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家之後,希恩遭到了索菲亞的盤問。
“今天那個大少爺是誰呀?他看起來和你關系不錯!可你這個朋友也太吝啬了,怎麽不接濟一下你呢!”索菲亞的眼睛因為興奮而炯炯放光,快活的聲音大得可能在門外都能聽到。
“我們關系不好。”希恩先糾正對方的原則性錯誤,之後問道:“你看見他了?”
“我只看見了他的背影,你們兩個并排走路,去了那個可憐的寡婦家。他那靴子和一身服裝都是值錢貨,頭發更是美極了。”索菲亞抓了抓束在頭頂的蓬亂頭發,似乎想整理頭型,卻讓它更像個雞窩。“哎,我真希望那頭金發長在我腦袋上!”
希恩看着她微笑:“如果您多留意些,将比那家夥好看得多。女孩子的确應該多打扮。我知道貴婦和小姐們在哪裏買保養的東西,等我拿了工錢……”
索菲亞拍案而起:“如果你敢去買,我就揍死你!你以為我沒去商店看過嗎?那些錢夠我們吃一個月的飯了。我說,”她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聽起來小心翼翼:“你前段時間到底去了哪裏?是不是遇上了麻煩,被賣到了什麽地方?”
“沒有。”希恩面色一凜,幹脆地否認。索菲亞看他這樣,便繼續說:“你不用瞞我了。昨天晚上你洗澡,我看見了你的身體。”
“天哪,姐姐!”希恩的臉因為尴尬而漲紅了。他活了兩輩子都沒經歷過這個。“我是個男人,而且都快成年了!”
“只是後背而已,別那麽一驚一乍的。”索菲亞也有點窘迫,但她繼續說了下去:“你身上有鞭子留下的痕跡,還有被刀劃和火燒的傷口。到底怎麽了?”
“我沒事。”希恩起身打算走開,可索菲亞攔住了他。她眼睛瞪得很大,看似嚴肅;但希恩分辨出了對方的恐懼。“希恩,你是不是被帶到了一個任無數男人對你為所欲為的地方?”
“你在說什麽呀?”這次希恩真的一頭霧水了。
索菲亞當即松了口氣:“那也就是說,你在拍賣會被某個大少爺買下了,然後他把你打成了這樣?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希恩反問:“那簡直是恥辱!就算只有幾天,卻比幾年還要難熬!”
“人偶的去向只有兩種,而被買下可比另一種好太多了。”索菲亞拉着希恩坐下。“人偶被制造出來就是為了滿足某些人病态的需求,就算你逃了,他們也會搜捕你、把你帶到拍賣會上。如果沒有售出,就會被阿蘭伯爵自己留下——他就是發明人偶生意的‘天才商人’。”
“然後呢?”希恩興致缺缺地問道。沒什麽能比呆在梅丹佐身邊更可怕了,他想。
“然後就服務呗。那位伯爵每周有個小活動,有點兒像是公會成員的定期聚會,只不過都是些有特殊嗜好的家夥。大少爺們雖然總是高高在上,但他們不會将人偶虐待得太過,畢竟他們還要面子。可那些聚在一起的人就不管這個了,随便玩他們喜歡的游戲。當那些孩子身體壞掉之後,會被殺死、丢到垃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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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恩皺了下眉:“你怎麽會知道?”
“有個半死不活的倒黴蛋被當成死人丢棄,老頭們撿垃圾時把他救了。那男孩嘴角被扯裂,身體被烙上各種花紋,那個地方也撕裂了、全都是血。我們都說那裏可能被人放了奇怪的東西,比如槍管、點燃的蠟燭或者破碎的酒瓶。他撐了兩個月,最後因為感染太厲害而死掉。”
希恩感到憤怒。他想問為什麽沒人向治安法官報案,但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緣由。“法律早就禁止蓄奴,公民不能失去獨立身份而從屬于某人。這位伯爵購入和出售的是人偶們名義上的‘使用權’,人偶仍舊有其公民身份,所以這生意看起來合法。但實際上……”
“還是奴隸。”索菲亞嘆氣:“阿蘭伯爵可不僅僅擁有制定契約魔法的能力,他是個挺狡猾的商人。人偶看起來合法,所以貴族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或許能猜到調教男孩會用到一些殘忍的手段,可他們假裝不知情地繼續享樂。關注真相只有平民,卻沒有發言權。”
希恩垂下眼簾。他想,總得有人做些什麽。
既然國家仍舊保留舊時代的高壓與封建,那麽就推它一把、讓它向前行進。重建秩序必須號召所有人起來反抗,或是麻木服從的、或是冷漠恣睢的。總之,是一切可能的力量。
希恩低頭,看向自己的手。他還記得最初發現自己身體瘦弱時有多麽失望,可他現在已經克服了——雖然體力不佳偶爾會拖他後腿。那些仍被圈養的少年體質比自己還差,對外面的世界也一無所知。然而燧石雖小卻能擊出火花,憤怒的人縱然力量弱小卻也有變強大的可能。“我想去見見他們。”
索菲亞不以為然,只當希恩在說笑。“那你就會感慨現在有多幸福。說起來,你怎麽逃的?”
“說來話長。”希恩根本不想回憶那段經歷。他有了新計劃,打算去和同伴們商量。
***
希恩從半球形屋頂上的天窗進去,在木質吊棚的上方悄然走過。這地方的布局像一個小型劇場,前方的舞臺上進行着*表演,而他只有在後臺才能見到休整的人偶少年。他正是找到了人偶們獨處的位置,掀起松動的木板,之後躍下。
希恩設想過與其他“成品人偶”見面的場景。他知道,這些孩子自幼經受服從與忍耐的訓練。那是刺在靈魂上的傷口,就算最初是道淺小的割痕,也會随着逐年累加而傷害全部思想。希恩本不想戴着面具——他不習慣,可他不希望這些慣于服從的少年出賣自己、帶來麻煩。是以,他最終還是以烏鴉的身份出現在了那些少年面前。
對于自己這個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少年們毫無反應。這令希恩驚訝。他們只是将空洞的眼神投向他,之後繼續忙着處理傷口——這是讓希恩驚訝的第二件事。他們赤着身體,一身猙獰傷口無所遁形,不像是從事*工作,反而像是來自煉獄。希恩本人也被變态虐待過,可那程度卻不及這些少年遭受的。
一個少年正抽噎着擺弄着兩腿之間的器官,那裏箍着的鐵環不僅禁锢了他最脆弱的部位,上面的尖刺更嵌進了他的皮膚。有同伴走過去幫他,盡管上一秒他還在處理腰際向外滲血的烙痕。
希恩看不過眼,取出小刀走了過去。那兩個少年擡頭看他,之後又慌忙地低下頭。先前抽噎的少年先開了口:“您也是客人嗎?”
“不是。別害怕,我無意讓你難受。”希恩說着,低下了身。碰觸另一個男人的下體很古怪,希恩只能強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刀與鐵環上。他很小心,然而拆下鐵環時還是血液飛濺。那少年疼得一哆嗦,卻依舊惶恐地連聲道謝。
“這沒什麽。我和你們是同類,本來就該伸出援手。”希恩摘下了自己的面具,準備行動。他相信這些少年會随他逃走。活在地獄裏的少年們不可能毫無不甘或仇恨,現在他需要把它們激發出來。
“是你!”有個金發少年小聲地叫道:“我和你是同一天出售。看見你逃開又被捉住,我都擔心壞了,天知道伯爵的處罰措施有多嚴厲!可你被買走了……”
“而我現在不屬于任何人。你們也可以和我一樣恢複自由。”希恩說道:“過去你們只學到了逆來順受。現在,我要給你們上全新的一課。”
就在這時,一名侍者打扮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因為看見希恩而張大了嘴,似乎下一秒就要大呼出聲。
希恩沒給對方叫出聲的機會。他想着這人來得真是時機,同時向門的方向沖出幾步、到了對方身前。希恩猛然提膝頂在男人腹部,待這人因疼痛而彎腰時,又在對方後頸用力一敲。
少年們都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那個男人倒在地板上,之後又不約而同地看向希恩。
“這一課叫做反抗。他們像對待狗一樣對你們,可你們不能自甘卑下。讓他們付出代價吧。”希恩用腳輕踢地上人事不省的男人,說道:“把他的嘴捂住、手腳捆起來。他虐待過你們嗎?如果有,就把那些手法原封不動地還給他。假如你們想走,那這也算是熱身了。”
受到驚吓的少年們似乎都被哽住了喉嚨,一時間沒人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有人率先開口:“在這裏工作的人都傷害過我們。可如果我們還想在這兒活下去就必須老實,不然一定會被折磨致死。”
“那就別在這兒活了,人生又不是只有‘凄慘地活’和‘悲慘地死’兩種選擇。無論貴族們實際是怎麽做的,奴隸制度也已經被廢除了五十年,虐待你們的人是在犯罪。你們反抗是天經地義,逃出去就是海闊天空。”
“你也是自己反抗逃出來的嗎?”有個少年好奇地問。
“當然。”希恩用微笑鼓勵對方:“我殺出了一條血路,之後逃出了囚籠。我能做的,你們也能做到。你們也看到了,我只身前來。你們本可以喊人進來捉住我,可現在你們正安靜地聽我講。你們想要出去,而我能幫你們。”
“我們當然想出去。”有人小聲啜泣:“可之前試圖逃走的幾個人都被捉回來了,而且就在這個屋子裏被活活切碎。他們總是這樣吓唬我們。”
希恩深吸一口氣。“我會盡我所能。如果有戰鬥,我會站在你們前方保護和領導你們。可你們得自己站起來邁出第一步。想想吧,你們是怎麽被虐待的?如果不反抗、只是順從,路的盡頭難道會是天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