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公爵夫人的舞會在混亂中提前結束了。梅丹佐被布萊恩邀請同行,他欣然應允。他有些話需要傾訴,這位好友是他最為恰當的選擇。他們沿着街道行走,做着有失貴族風度的行為。
“剛才你是怎麽了?那個搶奪藍鑽石的家夥只是個孩子,你完全可以捉住他的。他行動是很快,可你能夠使用魔法呀。我記得你在相距十幾米的情況下擊倒過我們的訓練官。”
“因為我根本不想捉住他。那是希恩。”梅丹佐輕聲嘆息,低低地說:“說真的,當他從我手裏搶走那枚鑽石的時候,那動作快得我來不及反應。我們動過手——很多次,但我猜那時候他想讓我放松警惕,而且契約也讓他束手束腳;總之,今晚是我第一次發現,他簡直是個天生的……”
“殺手?”
“不,當然不是。”梅丹佐立刻出言反對:“他今天沒有傷害任何人。當初從我家裏逃出去的時候,他也只殺了一人。”
“可他讓你受傷了吧?”布萊恩指了指梅丹佐的肋下:“看起來他把你打了一頓。他是怎麽做到的?你從來不會任人毆打。”
“是啊。被一個低等人毆打是種恥辱。我真想擊倒他,把他踩到泥地裏去,或者吊起來用鞭子抽。可他動作太快了,當時我根本只有防守的份兒。當我想起用魔法攻擊的時候,他……他對我說了一些話。從來沒人用那種口氣對我說那種話,很出人意料。那甚至讓我有點害怕。”
“可你喜歡他那樣,對吧?”布萊恩敏銳地察覺了好友的變化,并對此表示驚訝:“他對你展現了令你也感到可怕的一面,但你竟然喜歡他那樣對你。上次我們談起希恩的時候,你還把他當成寵物狗;現在,你已經把他看成是一個人了。”
梅丹佐沉默,陷入了回憶。他發現布萊恩說得對。在他試圖将狼馴養成寵物狗的途中,希恩在他眼裏已經變成了“人”;在他下定決心“放養”的時候,他已經對那個瘦削的身影産生了興趣。這變化令梅丹佐疑惑,但他打算放任。他相信自己能夠掌控任何事情。
“你下定論總是這麽草率,我會喜歡上低等人嗎?”梅丹佐微笑。他想自己今晚已經外露不少情感,應該就此停止了。“說正事吧。‘烏鴉’的動作很頻繁,可護衛隊仍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些打着反對貴族旗號的公會都已經被勒令解散。我本以為會有一場針對性的清剿。”
“那不一樣。‘烏鴉’只是小範圍地幫平民讨回公道,死在他們手裏的大多是些護衛隊不方便動的敗類。人們對烏鴉好奇又懷有恐懼,不會被他們所煽動。我父親說過,只要烏鴉不正式與大家族為敵、甚至站出來號召人們反對我們,那麽,就讓他們在黑夜中飛翔吧。”
“由伯父任治安法官真是幸運。至少現在局面還是平衡的。”梅丹佐淡淡地說着。他有種預感:烏鴉會反對暗地從事罪惡勾當的大家族,而這些家族也會用手段對付這些不安分的平民。岌岌可危的平衡堅持不了多久,現有的安寧終将被打破。
“我父親一直很仁慈呀。”布萊恩沒有察覺梅丹佐的心事重重,依舊開着玩笑:“如果沒有他以身作則,我絕對不會走進那些簡陋貧乏的街道。說實話,當初我真排斥這事兒。但現在我已經習慣了。他們看起來很髒、又貧窮,可也有許多可愛的地方。”
梅丹佐步伐稍微放慢了一點。“比如?”
“比如你那個跑掉的人偶,希恩。很多人都看見有個暗紅眼眸的少年在那幾條街上出沒,也知道那是個逃跑的商品。這消息是可以賣錢的,但他們視而不見、閉口不談。我問過一個老頭子原因,你猜他怎麽回答?他說,‘生活如此不幸,我們不能再出賣彼此’。”布萊恩啧啧感嘆:“我們最精通的事情之一,可就是如何出賣別人。”
“這話聽起來真貼心。”梅丹佐擡頭看向夜空,平靜地問:“你周末在貧民區都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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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想起來問這個?以往你對此漠不關心。”布萊恩有些意外,但還是據實回答:“制造和修理工具,帶殘疾的老人去戶外曬太陽。有時我幫孩子制作發條玩偶,他們找到的金屬零件破爛陳舊、長滿鏽斑,不過都能用。剛開始人們會防備,我做事也束手束腳,但總會漸入佳境。而且,讓愁苦的人因為我而露出笑容,那感覺真是難以言喻。對了,我還見過希恩的姐姐。”
“是嗎?”梅丹佐來了興致:“她也像她的弟弟那樣,粗暴又驕傲?”
“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曾看見她舉着菜刀追趕一個流氓,因為對方偷窺了她洗澡。他們跑過了好幾條街,所有人都在圍觀。最後那個男人被她逼到了牆角,都快吓哭了。希恩在你身邊的時候會用髒話罵你嗎?”
“幾乎沒有。”梅丹佐搖了搖頭:“他更傾向于直接動手。雖然那時候,基本都是我單方面教訓他。”
“那他至少有件事輸給了他姐姐。那姑娘罵街比歌劇演員練聲還吓人。”
梅丹佐想象了一下那場景,不禁微笑:“聽起來很有趣。”
“一旦融入他們的生活,那當然有趣。但你對這個不感興趣。每次我邀請你與我同行,你都會在拒絕之餘附送我一大堆嘲諷的話語。”布萊恩責備對方。
“你知道嗎?我現在感興趣了。”梅丹佐轉向他吃驚張大嘴巴的好友。“你去的時候,不會穿軍裝、也不會穿禮服,對吧?”
閉上眼睛,希恩聲聲質問他的模樣就浮現在腦海之中,表情悲傷又憤怒,仿佛這個世界黑暗無光,而對方正打算将這黑暗撕裂。
梅丹佐不知道自己是否生活在一個黑暗的世界中;但他知道,這個人就像一道閃電般,将他習以為常的那片天空打碎了,而且,如此徹底。
那個令梅丹佐心神不寧的人,此刻正面對着又哭又笑的異鄉女子大傷腦筋。
前世希恩最大的願望之一,就是找個漂亮又溫柔的姑娘交往,然後結婚。不幸的是,他甚至連與姑娘打交道的經歷都缺乏。現下,他看着因為重獲聖物而捧着藍鑽石哭笑呼號的女子,束手無策。
“你讓她哭吧,等她自己冷靜下來。”弗朗西斯這麽對希恩說,之後就走到了窗邊眺望遠方。可希恩不放心;這女子表現得如此激動,令他有種對方馬上就要斷氣的錯覺。
“您別這麽激動。”希恩勸說道:“還有兩個小時,您就能帶着這顆藍鑽石……我是說聖物,返回您的祖國。如果您因激動而暈倒,那會耽誤行程的。”
“親愛的異鄉人,你令我們的信仰得以重歸故土,我要祝福你。”狂喜的女子忽然表情轉為肅然,将那顆藍鑽石雙手捧起,低着頭沉聲說道:“願你仇恨的人臣服于你,願你深愛之人全心愛你。至高神啊……”
“謝謝你的祝福,但你不必為我費心。”雖然不太禮貌,但希恩還是打斷了對方。他不知道這女人的話能否成真;他只知道,對方那陰森的語氣讓他寒毛都要豎起來了。“這祝福對我來說意義不大。我想要的東西,我會自己去争取。”
“這意義重大!”異鄉女子固執地看着希恩,堅持道:“這對您來說将是多麽幸福呀!除非您仇恨與深愛的對象是同一人,不然我的祝福将不會給您帶來任何不幸!”
真是越說越離譜了。
希恩無奈。他不想接受異國宗教的祝福,也不想讓女子心靈受到傷害,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弗朗西斯,輕聲喚道:“弗朗西斯,你不想和這位小姐道個別嗎?”
“我們幫助您,并非為了您的祝福,只是單純地替您解決麻煩罷了。”弗朗西斯走過來,親吻了女子因害羞而漲紅的臉頰:“您在離開之前還有幾個小時,何不趁此機會休息一番?”
有弗朗西斯解圍,希恩閃到一邊,松了口氣。這次的事件算是解除了——只要梅丹佐不出賣自己。憶起對方在自己強奪藍鑽之後看自己的眼神,希恩不禁皺了皺眉,心中的疑惑愈來愈深。
拜別了那位女子,希恩将他的疑惑講給了弗朗西斯。“你知道嗎?他看我的眼神裏滿是期待和興趣,就好像我當時不是在開槍、躲避追殺,而是個魔術師什麽的,正準備從帽子裏——或者面具後面——變出一只兔子來。”希恩回憶着,愈發覺得梅丹佐表現怪異。“我希望自己沒把他揍傻。那樣我一定會愧疚不已。”
“你那表情分明是喜聞樂見啊。”弗朗西斯拆穿他。
“你看錯了,真的。”希恩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他白天在工廠工作,晚上又做了這麽多刺激的事情;他那堅強又瘦弱的身體已經不堪重負。“我需要休息幾天。我打心眼裏願意幫你分憂,但我身體不允許。”
“別那麽說,我可不是領頭人。”嘴上這麽說,但弗朗西斯的表情分明十分高興:“你已經做了很多,接下來,我們要解決你的仇恨與麻煩了。我知道你在意人偶那件事。我們也覺得那很惡心,大家都會竭盡所能幫助你。如果能讓這罪惡的交易從此消失,當然再好不過。”
“謝謝,我太在意那件事了。”希恩真心實意地道謝。
弗朗西斯不在意地擺手:“我們已經是兄弟了,別在意。那麽,你有什麽打算?”
“我?”希恩想了想:“我的顧慮已經消失,所以,我要回家。我姐姐一定為我擔驚受怕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