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暴|徒們的車一路狂飙,最終停在了河邊。護衛隊隊長與他的隊員緊跟而至,看見車上的幾人進了熱力供應工廠。
“這可不是個好選擇。這裏面管道很多、适合躲藏,可窗子只有兩扇,而且都在較高的地方。從那裏跳下去,只怕不死也傷。”隊長面無表情地說着,鏡片後的雙眼中閃過惋惜。他對烏鴉并無惡感,可他必須執行公務。拿好了自己的槍,他囑咐隊員們跟緊自己,之後先一步踏入工廠。
城內大多數地區供暖已經停了,可機器運轉的聲音依舊大得吓人。間或從高處傳來幽靈般的尖聲呼號,那是有風穿過窗戶吹動了懸空的鋼纜。
這個一絲不茍的男人警惕着四周,考慮是否要摘下眼鏡。他在裸瞳狀态下觀察力驚人,可這也會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戴着能讓視野不那麽清晰的眼鏡就是為了這個,不然從四面八方湧來的瑣碎信息會把他逼瘋。可在這個黑暗的地方……
他踩到了工人留下的扳手,險些滑到。他摘下眼鏡,有點急躁地踢了那工具一腳。冷靜下來,他告誡自己;你的任務是根據公民報案消滅不安定因素,至于前者是不是惡棍、後者是否邪惡,這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您端着槍進來可真令人難過。我們根本不想和您動手。”
從高處傳來了年輕男人的聲音。隊長迅速看向上方,目光如炬。上方的管道有三人落腳,說話的似乎是中間那個身材修長的青年。這些人都沒拿武器,可這更讓他警惕:“不打算動手,就是打算束手就擒嗎?”
“當然不。”那個戴着烏鴉面具的青年搖了搖頭。“您知道在這座工廠的動力只有百分之三十在供熱的情況下,餘下的動力能夠驅動多少機械嗎?”
隊長沉默地盯着對方。他想不通對方為什麽在這種情況下提出一個并不嚴密的“學術”問題,可他很快得到了令他震驚的答案。有幾支機械臂運轉起來,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它們有的被連接在管道上,有的末端焊接在金屬高架上,最大的共同點就是都被某個人在暗處控制着、“手部”都持着槍械。
高處的青年攤開雙手,輕快地說道:“我們把這裏改造了。真是抱歉,但不這樣的話,總有人覺得我們是群缺乏知識與思想的暴徒。您可以選擇帶着隊友與我們火并,但工廠內部的水管機器也可能被誤傷——這簡直是災難!所以,我誠摯地建議,您還是放下武器回家喝酒吧。”
隊長握緊了手中的槍,但始終沒下令開火。“你手上有使用打字機才會有的繭,這說明你的工作與文字相關,可能是郵局、可能是報社。你看,你們的特征我都能看到也能記下,總能找出你們來。”
“您當然能!”那個青年笑了起來,忽然将面具摘下,露出了英俊的臉孔與堅定的藍眼睛。“如果您想,您現在就可以上來捉我了。”說罷,青年就向上一躍,從洞開的窗戶跳了出去,他的同伴也如法炮制。
當隊長向上方奔去時,他覺得沒什麽能比“烏鴉”露出真容又跳窗自殺更令人驚訝了。可這的确不是今晚最令他驚訝的事情。他沖到窗邊,子彈已經上膛,可打算開槍的手始終沒有扣動扳機,而是僵在那裏。
這個城市的夜晚因為煤氣燈而明亮,可他看不見剛才那三個跳下去的家夥在哪兒,因為下面全是人。
填滿了街道的密集人潮正穿過街道。不僅是這河邊,橋的那邊、中央廣場也全是游行的人。這些人沒有砸東西、也沒有揮着武器喊口號,只是有序地朝着某一個方向行進。
“這他媽真是……”一個年輕的護衛隊隊員按捺不住爆了粗口。他指着下面問自己的上司:“隊長,我們要開槍嗎?或許會誤傷,但總不能讓他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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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不行。”雖然深感頭疼,但隊長第一時間駁斥了這提議:“下面都是手無寸鐵的平民。向他們開槍?這簡直是瘋了。我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他聰明的頭腦正飛快地運轉着。他忽然明白了今晚的一切:這是一個被壓迫群體的覺醒、一場堅決的大型反抗運動。他最終收起了自己的槍:“今晚的任務失敗了,就這樣。”他猜,過了今晚,侯爵也沒有臉面追究“烏鴉”了。
游行的隊伍最終停在了“戰鷹”的府邸之外,成千上萬的人在此聚集。其中最多的自然是工人,但也有許多學生和其他社會人士。他們齊聲高喊:“我們要道歉與變革!把公平與自由還給我們!”
亞當的無理由被捕在人民之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他們失望地發現,言論自由與法律公正在這事兒上變成了空談。他們想要抗議,有個團體為他們提供了方法。從前烏鴉太過神秘,人們未免有些畏懼。可現在他們發現事實并非如此。如果用“把什麽人當槍使”這句話來說,烏鴉就是将自身放在了那把槍的位置上。
弗朗西斯站到了最前面,離大門最近。他視那些屬于大家族的飛艇于無物,盡管他知道那些飛艇裏面都有槍口對準自己。這些人除非想讓單純的游行變成暴動,不然絕對不會開槍的。他清了清嗓子:
“無論時代如何變遷,國家總會設置一個嚴厲的機構教人們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從而讓這個社會正常運轉下去。比如,從前的宗教法庭,現在的軍事法庭。可有些人總是游離在法律之外,任意而為。他們逃避責任,給無辜的人定罪。今天,為悲慘群體說話的人因他的善舉被捕。那麽,明天呢?有人可能因寫新聞稿件被捕,甚至有人會因半夜出門被捕!就像回到了舊時代,言行被約束、有嚴格的宵禁。我們要忍氣吞聲嗎?”
“當然不!”一個男學生站出來,激動地喊道:“如果這個家族、這個軍事法庭的負責人不能做正确的決定,那就把他扔開!我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應該得到什麽!我們能料理好自己的生活!變革從來都不是底層人民的事!認識錯誤并改正它,這才是尊貴的議員們該做的事!”
在仍有秩序的情況下,場面開始沸騰了。呼號的聲音幾乎令侯爵的府邸都震動起來。
侯爵的書房裏也起了争執。戰鷹家族的父子倆正與兩位年輕少爺論戰。年輕的“戰鷹”動手了,但他被一道閃電似的光鞭擊中頭部暈倒在地。
“文明人才不會突然動手。”梅丹佐冷冷地說着,将侯爵早就寫好的審判稿撕成碎片扔在地上。“今晚真是熱鬧,對吧?我算是看出來了,您就是想在全市人民面前失去威嚴和面子。”
“別那麽說,侯爵先生也是在維護我們的利益,不是嗎?只是矯枉過正罷了。”布萊恩溫和地說着,将道歉稿與接受請願書的聲明放到侯爵面前,對這個憤怒又不安的中年男人說道:“您還是滿足民衆的願望吧。我們真的不能再丢人了。”
危機化解後,梅丹佐再一次地打算徒步走回家去。他的祖父已經歸來,他認為碰面會讓彼此都覺得不快。而且,有些事情他想要考慮清楚。
這個晚上發生太多事了。人民在一場不算大的戰役中取得了勝利。這對他的家族倒是沒造成什麽影響,但這事件令梅丹佐非常不安。
貴族們犯過一些錯誤:當處在強權下的人們被動服從時,它們無關緊要;但是當人們奮起反抗時,它們就足以致命。
梅丹佐很清楚這一點。對于工人們過于壓榨未必能夠提高工廠效率,卻可能激起這些人的不滿。大家族熱衷于徹底控制某一行業,當他們始終價格戰略與其他手段打壓平民商人後就開始大肆提價,而這種做法會令市場烏煙瘴氣。某些人在法律上享受的特權一旦曝光,那更會成為徹底的災難。
太多了。梅丹佐打了個寒噤。過去他把這些當做課程中的案例,只是些離他遙遠的冰冷數字。可他現在意識到了,這些與他本人、家族、甚至所在的階層都息息相關。
“變革從來都不是底層人民的事……嗎?”他輕聲重複着聽來的話。如果是希恩,大概也說得出這樣的話;那個少年很有想法,成熟得令人訝異。可希恩從來沒主動找過自己、說過這些。這似乎代表希恩對自己從來不抱希望。
前面有家裝潢華麗的商店,玻璃櫥窗內的光景吸引了梅丹佐的注意力。這家店專注于将繁複的結構與華麗的寶石融入小物件中,店內展出的手制金屬飾品無不令人驚嘆。看店的是位衣着體面莊重的年輕小姐,此刻她正心神不寧地向外張望。當看見梅丹佐時,她向他露出了一個禮貌又有點局促的微笑。
有風度地還以一笑,梅丹佐繼續向前走。他猜對方是被方才的游行吓到了。當他走至街角、打算穿過馬路時,他聽見了一系列輕微的咳嗽聲。對方顯然刻意壓低了聲音,可梅丹佐依舊聽得分明。
他迅速地轉過了身。他看見希恩正捂着手臂靠在牆上,慢慢地滑了下去。
梅丹佐的眼睛驟然瞪大了。他快步跑到希恩身邊,将對方扶起、擁在懷裏。疼痛與勞累似乎已經讓少年失去了部分意識,但仍在因為疼痛而輕微顫抖。梅丹佐生怕碰到對方的傷處,于是稍微放松了手勁。他柔聲問道:“你還醒着嗎?知道我是誰嗎?”
希恩顯然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誰。他輕輕吐出一個不太友好的字眼:“滾。”
梅丹佐的雙眼迅速暗沉下去,碧綠的顏色中仿佛有黑霧聚集,最終濃郁到化不開。
希恩知道自己說話過激了,也知道這會讓梅丹佐不快。可他沒心思顧及對方怎麽想。他昏昏沉沉,唯一刺激着他、讓他不會倒下的就是渾身上下蝕骨的疼痛。先前那個有着怪力的大少爺不知讓他傷了多少處,而他的肺也因為拼命奔逃而灼燒一般的疼。
他實在支撐不住了,不然也不會冒險抄近路來找熟人求助。過了拐角的那家店就是他的目的地,那位大小姐是索菲亞的女朋友。雖然他始終對這兩位身份地位不同的姑娘的愛情持懷疑态度,可相處下來,他也知道這兩人感情有多真摯。此刻他就是打算向那位姑娘求助,而且很快就到目的地了。
如果不是撞上變态的話。
“你哪裏疼?受傷的話,我可以為你治好。”梅丹佐的眼神雖然有點兇,但仍舊用溫柔的語氣對希恩說話。
希恩詫異地擡頭。他說了實話:“我哪裏都疼。”
梅丹佐擔憂地盯着他。正當希恩考慮是否要讓對方為自己療傷時,對方做了個幾乎将他氣暈的動作:梅丹佐湊過來吻住了他的唇,将他無力的抵抗完全無視,舌尖探入了他的口腔。
……你那長草的腦袋裏都在想些什麽呢。
怒氣難以遏制,這個吻又讓希恩缺氧。他伸手去推對方的胸膛,卻牽扯了腰側的傷口。一陣鑽心的疼痛之後,希恩失去了意識。
作者有話要說:癡漢最喪心病狂的地方在于可以不分場合的發|情——就算在喜歡的人受傷昏迷時也可以呦
P.S.寫某一段時腦子裏忽然冒出一道小題“通貨膨脹加劇的原因是資本集中與壟斷”→_→馬丹瞬間萎了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