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在弗朗西斯女伴的幫助下,希恩順利地混入了舞會。
希恩想表達謝意,對方卻沒給他機會。那個漂亮的姑娘就像一只歡快的小鳥般飛了過來,之後挽上弗朗西斯的手臂把他給扯走了。現在,希恩只能孤軍奮戰。
希恩将背脊挺得筆直,遵守着讓他別扭的禮節,對一切向他致意的人禮貌回應。之前希恩覺得大家都戴着形狀各異的面具很傻,可現在他開始感激自己頭上的可笑面具了。有色鏡片能夠遮住人原本的眸色,而希恩清楚,如果一個身份低下的“人偶”少年出現在舞會上能夠掀起多大的混亂。
希恩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顆巨大的藍鑽被放置在絨墊上、罩在玻璃盒中,就在大廳中央。當然,他也見到了那位在城裏頗負盛名的公爵夫人。
那位夫人身着花邊上綴有金線的低胸紅色長裙,婀娜姣好的身材能令男人傾倒,令女人發狂。她的皮膚看起來潔白細膩,讓希恩想到了白色的奶油。作為主人,她沒有戴面具或者眼鏡之類的裝飾。她的确美得驚人,一颦一笑都足以令人傾倒。
希恩從來不認為*關系能收買人才,但他現在改變了看法。這個女人的豔麗足以讓一切成為可能。可希恩覺得這不算什麽。他知道有個人就算被人狠揍、狼狽不堪,也仍舊美得令人嫉妒,而那個人是他最厭惡的人之一。
“孽緣”的真相就是當你想到那個人時,就算你不想見他,他也會立刻出現在你面前。
當希恩等待時機的時候,他聽見大門那邊傳來些不和諧的聲音,似乎發生了點小騷亂。希恩本以為是哪個冒失的貴族少年犯了錯誤,直到他看見梅丹佐穿過庭院走進來。
希恩瞬間明白了。在一場除了護衛與主人都戴着奇怪面具的化妝舞會上,像梅丹佐這樣毫無裝飾的确很異類;更何況,這男人的長相還那麽出衆。他看見有幾個身材嬌小的姑娘湊成一堆談論着什麽,臉都朝着梅丹佐進來的方向;她們甚至不矜持地摘掉了面具,眼神熱切又好奇,仿佛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男人似的。
或許她們的确沒見過比梅丹佐好看的男人。希恩想着。他算是活了兩輩子了,卻也沒見到過。就算他再怎麽厭惡對方,也沒法否認這個事實。
“自從您進了軍隊,您就很少出現在社交場合了。您還是這麽英俊,這麽可愛!”那位年輕的公爵夫人迎上前去,笑容能讓整園勝放的玫瑰因羞愧而迅速枯萎。“您一走進來,所有的風頭就被您搶去了!這可真讓我嫉妒。”
“看到您這麽健康快活,我真為您高興。”梅丹佐親吻了夫人的手背,笑容禮貌而疏離。“您自謙了。在您舉辦的舞會上,任何人都沒有喧賓奪主的可能。”
希恩倚牆而站,看着那兩個人彼此寒暄。梅丹佐看起來容光煥發、優雅得體,之前那場沖突似乎對他沒有絲毫影響。可希恩知道自己下了多重的手;他知道梅丹佐現在肋骨還在隐隐作痛,身上被毆打的青紫還沒有褪去。希恩不禁低頭微笑,再擡起頭時,他驚訝地發現梅丹佐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暗道糟糕,卻沒有動彈。在外人眼裏,梅丹佐僅僅是要與自己打招呼;如果自己走開,可能會給人留下不知好歹的印象,甚至激怒那個變态、将事情弄得更糟。
和希恩按照慣例地握過了手,梅丹佐靠在牆上,就在希恩的身邊。“別緊張,你已經贏了。”他小聲說着:“你真幸運。這個城市裏懂契約魔法的人少之又少,卻讓你遇上了一個。”
“離開你之後我一直很幸運。自從我遇上了你,我不覺得還會有比這更不幸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希恩知道,梅丹佐已經猜到自己身上契約被解除一部分的事了。這很好想:如果契約還在,那麽方才他給梅丹佐的那頓教訓,足以讓他自己癱在地上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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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形式的主奴契約都有‘約束性’與‘懲罰性’。”梅丹佐惋惜道:“只要你離開我身邊,契約給你帶來的痛苦将比我那些小懲罰更讓你難受。”
希恩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反正他的表情藏在面具後面。“我知道契約的懲罰性力量發作起來有多可怕——我體會過好多次了。但你覺得這個能讓我回來求你?太天真了。打個比方,饑餓或許能讓我與野狗搶食,卻不能讓我向貴族低頭祈求。你現在想做什麽呢?揭穿我,或者惱羞成怒地殺了我?”
梅丹佐輕輕搖頭;希恩甚至從對方的話中聽出了失落:“你總是不吝用最惡毒的想法來揣摩我。聽着,我知道你打算把那顆藍鑽石弄到手,但只要你掀開那玻璃罩,就會被子彈打成篩子。我會和那位夫人共舞一曲,之後借那顆鑽石過來看看。從我手裏搶東西,對你來說應該不困難。我知道你在毫無顧忌的情況下出手有多快、有多狠。”
“你良心發現了,打算幫助我把那顆藍鑽歸還失主?”
“我只是不希望你那麽快就被捉住,那樣未免太過無趣。野獸被放歸山林才能令人看見它原本的模樣。而我,想要看着你。”梅丹佐的表情平靜、無懈可擊。
這個人根本不用戴面具。那張漂亮又毫無波瀾的臉就是最完美的面具了。希恩這樣想。他已經忘了不久之前自己還将對方的“面具”撕裂過。“我應該謝謝你嗎?”
“如果你想的話。”
“我猜,你并不稀罕我的道謝。”希恩打算走開,梅丹佐卻扯住了他的手腕。“希恩,”梅丹佐附在他耳邊問道:“你覺得我喜怒不定、性格惡劣、令人讨厭嗎?”
“你看,你多有自知之明呀,為什麽還要問我?”希恩感到莫名其妙。當他看到對方精致的嘴唇緊緊抿起、顯然變得不快時,就更加一頭霧水了。梅丹佐的坦誠讓希恩放心,捉摸不定的情緒卻讓他大傷腦筋。有人走過來,他不由得壓低了聲音催促對方放手:“行了,別扯着我。兩個男人這樣真難看。”
“是找我的。別總在這兒站着,去找位小姐說說話、跳支舞。烏鴉面具不會引人注意,但你總是落單的話,就會引來麻煩。”梅丹佐放開了希恩的手,走向來人,留下希恩一個人驚訝。
這家夥難道真是想幫我?簡直難以置信!
對于梅丹佐,希恩沒法不戒備;但他知道對方說得挺對。他采納了梅丹佐的建議,很快找到了一位落單的姑娘,并在音樂響起時将對方拉進了舞池。
上流社會的交誼舞,對希恩來說不亞于一場艱難的鬥争。前世的他在跳舞上算是一把好手,但那是在平民的小酒館裏,沒有約束人的規範,熱情而自由。此刻希恩需要時刻端着架子,避開身周轉圈的人們,更重要的,別把他面具上尖利的鳥喙戳在姑娘臉上;雖然對方也戴着古怪的面具,但那上面可沒有長長的金屬尖嘴。
真是一場災難。
當這支舞結束,希恩發覺自己已經大汗淋漓,看似衣裝整齊,實則狼狽非常。幸運的是,與他共舞的這位小姐非常善解人意。她顯然注意到了希恩瘦弱的身材、緊繃的手臂,便将對方視作初入社交場所的青澀少年;對于希恩生疏的表現,她表現出了極大的寬容。
以歇一會兒為借口,希恩走開,去尋找梅丹佐的身影。這很容易,那人沒有戴面具、又有着炫目的金發,希恩很快就看見了對方。正如之前梅丹佐說過的,那顆碩大的藍鑽石此刻離開了玻璃罩、被持在他手中。
希恩松了口氣。挺他好奇梅丹佐幫自己的原因,但這思考留到完事兒之後也不遲。他準備在動手之前等上一會兒;反正舉着藍鑽石的是梅丹佐,那就讓對方繼續舉着呗。
梅丹佐手持那枚藍鑽,心思卻完全不在這上面。他對事物的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迄今為止,可能唯有某只充滿野性的幼狼讓他的興趣延續較長。
此刻,那個野狼般的少年正不慌不忙地與人交談,仿佛正全心享受這場宴會。梅丹佐不禁感到疑惑。事情越耽擱,越可能産生變數。如果是他自己,會選擇速戰速決。
希恩動手了,選擇的時機巧妙到難以言喻。第二只舞将要開始,當希恩穿過大廳時,別人只會以為他在試圖尋找舞伴。他就那樣無比自然地走到了梅丹佐面前,忽然向前一撲,手撐沙發椅背翻了過去;而那顆藍鑽石,已經不在梅丹佐手裏了。
梅丹佐吃驚地站了起來。他并未刻意放松警惕;他是根本躲不過去。他猜,那個速度,恐怕沒人能閃過。
那位公爵夫人毫無懸念地發怒了,高喊着讓人把那盜賊拿下。護衛們快速有序地将這人圍住。然而,在這之後,他們卻都不敢動彈。包圍圈中的人,舉高的左手中持着藍色鑽石,右手則持着一把槍,手指扣着扳機,槍口已然對準了那顆藍鑽。
“別輕舉妄動。”烏鴉面具下發出的聲音嘶啞難聽。說話的人像是嘴裏含了鉛,說話時躲躲閃閃,聽起來沉重又含糊。可人們還是聽清了他的話:“如果你們動一下,我就把這顆鑽石擊碎。”
“聽他的,先別亂動!”公爵夫人對手下發號施令,之後看向被包圍的人,絕美的眼睛中閃過狠毒:“如果你敢讓那鑽石受到損傷,那麽你瞬間就會變成一具屍體。我的人槍法遠勝于你。”
梅丹佐的心驟然提了起來。現在他已經顧不得那顆見鬼的藍色石頭了;那東西除了貴重以外對他沒有任何意義。他擔心希恩被這些人的刀槍撕成碎片,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如此擔心。
戴着烏鴉面具的少年冷笑一聲,說道:“你的人不少,但槍法未必勝過我。”他忽然揚手、将那顆藍鑽向空中擲出,随即朝上方連開兩槍。這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第二槍将那顆鑽石化為了藍色的碎屑,而第一槍,卻擊落了大廳中央的巨大吊燈!
吊燈是玻璃與金屬的結合物,上面燃着無數蠟燭;它的墜落無疑引起了巨大恐慌,有人迅速尖叫着逃開。
梅丹佐沒有動;他知道希恩第一槍是別有用意,絕不僅僅是為了引起騷亂。果不其然,他看見希恩向上躍起,在那頂墜落的吊燈上方踏足。這動作令吊燈墜落地更快,迅速撞擊地板、化為閃亮的碎片。而希恩則憑借這一下躍向高處,最終落在牆壁高處窗戶的窗沿上,從那裏逃了出去。
驚嘆之餘,梅丹佐不解地皺了皺眉:為什麽要從高處的窗戶出去?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螺旋槳轉動與蒸汽機運轉的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是飛艇。
“親愛的,快去把飛艇打下來!”公爵夫人扯着她的神槍手情人,聲音幾近歇斯底裏:“不能讓那惡棍跑了!”
“我很抱歉。”被扯着手臂的男人看向窗外,面露難色:“那架飛艇屬于‘空中巴士公司’。如果擊落它,那您就得罪了本城最富有、最有地位的商人。”
美麗的女人捂住了嘴:“天哪!”
天哪。
梅丹佐低下頭,掩飾了自己的吃驚。他終于明白了之前希恩遲遲不動手的原因。這個少年在等待時機,等待那架飛艇經過這裏。實施計劃前,希恩就将一切都計算在內了。
“那是烏鴉的人嗎?我應該把他攔在門外的!”美麗的公爵夫人撫着胸口,悲傷地就要暈過去了:“這些野蠻人哪!多麽珍貴的鑽石,就這樣被他毀掉了!”
他可不會把那顆藍鑽石毀掉。
梅丹佐看了看悲痛欲絕的年輕女人,又将目光移向牆上的一座吊飾。那是一個巨大的機械鐘表機芯,屬于這個國家甚至世界上最先誕生的鐘表,價值不菲。梅丹佐初入大廳時,看見那機芯正中央鑲着深藍色的鑽石,個頭比令衆人趨之若鹜的那顆要小,但也很珍貴。現在,它不見了。
當你發現被打碎的不是那枚象征異國信仰的藍鑽、而是你僅剩的珍貴飾物之一,估計你會當真昏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