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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從今晚開始,‘烏鴉’會就此消失。”希恩簡短地回答,不打算多做解釋。他要抓緊時間說更重要的事情。希恩清了清嗓子,拿起了留聲筒。
“我親愛的同胞:很抱歉在這個夜晚打擾你們。我們都知道過去幾十年裏機械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比從前美好許多。可這只是其中一方面。機械令人變得貪婪,一些人因此而介日在喧嚣與濃煙中謀求生存,而他們得到的遠比付出的要少。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對此看不過眼,昨天上午向議會成員遞交了請願書。不幸的是,他被送入了監獄,将在明天接受審判。你們在報紙上應該看到了事情經過。這公平嗎?不公平!戰鷹不過是一個人,而他一句話就将多數平民的願望葬送了!”
“那請願書上只有幾千個簽名。”侯爵不甘心地小聲抗議。由于脖子上勒着的東西,他也沒法大聲說話。
“得了吧,真正想反對你的人可不止這些。”希恩反駁道,之後繼續拿起了留聲筒:“如果你們對這個善良無害的老人有半點尊敬或者同情之心;如果你們對他在請願書中的主張表示贊同。那麽,就行動起來!這個掌管軍事法庭的家夥除了渣滓之外,根本什麽也不是。讓我們在他的府邸前聚集,讓他看到人民的力量!如果他不道歉并修正自己的錯誤,我們就把這裏鏟平!”
“他們不會來的,小鬼,因為恐懼。他們怕我,所以不會來。”
“恐懼?”希恩輕聲咀嚼這個詞語。他有點想爆粗口,但在面向全市的傳聲系統前面,他必須規範自己的言行。“你們害怕這個身居高位、屍位素餐的垃圾嗎?這沒什麽——真的沒什麽。誰都會有恐懼的時候。但別讓恐懼掌控你的思想。否則,令人恐懼的家夥就會騎到我們的頭上壓迫我們,比如現在。別害怕他!我們能戰勝他!”
到此為止吧,希恩想着。他已經聽到了整齊快速的腳步聲,聲音大得像打雷。他知道自己的同伴已經離開,現在輪到自己脫身了。他将一份文件擺在桌上。“這是您的道歉信與基于請願信的新提案。您可以留着它,也可以将它撕毀——如果您不怕自己的府邸變成廢墟。”
“你以為一個號召就能讓人們行動起來?太天真了。”
希恩露出了一個微笑。那個笑容讓侯爵毛骨悚然。“不,這不是號召。這是信號。”
說完那句話,希恩就打破玻璃躍了出去。有敵人在院落裏等着他,而他早有準備。
在希恩落地之前就有人朝他開槍。子彈蹭過了他的手臂外側,撕裂了衣服,灼傷了皮膚,但沒造成太大的傷害。
希恩也開槍了,每一個被槍擊者都被命中要害重重地倒在地上。這準确度對他來說實在輕而易舉。打光了一膛子彈,希恩知道自己該離開這座宅邸了。剛才上樓那些人很快就會下來,并且因為總跑冤枉路而滿心怒火。如果他留下,十有*會被打成馬蜂窩。
他伏身飛快跑開,途中迅速地給空槍裝子彈。過熱的槍膛灼傷了他的手指,但現在希恩沒時間顧及這個。他沖出了侯爵的府邸,走上了街道。
同伴們已經先行離去,就像他們說好的那樣。正當希恩考慮是否要乘坐馬車時,有樣朝他飛過來的東西阻止了他的離去。
那是式樣古老的機關弩,後端連接了較粗的鋼線。希恩前世打獵用過這東西,但攻擊他的這個可比他曾經用過的大太多了。他能想象出這東西射在身上會造成怎樣血肉飛濺、骨頭開裂的慘狀。
當希恩閃身避開時,他用餘光瞥見攻擊者的模樣:高大強壯的青年,戴着印有戰鷹的黑色皮質手套。是那位放狗傷人的大少爺嗎?希恩猜測着。
這個發現令希恩有了新的想法。他正站在公路旁邊。他用手握住了那武器後端仍在運動的鋼線,被勒得手心發疼。有蒸汽機車飛馳而過,希恩将手中的弩抛出去。它恰好卡在後視鏡旁。
那輛車恍如毫無阻礙般地駛去。這不時排出黑煙、體型龐大、周身包裹鐵皮的移動工具是公路上的路霸,一個男人的體重與力量不足以令它停下或者偏離方向。
但趾高氣揚的強壯青年可就倒黴了。他沒來得及扔掉手中的武器,因此身體被慣性帶了出去。他趔趄着向前疾沖幾步,之後重重地撞在煤氣路燈的燈杆上。被漆成黑色的鋼柱發出铮铮的鳴響聲,被擦得發亮的玻璃燈罩在劇烈震動之後脫離了雕花的燈杆,與金屬燈座一并墜下,最終砸在這男人的頭頂。
希恩愉悅地笑出聲來。他對戰鷹從來沒有好感。
青年轉過來看着他,目光兇惡。“不知好歹的小子。你沒聽說過‘戰鷹’的名號嗎?”
“我當然聽過。戰鷹這個家族——善戰,短命,而且,喜歡與禽獸為伍。”希恩眼中閃動着仇恨的光芒。
怎麽可能忘記呢?當戰鷹将他姐妹的*挂在城牆上任人嘲弄,任飛禽啄她的傷口;幾十年後,這家人依舊将毀壞美麗的事物當做樂趣。他過去常常猜測,這家人在作為貴族受訓時從未将與“良心”有關的一切納入課程。“我們是要用作弊的方式呢,還是像男人那樣戰鬥?”
青年的手從腰間的槍離開了。他猙獰地微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那就像男人一樣戰鬥吧。”
希恩知道自己贏不了。這是當然的。他的身體缺乏力量,一切只靠速度。而他現在面對的這個家族天生就在速度與力量上占優勢;他們的确配得上“戰鷹”的名號。偷襲才是他現在的特長,正面作戰,很多時候都會束手無策。
被擒住時,希恩疼得流了冷汗。他的經驗告訴他,有筋腱被撕裂了。但眼下倒是有另一件事令他憂心。這家夥似乎對自己的身份非常感興趣。自己的眼睛是暗紅色的、胸前留有列文家的印記,如果對方心血來潮……
希恩竭力掙紮。捉住他手腕的青年在他後背狠狠來了一下,力道大得讓他幾乎手臂脫臼、撲倒在地。這陣劇痛讓希恩清醒了很多。他不再白費精力,而是調整呼吸,等待逃脫的時機。
青年沒有提放希恩;他認為自己已經取得了勝利。這是理所當然的!他來自于一個幾百年來都以善戰聞名的高貴家族!
将空着的手伸向前方,青年伸長了脖子,越過希恩的肩膀向下看。他想知道這個膽大妄為的少年是哪家跑出來的人偶。“有些人一旦有了‘人權’,就開始放肆地瞎蹦跶了。我倒要看看你是誰,竟敢跑到我家來做騎士!”
興致勃勃的青年突然失去了嚣張的氣焰,像一樽木樁那樣呆立在原地。少年胸前那個龍的印記讓他想起了一些可怕的回憶。他知道對方屬于誰,也知道自己會因為今晚的事倒大黴——那是個不許任何人動自己所有物的偏執古怪的家夥。他用了幾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竟然是他的……這真他媽見鬼了!”
希恩不知道對方為何态度變得這麽快,但這瞬息的疏忽已經給他提供了絕佳的機會。對方擒住他的手法很巧妙,但他依舊有辦法脫身。
骨骼折斷的聲音響起,繼而是槍支走火的爆炸聲。當青年從得罪變态的懊惱中清醒過來時,他更加懊惱地發現,少年不僅已經脫身,還順手拿走了自己腰間的槍。真該死,但這不能全怪我,青年在心中給自己找理由;誰知道這個怪物會不惜拗斷手指也要逃脫呢!
希恩忍着痛将被折斷的手指屈起握在手心,用他相對不慣用的左手舉起了槍。“現在情況扭轉過來了。別擔心,我不會開槍;我只是要确保自己能夠安全離開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今天更得晚了><
下兩章有癡漢上場(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