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了,不容易.. (12)
幾日,我去與泠月話別,她卻拒不相見,只是托人給我一方絲絹,清冷月光下一樹杏花開得嬌俏,似是我的閨名,嫣,巧笑态也。
離開端府時,我坐在轎中,握着絲絹流淚,此生怕是再也不能相見了,而她竟不願再見我。
我以為此生再見不着她了,卻不曾過了數月,我竟再次見到她。那時我已升作了嫔妃,發髻上梳,初為新婦,不再稚嫩的臉上,開始多了些風韻。
而端泠月,她入宮了。
她消瘦了些,雙肩瘦窄,纖腰可握,一身月白雲紋錦衣,水藍的百褶宮裙,裙垂竹葉帶,鬓濕杏花煙,頭上簪着杏花,給素淨的她染了一抹亮色,她眸光清淡,雙眼望來,似是隔了萬水千山。
我不由紅了眼眶,再顧不得儀态,提着裙角,飛奔着,投入她懷中,恨恨地捶着她,罵她好狠的心,竟不願見我,又驚慌地問她,為何要入宮來。
她動也不動,任得我捶打,只是擡手撫着我的發絲,淡淡說道,“你在這裏,我便來了..”,
我心中即是喜悅,又是心疼,我即是貪戀她的陪伴,又不願她置身在這謀權詭計的後宮。
在她被皇帝臨幸的前夜,她約了我相見,她素來清淡的眸子裏,那夜格外的閃爍,她握着我的手,輕輕說着,“嫣兒,嫣兒,我的身子要給他了..你可知..”,她的雙手冰涼的似是冬日的雪水,寒冷徹骨,透着她的不安和懼意。
我點點頭,握緊她的手,湊到嘴邊,呵了呵氣,勉強笑着,“會有些疼,別怕,慣了就好”,縱是現在,每次皇帝的臨幸仍是讓我難忍的疼痛,她有些心疼地摟住我,嘴中喃喃道,“我會護你,護着你,再也不會讓你疼..”,她的懷抱裏總是那一抹冷香,清涼又溫柔,似是秋日的夜風,微涼又多情。
後來,我才明白,從那夜後,原來我們分享的不是一冊書卷,不是一盒胭脂,不是一款衣裙,而是一個男人。一個人的寵愛是有限的,他分給了這人,便會無暇顧及她人。皇帝對她的恩寵日益隆重,來我這裏也少了,門庭慢慢清淨了起來,那些趨炎附勢的人也開始欺壓到了我的頭上,因為我不再是最受寵的妃子。
那夜後,隔了數日,我才去找她,她正坐在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眉間好似抹不開的憂傷,聽得我的聲音,她似是喜悅,似是介懷,她淡淡地說道,“你總算來了,我等了你很久,很久”,我卻有些不開心,說道,
“若是泠月想我,便可來找我,為何總是要等着我來找你..難不成如今深得皇上恩寵,便自視甚高了麽”,我說的全然是氣話,我只是氣她從不主動來找我。
泠月聞言,眸子黯了下,就那麽深深地看着我,淡淡說道,“我心裏知道你總是要來找我的,我總是等着你來找我的,我去找你,卻怕你不願,你找我,我總是願的”,她的想法,我總是不懂的,想見一個人,何必要等呢?
後來,姨娘與皇帝談起,四妃之位尚缺二,欲封了我作妃,皇帝允了,只是尚未下旨,消息便在後宮中流傳開來,那風頭正盛的芙嫔,禮部尚書之女,甚得皇上喜愛,心中自是不甘。
一日在禦花園,那芙嫔冷言冷語,說我不得皇上寵愛,不過憑仗着家族和姨娘,一時言語不合,我二人便争吵起來,那時候我性子驕傲,便賞了她一巴掌,當着衆人,毫不留情面地痛罵了她。只是當時,我只顧得出那口氣,卻忘記了她眼中如毒蛇般狠辣的眼神。
那一夜,太後壽辰,宮中主子們莫不精心裝飾一番,欲博得皇上青睐,她便佯裝無意,手中酒水潑了我一身,将我精心籌備的,湖藍織錦團簇裙裳,徹底毀了。
我心中怒火中燒,旁人誰敢如此得罪于我,按捺不住地亦将手中的酒,悉數倒在她的頭頂,澆了她一身,她便順勢跪倒在地,嘤嘤哭泣,說我刁蠻霸道,仗着姨娘是瑾太妃,在宮中仗勢欺人,這些日子,處處為難她,掌掴她,如今當衆羞辱她,再是受不了此等對待,願皇上廢黜她到冷宮以安穩此生。旁邊幾位小主,亦是跪下,求皇上廢黜,以保小命,而那幾人我從未有過來往。
皇帝震怒,望着我的雙眼,驚訝、失望,平日裏的驕傲耀眼,如今變成了霸道欺人,瑾太妃面有難色,亦是失望至極,說任憑太後處置,太後罰我跪在宮門外自省思過。
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經過我的身側,竊竊私語,低低偷笑,見得我這個曾經萬千寵愛的人,淪落到如此地步,我心中生了怨,若不是她分走了帝王的恩寵,怎得如今,皇上竟不為我說半句好話。
陰霾的夜空忽然下起雨來,冰涼的雨水濕透了衣衫,雨霧中一襲白影,撐着桃花傘,緩緩而來,泠月蹲在我側邊,将傘撐在我頭頂,傘沿的雨水,便滴落在她肩膀,濕了她的白衫,緊貼在身上,她握過我的手,放在她溫熱的懷裏,不言不語,就這麽陪着我,守着我。
衣衫濕盡的我,在夜風中瑟瑟發抖,她摟得更緊,将身上殘存的溫暖分給我一些,冷香襲來,冰涼又多情。為何,你總在我對你有怨時,又如此溫柔待我。
皇上見得泠月早早離席,便尋着而來,見得她撐着傘,為我遮雨,傘的大部分都在我頭頂,她的白色衣衫,早已濕透,緊貼在身上,若隐若現,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皇上心中疼惜不已,彎腰牽過她,除下披風,披在她肩上,摟在懷中,軟語輕言地哄着,她卻不說話,只是轉頭望着我,不願離去。直到皇上免了我的責罰,她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着皇帝而去,而皇帝從始至終,竟未望及我一眼。
望着雨中相擁而去的兩人,情意缱绻,勝似璧人,而我站在雨中,手中她遞過的桃花傘,仍帶着她手心的溫熱,可我卻渾身冰涼。
原來,原來,什麽納蘭家最美的一朵花,失了皇上的寵愛,失了瑾太妃的庇佑,我一無所有。
原來,原來,連她都是會離我而去的。
手中桃花傘掉落在地,孤零零地躺在一側,我淋着雨,轉身而去,心卻冰涼如鐵。
凝秋見得我渾身濕透,失魂落魄的模樣,趕緊給我擦拭着,她是我從納蘭家帶來的丫鬟,武藝高強,又精通世故,所以娘親讓她随我進了宮。
凝秋擦着我的臉頰,混合着雨水的淚,緩緩說道,“在這後宮中,只有得了皇上的恩寵,否則只有受欺負的命,縱是她,再與你要好,也存心分了皇上的寵愛”,
凝秋的話語在耳畔響起,我眼前只有皇上對着她那溫柔多情的樣子,我向來驕傲、好強,性子又烈,心中自是百般不甘。
“凝秋,我如何才能重奪皇上寵愛,你替我去乾德宮,告訴皇上,我想見他..你快去,快去”,我推着凝秋,而她卻一動不動,我不由發了脾氣,指着她罵道,“怎得,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凝秋嘆了口氣,輕輕說道,
“娘娘,珍珠藏于蚌,美玉藏于石,越是美麗的物事,便越有堅硬的外殼去護着,否則,那便如枝頭的花朵,開得再美,輕易便被人折了、毀了,踩在泥裏。”
“劍藏于匣,而掩鋒芒,銳劍出鞘,便能取人性命,韬光養晦,斂其鋒芒,才能存留下去”,
“同樣,取人的心,與取人的命一樣。太露鋒芒,只會讓他忌憚你,防備你。而越是不在乎他,眼中無視他,欲擒而故縱,他便越是放松警惕,反而來猜測你,揣度你”,
“那我該怎麽辦?怎麽辦?”,我慌了心神,只是抓住凝秋的衣袖,聽娘親說,凝秋從前是納蘭家的暗刺,替納蘭家處理了很多見不得光的事,後來年歲大了,才安置在我身邊保護我。
凝秋有些溫柔地撫了撫我的頭,笑着說,“明日起,你便去給太後和瑾太妃請罪,每日請安,記得,斂了性子,溫順懂事點,在太後和瑾太妃對你未改觀時,先不可見皇上”。
我似乎開始懂了凝秋的心思,與她置身的血雨腥風的江湖一樣,我亦置身在刀光劍影的後宮中,任何的行差布錯都會帶來禍事,只有韬光養晦,深藏不露。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莫負年華童鞋從第1章評到了36章,表太感人啊~~今日二更
這就是那篇我在辦公室寫到眼紅紅的番外了,虐啊,慎入
☆、月心湖的傳說(二)
我斂了性子,臉上總是帶着笑意,每日去向太後請安,詢學佛理,只字不提那日之事,太後先是訝異,以為我不過一時而為之,待我倒也是清淡的,我也不介懷,每日不誤的請安。
瑾太妃是自家人,說過幾句話,便待我親密如從前,偶爾在太後面前誇上我幾句,太後慢慢待我亦好起來,勸我給皇帝服個軟,而這之間,我再也沒見過皇上,但凡有家宴,我便稱病推脫了,與從前不錯過任何一場筵席的舉動,大相徑庭。
後來皇帝封了她作宸妃,空缺許久的四妃之首。
宸字,是紫微星的所在,是帝王的代稱,他封了給她,做帝王的妃子,可知皇帝心中對她是多麽的寵愛萬千。
皇上甚至默許了她的清冷性子,将幽靜的長寧宮給她,圍了月心湖,岸邊種滿了桃樹和拂柳,楊柳依依,碧水波濤,景色怡人。雖則長寧宮地勢偏僻,但皇上三兩日便會過去坐坐。
宮裏愈發清淨起來,皇帝再不願過來,泠月派人來送過幾次口信,相邀一見,可我總是婉言拒絕了。她已是四妃之首,而我不過嫔妃,從前驕傲的我,竟然矮人一頭,而我心裏,終究開始介意,她分去了皇帝對我的寵愛。
“今日太後如何?”,凝秋替我松開發髻,放下青絲,緩緩說道,
“邀我去禦花園賞了花,說在皇上面前提了我幾句,皇上倒沒說什麽,太後讓我主動些”,我淡淡說道,
“看來太後,倒真将你當自己人了”,凝秋緩緩說道,末了又提了一句,“明日起,你便多去長寧宮看看宸妃罷,只是,若是皇上來了,便即刻告退,不可多留”,
我有些怔忡,想來,竟有很久沒有見她了..
第二日,在桃花樹下,我見着那一抹白色身影,皇上寵她,允她着素雅的白,她見着我,眸子清淡,冰涼的手握過我的掌心,拽得緊緊的,她有些怔忡,她喃喃自語,我等你很久,很久了。
想起常來伴她的皇上,我的心裏,再不似從前般,雀躍激動,我有些淡然,神色不變,只是牽着她,坐在桃樹下,卻不知說些什麽,她也不言語,只是怔怔地望着我。
我能從她清淡的眸子裏,看見我的臉,神色冷漠。
她似是沒料到我的冷淡,忽的有些慌亂,她嗫嚅着嘴唇,想說些什麽,卻終是不再言語,兩人坐在桃花樹下,桃花依舊,而情意已淡。
“替我作副畫罷”,我忽然開口道,如此,便不用絞盡腦汁去想說些什麽了,她臉上約有喜色,遣人取了筆墨,我便坐在桃花下,她揮筆描繪着。
她繪得很認真,細細地端詳着我,我今日着了淺粉色雲紋短襦,杏花綻綻,雲羅百褶長裙,頭上挽了堕雲髻,約有些松松的,簪着赤紅的紗花。
她握筆的手頓了頓,忽的放下來,走到我身前,伏低身子,素手取下了頭上簪的赤紅紗花,從桃花樹下摘了幾朵桃花,仔細地簪在我的發髻上,仍是那一抹冷香,冰涼而多情。
那幅畫尚未做完,便聽得外面傳來一聲通傳,“皇上駕到”,她竟是比我還緊張,她收了畫卷,低語說道,“嫣兒,你先走罷..”,我心中有些不快,難不成你竟擔心我分走了你的寵愛。
據凝秋的計謀,我是不會見皇上的,所以我便依言而去,遠遠的,便看見明黃的龍辇而至,我垂頭拜倒在一側,低低的,卻不知頭上的幾抹桃花卻嬌豔如春。
龍辇在不遠處的長寧宮門口停下了,依稀的明黃身影出現在視野裏,我卻毅然轉身而去,可是我知道,我離去的背影,嬌豔的桃花,一定映入了那人的眼底。
後來,去長寧宮的次數多了,我也不太說話,她亦只是為我作畫,只是冰冷的臉上,笑意卻多了起來,我總是在皇上駕到時,便起身而去,卻恰好地留下一個背影,映入他的眼底。
終于,某天夜裏,有太監來禀,皇帝今夜聖駕我的宮中,我約有些緊張地望向凝秋,我想我的發髻是不是要重新梳理,我的胭脂是否稱這裳服,凝秋卻讓我按捺下來,她讓我稱病推卻了,我望着她,見她眸子堅定,我只能信她,到如今,我竟只能信她。
第二日,太後邀了我去禦花園,我早早便守候一側,備好所有物事,事先想了些佛理的疑問,彼時向太後請教一二,卻不知意外撞見了芙嫔妃,眼裏的恨意如毒蛇般纏繞在我身上,她刻意提起那夜的所為,似是要激怒我,我卻斂了怒意,笑顏盈盈,她愣住了,嘴唇嗫嚅了幾下,竟不知言語。
遠遠地,我見着太後和瑾太妃行來,我忽然跪倒在地,狠狠地扇了自己幾個耳光,輕言道,“那日妹妹已知錯,請姐姐諒解,別再為難于我”。
我很用力,感覺自己右臉迅速紅腫起來,芙嫔妃臉上閃過喜悅和得意,又有些不解,所有的表情卻在見着太後一行人時,即刻凍結,她拼命拉起我,卻是為時已晚。
太後動了怒,罰了她禁足宮中,每日掌嘴二十,我低着頭,也不說話,餘光裏,是她狠毒的眼神,我嘴角不經意揚了起來。
你若傷我,我必要你雙倍奉還。
瑾太妃見得我的樣子,約有些心疼,替我在太後前說了些好話,說我心思單純,易落入圈套,太後亦是點頭,對我改觀不少。
在拒絕皇上幾番後,終于仍是臨幸了,金絲錦繡祥雲垂落的朱紅紗幔中,我不再似從前般,死死咬着嘴唇,渾身僵硬如石。連房中之事,凝秋亦教了我,她執行刺殺任務時,在青樓呆過。
我佯裝羞怯,摟住他的後頸,小臉貼住他,耳鬓厮磨着,我輕輕喊道,“夫君..夫君..請夫君憐惜嫣兒.”,縱是再疼,我亦配合着他的律動,娥吟婉轉,肆意承歡,皇上聽得此言,臉上動容,他有些驚訝,卻甚是喜悅,與我歡愛了一整夜,似尋常百姓般,留宿在宮中,摟住我睡着。
其後,皇帝便夜夜流連宮中,與我歡愛不已,恩寵不斷,地位上升,他封了我作妃子,我的笑顏愈發嬌豔,身形卻愈發消瘦起來,我心中沒有他,我心中紮着根刺,刺得生疼,自那夜,他從未看我一眼時,我的心早已冷了,剩下的,只有權勢和地位,是我能把控的。
得寵後,我便再沒去過長寧宮,我滿心滿眼的算計着,如何除去眼前的障礙,如何留住帝王的恩寵,如何誕下龍脈,如何博得太後的歡心,我見着誰都笑意盈盈,可我背地裏,卻做了不少事,讓試圖陷害我的德妃流産,派人每隔幾日便去羞辱禁足的芙嫔,直到她瘋癫為止,傷我的,我必雙倍奉還。
泠月,卻早已被我忘了,也許是刻意,也許是無意,我卻再不願想起她,不願想起從前的自己...
終于在一個初春的日子裏,我有了身孕,皇帝喜上眉梢,在太後和瑾太妃的恩準下,封了我作貴妃,為我建了珑玉宮,椒房膏粱,奢華至極。
皇上言道,若是他日誕下的是龍子,便封我為後,我撫着肚子,卻是想起一個個被他折騰的夜裏,心中郁憤,卻不得不生下來,這是我走向皇後的路。
作者有話要說:
☆、月心湖的傳說(三)
當我懷有身孕的消息散開後,泠月終于在一個清晨,踏着薄霜而來。清晨霧重,她的眉上、睫毛上,發間都帶着微冷的露珠,她的雙手冰涼,近在咫尺,可看來的眼神,卻總是隔着萬水千山,
她只是緊緊拽着我的手,生疼,她語氣冰涼過清晨的薄霧,只是不停地問道,“為什麽..為什麽..”,即使她什麽也沒說,可我知道她想說什麽,我只是淡淡說道,“只有做了皇後,才沒人敢再欺侮我”,
她冰冷的眸子,卻閃過了疼惜,她忽然猛地抱緊我,即使從前二人關系再好,她都總是淡淡的,大多數時候,都是我主動親近她多些。這是她初次主動親近于我,那抹冷香襲來,總是冰涼又多情,她喃喃自語,“我說過我會護着你,不讓你受傷害的,為什麽?為什麽?”,
我有些不耐地推開她,口中說道,“分得皇上的寵愛,便是護我了麽?縱是泠月,亦是終要棄我而去,只有手中握權,才能保護自己”,那時候的我,學會了凝秋教我的一切,冷漠無情,自私心狠。
泠月訝異地看着我,眼神如初秋飄落的枯葉,口中喃喃道,“原來你怪我,原來你怨我,怨我分了他的寵愛..”,她神色失措,似是忽然丢了魂魄,低着頭,失去血色的雙唇,喃喃自語,她低頭往外走着,誰也不搭理,涼風送來她破碎的自言自語,“原來你怪我..心裏怪我..我做錯了..做錯了..”,
看着她如此悲涼的背影,不知為何,我心裏有些悵然,凝秋的話是對的,宮裏只有敵人,再沒有朋友。
後來,皇帝常說,她變得愈發古怪孤僻,神色呆滞,不讨人喜歡,對她的恩寵漸漸淡了,反而時時來望我和腹中的孩兒,我聞得此言,更是明白,天子薄情,只有權勢,才是不變的。
頭幾個月,我孕吐的厲害,吃什麽吐什麽,吃什麽都索然無味,驀地懷念起,她曾經做的酸棗糕,生津可口,我讓禦廚做了幾份,卻始終不是那個味道,越是懷孕,我便越是挑食。凝秋不忍,便遣人到長寧宮,遞了個信兒。
不過半日,她便遣人送了過來,入口是熟悉的味道,是她的味道,不知為何,我心情好了許多,孕吐也不再厲害。她每日都會做好,遣人送過來,再是好吃,不過月餘,我便膩了,扔了出去,遣人讓她不用再做了。
四個月時,小腹已是明顯突起,禦醫說胎象平穩,呈龍子之兆,太後和皇帝對我愈發器重起來,吃的用的皆是宮中最好的。
凝秋扶着我,随意散着步,卻不經意地路過了月心湖,霜色盡染樹葉,美景怡人,可見當日皇帝對她是有多麽恩寵,可她如今卻孤寂地躲在了長寧宮,據說時常也不出宮,只是一個人呆在屋裏。
我忽然想去看看她,就好似從前她受盡恩寵,而我飽受冷落,如今,我們竟調換了過來。
進得長寧宮門口,守門太監居然在打瞌睡,可見是荒涼到了何種地步,見得我到來,太監似是又驚訝又喜悅,誠惶誠恐地請安,領了我往裏走去。
待得太監通傳,她才緩緩開了門,走了出來,一襲白色裳服,與那宮女服飾并無兩樣,可在她身上,卻又別樣的淡雅清悠,她消瘦不少,兩頰深陷,下巴削尖,未施脂粉,見得我的眸子,卻好似漆黑的夜幕裏劃過的星辰,赫然的喜悅便透了過來。
“嫣兒,嫣兒,我等了你很久,很久”,她喃喃說道,想伸手握住我的手,又收了回去。
從前我怨她總是等着我去見她,後來,她想見我,我不願見她,所以,她只有等着,等着,等着我偶爾想起的時候,見她一眼。
也許是有了身孕,變得多愁善感了起來,令我冷漠的面具,也化去了幾分,我讓凝秋在外面候着,拉着她進了屋子,初秋,仍是帶了些寒意。
她的屋子裏萦繞着屬于她的味道,似有似無的冷香,如秋夜的風,微涼又有情,如此熟悉,又陌生。她有些癡癡地望着我,我不自覺摸了下臉,有了身孕後,身子豐腴,臉頰也圓了,想是不大好看了。
她卻擡手撫着我的眉眼,冰涼又微顫的手指,輕輕地碰觸着,順着我的鼻梁,落到唇上,摩挲着,我有些不再習慣與她的親昵,微微後撤了些,淡淡開了口,“泠月,你還過得好嗎?”,泠月卻是不語,只是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指,半響才開口,“你還怨我麽?”,
我搖搖頭,若不是她當日所為,或許我現在仍是個沖動惹事的嫔妃,如今,我要的一切都已握在手裏,她早已對我構不成威脅了。
她似是有些歡喜,似是松了口氣,口中喃喃道,“嫣兒,別怨我,我是護着你的”,似是她的話語,又勾起了從前的記憶,又似是我忽然有些厭倦不再相信任何人的自己。我嘴角有了笑意,拉過她的手,似從前般握住,輕輕放在突起的小腹上,說道,“泠月,這是我的孩兒..”,
她白皙如竹節的手指,微曲着放在上面,似是觸碰易碎的琉璃般,不敢動分毫,忽然腹中孩兒一動,她一驚,急速抽了回去,口中喃喃道,“嫣兒,我的嫣兒,有孩子了”,
她眸子突然波動得厲害,情緒複雜,似是驚濤駭浪的情緒翻湧,她再次将手撫在我的臉上,輕輕摩挲着,喃喃道,“我的嫣兒..我的嫣兒..有了別人的孩子..”,
她的眼神閃爍着我看不懂的情緒,卻令我在後宮争鬥中的直覺,感到了危險,我正欲撤開,她卻忽然湊近,覆唇貼在我的嘴唇上,冰涼又柔軟,被那抹冷香萦繞其中,冰冷中帶着情意,原來,我從沒發現,她對我,竟有如此心思,昭然若揭,我卻視而不見。
她有些瘋狂地親吻着我,帶着絕望、痛苦夾雜的情緒,好似放縱自己,沉淪在幽冥煉獄中,忍受萬千的痛楚折磨。
我猛地推開了她,眼神古怪,充滿了震驚,不可置信,第一次她看着我的眼神,躲閃開了,她垂下頭,低低說道,“我只是..我只是..”,
“你竟如此..背倫違德,傷風敗俗”,我的語氣冰冷狠毒得連自己都很訝異,冰冷得抑制了我內心的震驚和澎湃,我比她更無措更慌亂,可我只有狠狠傷她,才能平息我內心的翻湧,凝秋教會了我無情、心狠,我卻用在了她身上。
她似是被尖銳的話語刺傷般,猛地後退幾步,擡眼望來,口中喃喃自語,“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我..我..我只是情難自禁..”,她坐在地上,埋着頭,忽然痛哭起來。
她從來都是清冷淡然,悲喜不驚的,如今,卻在我面前,驚慌失措,軟弱無助得似個孩子,眼眸裏藏着深深的痛楚和悲哀,哭聲壓抑而哽咽。
我忽然踉跄了幾步,勉強扶住桌面,卻是毅然轉身而去,出門,凝秋見得我的樣子,神色大驚,又聽得她嘤嘤的哭泣聲,“不吉利,不吉利,娘娘快走罷”,凝秋攙着我快步離去。
回到珑玉宮,當夜裏,我便輾轉難眠,半夜胎象不穩,腹部劇烈疼痛起來,孩子,我的孩子。我好怕,好怕失去他,便會失去我擁有的地位和權勢。
太醫、皇帝和太後急急地趕了過來,可知他們對這個孩子的看重,太醫給我開了幾服藥,趕緊找人煎了去,皇帝過來的路上,便知我今日去了長寧宮,泠月的泣不成聲,可他卻以為,泠月妒恨我懷有龍種,令我動了胎氣。
皇上龍顏大怒,頒聖旨廢了泠月的妃位,令她囚禁在長寧宮,終生不得出宮,我嘴唇嗫嚅,張口欲言,凝秋卻一把按住我的手,沖我不着痕跡地搖了頭,我終是緊抿雙唇,不再言語。
也許,我心底很怕再見到她,這樣也好,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 訂酒店時看到所有酒店2月14日都特價,頓時感受到這個世界滿滿的惡意..
番外的最後一虐留到明天,作為單身同胞的惡意回贈~~
☆、月心湖的傳說(四)
經歷了撕心裂肺的産子,我終于誕下了皇子,白皙粉嫩的肌膚,眸子發亮,似極了皇帝,可我心裏卻沒那麽歡喜,我只是看了一眼,便遞給了奶娘,冷淡得連凝秋都有些發怔。她只是悠悠說了一句,“奴婢曾說給娘娘的話,或許錯了..”,我的眉眼透着威厲,冷冷地看着,她不再言語,告退下去。
皇帝果然信守承諾,待我身子休養好後,封我作皇後,擇日受封,日子就定在十五。
受封的前兩夜,有人送來一幅畫,正是那日我去長寧宮時,泠月為我在桃樹下所作的畫作,畫中桃花的灼灼盛開,坐在桃樹下的粉衣女子,幾朵桃花簪在發際,巧笑嫣然。
畫工精妙,纖毫畢現,可見畫作之人,費勁心力,本是極好,只是畫作上,卻以小楷題了字,“月湖桃樹,鎖窗朱戶,盼故人如初,錦瑟年華誰與度”。
雖無落字,我亦知是她的筆跡,字裏行間透着昭然的情意,我一時惶恐不安,又生了怒意,她怎敢如此,威脅于我,後位我勢在必得,誰若阻我,我定饒不了她。
我帶着凝秋,再次踏入了長寧宮,不知為何,長寧宮的格局被人改了,原本的桃花碧水,都幹枯了,種了些槐樹,枝條亂蔓,陰冷森然。
再見到她時,仍是那一身白色的衣衫,她消瘦的厲害,裳服有些寬大,被風吹的呼呼作響,她兩頰深陷,下巴削尖,顯得眼睛很大,可漆黑如墨的眼眸中,卻是空洞無神,宮中不見半個奴才的人影,她就像是個沒有歸宿的鬼魂,在這森然可怖的長寧宮裏游蕩。
“嫣兒,我等了你很久,很久”,她見着我,喃喃自語道,總是這一句,我都聽煩了,你等我做什麽。
我只是将畫扔在她身前,還有她曾送過我的絲絹,我不願再與她有任何牽連。我的話語隐隐有些怒氣,“你這是何意,可是要阻我登上後位?”。
她約有些小心地拾起絲絹和畫作,拂去了上面的塵土,卷了起來,摟在懷裏,喃喃自語道,“尋回了,可是尋回來了,前幾日怎麽就丢了呢..”,
她一直不停地自言自語,似是有些惱怒自己,見得她這番模樣,我忽然有些怒意,雙手狠狠地捏着她的肩膀,語氣凜然而冰冷,“別再做這樣的事來威脅我,若有下次,我定不饒你!”,
她恍然地擡起頭,喃喃道,“嫣兒,我定會護你,護着你..”,我見她神智混亂,再也不願聽她這些話語,轉身離去。
十五日,我換上了皇後的明黃五爪金龍八團龍褂,下幅壽山水浪江牙立水紋,頭戴朝冠,朝珠三盤,領後垂明黃色縧,縧上綴東珠,華美絕倫。我坐在皇帝一側,受着文武百官的觐見,受着各宮妃嫔的請安作福。我臉上微帶笑意,我想要的,終于得到了。
當夜,皇帝設宴而賀,妃嫔而聚,舌如燦花,恭敬而有禮,我知她們心中是不甘,可再不甘心,如今,她們也得俯首,我的地位已是不可撼動半分。
夜裏,皇帝自是留在了珑玉宮,我閉着眼睛,刻意地發出婉轉低吟,惹得他更是賣力,我卻笑容冰冷。夜深之時,忽然外面傳來一陣疾呼,太監來禀報,皇帝不耐,令其退下,太監在門外輕聲說道,
“啓禀皇上,宸妃..不,是端主子,她,她,她...”,我心裏猛然一驚,身邊的皇帝喝道,“如實回禀!”,那太監畏縮的說道,“端主子,她,她投湖了..”
皇帝蹭的起身,手猛地撐在床前,我瑟縮着身子,雙手拽着被子,口中緊咬錦被,不敢發出一聲,我怕一開口,抑制不住的悲傷便會溢出來。泠月,泠月...
皇帝着了衣袍,迅速往長寧宮走去,縱是他曾冷淡她,氣惱她,在他心裏,始終不曾放低過她。
我愣愣地僅着裏衣,手足無措,站在珑玉宮中,望着天上的明月,灑下的清冷月光,似是她的名字,泠月,泠月,你怎得就離我而去了。
“皇上..皇上..”,那德妃跌跌撞撞地闖進宮來,太監也沒敢攔住她,我示意太監宮女們都出去,只留下凝秋。她四下環顧着,似在尋找皇上,口中不停喊着,“皇上..臣妾有事相告..”,她忽然看見站在一側的我,陰冷的臉上竟是扭曲的神色,當日她陷害我,我便讓她流産,二人糾葛早已牽扯不清。
她忽的冷冷笑了起來,淡淡的說道,“皇上仍在熟睡麽?他可是不知道,他曾經最寵愛的宸妃竟然和當今權勢的皇後有了私情..”,
“放肆!你竟敢胡言亂語,毀本宮清譽”,我厲聲喝道,
她卻似是有恃無恐,将手中的畫筒打開,取出厚厚的一疊畫紙,往天上一揚,高聲大笑道,“不如等皇上來看看罷”,笑聲陰狠又肆意,
無數的畫紙從天上灑落下來,飄落在地,有炭筆,有細毫,有水墨,不同的畫紙,不同的畫筆,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