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聖旨一道,帶走了寧子沐,留下了她送回的兩生玉,花開兩生,天各一方。
蘇暮寒從回憶中醒來,眼前仍是那絕美的容顏,只是彼此身份,距離遙遠,不可觸碰,他探手如懷中,取了塊翠綠玉佩,兩玉相嵌,剔透晶瑩,正是寧子沐在入宮前,退回的蘇家信物兩生玉。
“沐兒,留下這塊玉罷,我曾說過,暮寒永不離你,蘇家永是你的倚仗”,蘇暮寒分開兩玉,将其中一塊遞給寧子沐,深情的眼眸裏夾雜着痛苦和堅定,讓她怔忡了下,卻是嘆了氣,
“如今早已不同往日”,寧子沐看着橋對面的水面,波光粼粼,偶爾泛起,池中錦鯉吐出的水泡,餘光下他伸出的手遲遲沒有收回,不由輕嘆,若得蘇家倚仗,寧家根基更為穩固,想及此,便擡手接過了玉佩,
“蘇太守年紀大了,早該享天倫之樂,早日成家罷,暮寒哥哥”,寧子沐轉頭,露出了年少時的微笑,蘇暮寒聽得此言,又是歡喜又是難過,緊抿的淬丹薄唇終是揚起了好看的弧度,一時間兩人仿似回到了不曾分別過的年少時。
作者有話要說:
☆、争執
兩人沿着回廊往亭榭走去,遠遠的,便見得忻雲提着裙角跑了過來,臉上神情慌亂,寧子沐皺了眉頭,怎得行事如此慌張,失了體統,正欲開口訓斥,卻聽得忻雲低呼道,
“貴妃娘娘,青笙..和蘇..姑娘争執起來了,還動了手..”,寧子沐與蘇暮寒對視一眼,皆是訝異,也不再言語,疾步往亭榭走去。
見得亭中雜亂不堪,糕點、茶水、筆墨灑了一地,藤蘿花在地上被碾成碎泥,亭中兩人皆是一身墨漬,衣衫淩亂,相互拉拉扯扯,亂作一團。
“住手!怎麽回事!”,寧子沐俏臉一沉,心中極為不悅,厲聲喝道,語氣裏隐隐透着怒意,
“這個傻子在娘娘的畫作吐墨汁,還吐在民女身上”,滿身墨跡的蘇欣拉扯着青笙的胳膊,不讓她走,手下使了暗勁,拼命掐着她,青笙悶頭掙紮,不發一言,寧子沐順着蘇欣所指,看了過去,果然畫作上墨跡斑斑,倒是覺得可惜了,難得作了一副有她的畫,
“你這傻子,竟敢推我!”,“傻子”,蘇欣使勁掐着她的胳膊,青笙吃疼,埋頭拼命掙紮着,散亂的發髻,垂了幾绺在眼前,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兩人掙紮作一團,地上的糕點踩來踩去,沾污了蘇欣繡工精致的錦緞鞋面,
“青笙,不準動!忻雲,拉開她們,這成何體統!”,寧子沐擰了擰眉頭,口氣不善地說道,
“小妹,還不去換衣服”,蘇暮寒喝止着剛無視他眼色的蘇欣,見得她胸前赫然一個黑手印,她仍是未出閣的女子,如此當真是失了規矩。
“哥~~明明是這傻子毀了娘娘的畫作,還噴了我一身墨汁,剛還輕薄于我”,蘇欣臉上不依不饒,她心想貴妃的畫作被這傻子毀了,肯定會幫自己出口氣,且看怎麽處罰這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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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笙!你做了什麽!怎麽如此對待蘇姑娘!”,輕薄?寧子沐心裏莫名生氣,不由厲聲喝道,
兩人被忻雲拉開,青笙低着頭,跟個小墨團樣,天青的裳裙上全是漆黑的墨點,頭發因掙紮而垂落了幾绺,擋住了眼睛。
她呼呼地大口喘着氣,顯然費了不少勁掙紮。她忽然擡起頭,墨汁染黑了雙唇,從嘴角流下,落在衣衫上,濺起數滴墨點,豆大的眼珠在眼眶裏轉着,她大聲吼道,
“我不是傻子!”,“我不是傻子!”,青笙倔強地望着寧子沐,眼神從垂下的幾绺發絲間傳了過來,居然帶了幾分恨意,讓她的心猛地一抽,下意識地移開眼睛,沉默不語,氣氛冷凝。
“娘娘,那蘇姑娘說這墨是沉香墨,逗得青笙喝了,墨汁苦澀,青笙便噴到了畫上還有蘇姑娘衣服上,蘇姑娘不依,便與青笙拉扯起來,青笙不小心..以為她身上有包子,所以..”,忻雲遲疑地解釋道,
“還說不是傻子,讓你喝你就喝,不是傻子是什麽!”,蘇欣氣焰嚣張,惡狠狠地罵道,
寧子沐眉毛一挑,鳳眼微眯,怒意閃動,蘇暮寒知是她發怒的前兆,正要喝了蘇欣,見得寧子沐蓮步上前,一手輕擡衣袖,優雅的一巴掌扇了過去,青笙下意識縮頭,巴掌卻是狠狠落在了蘇欣的臉上,頃刻間便腫了起來。
蘇欣一下愣住了,她自幼受蘇家疼愛,何時被人如此打過,一手撫着臉頰,竟是無法置信的神情,卻又不敢言語,雙眸閃爍着水意,不甘不願地低下頭。青笙望着這一切,也瞪大了眼,直直地望着寧子沐,見她施施然放下手,兩手相攏放于身前,淡淡說道,
“區區一幅畫,毀了便毀了,本宮的人,輪不到你置語”,聲音清朗,猶如四月草木清新的陽光,那包在青笙眼眶裏的淚珠,終是忍不住地掉落下來,晶瑩如珍珠,給烏黑的臉上劃過一道水痕。
“小妹年幼任性,望娘娘寬懷”,蘇暮寒知寧子沐向來護短,哪容得別人随意侮辱自己宮中的人,卻見蘇欣仍是硬着脖子,死死咬着唇,不肯服軟,連忙替小妹先道了歉,
“唔,确實年少任性,蘇太守前日說的明年選秀女之事,你替本宮回了,蘇姑娘這性格怕是不适合皇宮,早日尋人嫁了罷,此事不再提起”,
寧子沐此言一出,蘇欣臉色瞬間蒼白,她自負容貌超群,選秀進宮,位列人上,本是她的心願,此番寧貴妃鳳駕蘇州,是她的大好時機,所以她便求了爹很久,只盼在寧貴妃面前提上幾句,将來能否進宮,尚要得她提點和倚仗。
如今,寧子沐短短一句話,便滅了她所有的期盼,此生不過只能下嫁個門當戶對的官員,都是這個該死的傻子,蘇欣心中怒極,狠狠地瞪了一眼青笙,視線恨不得在她身上灼出個洞。
“是,謹遵娘娘懿旨,末将必定好生管教幼妹”,蘇暮寒面色冷凝,雙目冰涼地望着蘇欣,盡是失望之意,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寧子沐,帶着蘇欣告退了下去。
蘇氏兄妹離開後,寧子沐才轉頭看了站在一側的青笙,見她低着頭,扁着嘴,雙手扯着衣角,淚珠還滴滴往下墜着,似是清晨樹葉上的露珠,純淨而清澈,心中有些悔意,她怎麽會誤解她呢?她雖失憶,心性簡單,卻很懂事,從不惹亂子。
“忻雲,帶青笙下去梳洗潔淨”,寧子沐吩咐道,淡淡看着青笙,語氣和緩,青笙被忻雲牽着,沾滿墨汁的臉上,烏黑的眸子,被水意浸如琉璃,小嘴緊抿,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寧子沐按捺住走過去哄她的沖動,背對了過去,腰背筆直。
隔日,隊伍便啓程了,蘇家一路護送到城門,蘇暮寒仍是一身銀白铠甲,火紅荊棘披風,青絲如墨,俊美如女子的五官上,眉眼間卻不經意地帶着殺戮中的腥風血雨,蘇太守率着衆官員辭行,在玉辂前,款款一拜,開口說道,
“蘇之年率蘇州官員恭送貴妃娘娘鳳駕,由犬子一路護送娘娘前去揚州,拜祭鎮國将軍靈前,略盡蘇家慰勉之意”,
寧子沐微微一笑,颔首謝過,蘇暮寒拜別了父親,翻身上馬,手執銀槍,地上一頓,槍聲如龍鳴,朗聲高喊道,“前行!!”,“是!!”,衆人聽令,隊伍緩緩啓動。
作者有話要說:
☆、臉紅
作者有話要說: 這摘要寫的..
玉辂內,寧子沐獨自坐在一側,青笙躲在了忻雲的馬車裏,若她不願,寧子沐也不好強迫她過來,所以她一個人呆在玉辂裏,銀牙磨得咯咯的。到了驿站,隊伍便停下來,歇息休整,青笙跟着忻雲下了車,黑眼珠骨碌碌地轉動着,不時望向那正中的鑲金玉辂。
正好寧子沐撩開珠簾,向外望着,見得青笙鬼鬼祟祟的,兩道視線望過去,灼熱地盯在青笙身上,青笙正好擡眼,視線望過去時,一眼看見探出頭來的寧子沐,吓了一跳,縮了縮腦袋,往忻雲背後躲,偷偷看了她一眼,假裝無視她,寧子沐惡狠狠地回望了過去,青笙又看來一眼,充滿了委屈,兩人的視線就隔空掃來掃去。
忽的,蘇暮寒走近玉辂,看見寧子沐尚未來得及收回的惡狠狠的嘴臉,神情一變,俊秀的臉上,古怪地扭曲着,寧子沐偏了下頭,轉過來,俨然又是一副華貴威嚴的正經樣子。
“貴妃娘娘,末将帶了些上好龍井,配上些蘇州小點,想是娘娘會喜歡”,蘇暮寒拎着食盒,站在玉辂外,開口說道,
“蘇将軍有心了”,寧子沐笑意溫潤,眼眸彎彎,如三月桃花盛開,蘇暮寒一時呆了,嘴角嗫嚅了下,終是上揚起來,男子俊秀,女子絕美,正如一副春日裏繁花盛開的景色,讓人心醉神迷。
“有勞蘇将軍了”,忻雲在旁見着便輕言道謝,伸手欲接過食盒,蘇暮寒這才回過神,眉目如畫的臉上,微微發燙,斂了眼中的情意,匆忙遞上食盒,轉身而去。
忻雲上了玉辂,跪着沏了茶,取出糕點,青笙亦跟着氣呼呼地上了玉辂,坐在角落裏。
“好了就下去罷”,見忻雲服侍好,寧子沐擺手讓她退下,忻雲瞧了瞧躲在角落動也不動的青笙,又望了寧子沐一眼,見得她颔首,才退了下去。
“別鬧了,吃東西罷”,寧子沐淡淡說道,青色背影卻穩如泰山般不動,哦?連吃的都打動不了,這生氣還是玩真格的了。
“我已懲處她了,青笙還想怎麽樣呢?”,寧子沐語氣放緩,角落陰影中的眼珠子轉了轉,慢慢爬了出來,趴在她腳下,擡高小臉,湊近她,認真地問道,
“沐沐,有把我當傻子嗎?”,語氣怯怯的,讓人心裏酸酸的,刺到了寧子沐內心最軟的地方,
“我的青笙是世間上最好的”,寧子沐俯視着她,右手摩挲着她的小臉,冷冽的眉眼,缱绻溫柔,
“比剛才那個白衣還好嗎?”,青笙嚴肅認真地問道,見得寧子沐點頭,臉上才閃了喜色,
“那為什麽你剛才對他笑的那麽好看?是不是阿青不理你,你就對別人好了”,
她扁着嘴,委屈無比地嘟囔着,她知道寧子沐寵她,可自己才生氣那麽一下下,這麽快寧子沐就改對別人好了,她很是不滿,都忘記要生氣,急急上了玉辂,争寵來了。
寧子沐莞爾,雙手捧着青笙的小臉,湊近她,臉上展出大大的微笑,黛眉如月,眼尾如鴻鹄翩翩欲動,如一朵飲足了陽光的夏日葵,竭力盛開。青笙才算露出了笑容,兩人鼻尖相抵,傻笑開來。
“我發現個奇怪的事”,青笙撩着珠簾觀察了很久後,轉身神神秘秘地對寧子沐說,
“哦?”,寧子沐眼睛仍舊停留在在書卷上,只是揚了揚眉,
“那個蘇白衣,他經過時,男子見他,臉都很白,女子見他,臉都很紅”,青笙記不得蘇暮寒的名字,見他總是一身白衣,便叫他蘇白衣,
“沐沐知道為什麽麽?”青笙蹲在地上,仰着臉望着寧子沐,手裏拽着她的衣角,扯來扯去,
“那些侍衛對他有懼意,所以會臉發白,那些女子對他有思慕之意,所以臉會紅”,寧子沐放下書卷,手堪堪可垂放在青笙的小山包發髻上,捏了捏,又揉了揉她額間碎發,
“那沐沐對他笑,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青笙假裝随便地問道,可轉動的眼珠,還是透着絲緊張,
“臉紅才是愛慕,微笑不算”,寧子沐的手流連在鼓鼓的小山包上,
“那沐沐心中可有喜歡之人?”,青笙聞言一喜,抓過在她發髻上搗亂的手,仰着臉,湊近寧子沐,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唇微啓,呼吸噴灑在她臉上,那熟悉的清冽草香啊。
寧子沐一時語塞,心中隐隐浮現的名字,卻流轉在嘴邊,連一句戲言也說不出,兀自紅暈爬了了臉頰,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小人兒,
“咦,沐沐看着我臉紅了,所以,是喜歡我麽?”,青笙一時頓悟,得意地綻開大大的笑顏,湊近她,東瞧西望,打量着她微紅的肌膚,眼眸流光潋滟,粉嫩的雙唇,染了水光,顯得晶瑩剔透,
寧子沐眼中聚焦在那微啓的雙唇,一張一合,仿似無言地相邀,眼眸一沉,手繞過發髻,扶在青笙後頸,俯下頭,印在那雙唇之上,熟悉的清冽草香拂過身上每一寸肌膚,抵死的纏綿,唇中茶香夾雜着淡淡的奶香,想是青笙偷喝了牛乳,她不合時宜地想到。
寧子沐流連忘返地輾轉那柔軟香甜的唇上,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微張雙眼,見得青笙渾身僵硬,近在咫尺的眼睛瞪大如銅鈴,寧子沐下意識地一把推開她,輕咳一聲,佯作鎮靜地,望向一側,留下個驚豔的側面。
驚呆的青笙,保持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眼珠轉了轉,偷偷掃了她一眼,有些困惑,又有些害怕,苦着臉,委屈地盯着她,就在寧子沐被盯得立刻就要炸毛的時候,
“剛才我的心有一下沒有跳,會不會死啊”,青笙哭喪着臉,神色悲戚,
“它适才一時開心,忘記跳了”,狐貍寧子沐正經地說道,青笙垂頭檢查着,嘀咕着,“剛才好像是有些開心,比吃了燒雞還開心”,寧子沐嘴角狠狠地抽了下,
青笙這才放下心來,狀若無事般四周環顧,忽然扭捏了幾下,肩膀擺動着,衣角擰的都變形了,才開口說道,
“上次我吃了你的嘴,這次你吃了我的,扯平了啊。下次你再吃我的嘴,我是要吃回來的啊”,
寧子沐渾身一震,堪堪撐住榻角,轉過身,看着青笙,神情扭曲,見得那人一臉的認真嚴肅堅定無畏。
☆、揚州
熟悉的景色,逐一掠過,揚州城門已是近在眼前,舊日的記憶湧上心頭。七年未歸,一朝歸來竟是為拜祭父親,寧子沐不由眼眶微紅,縱是過了這些日子,傷感變淡,只是近鄉情怯,愁緒又上心頭。
古樸蒼勁的寧府牌匾躍入眼前,那是淩岐山親筆書寫的,白幔垂挂,旌旗幡幢遍插,地上灑着圓形方孔的紙錢。
門前石獅卧立,府裏侍衛挺直腰背,站立兩側,威武肅立。寧家二哥寧遠武、三哥寧遠之,身披取最粗的生麻布制作﹐斷處外露不緝邊的斬榱之服,一身素服麻冠、大領孝衣,內裏着灰布襯衣,在府前相迎。
滿目的悲涼白色,刺得寧子沐眼眶發紅,她一身素衣,青絲以白玉簪挽起,府中傳出的隐隐的哀樂聲,令得她走下玉辂時,腳步一軟,險些跌倒,身旁的蘇暮寒箭步躍前,擡手任她扶住,待得她站穩身形,才松開手。
寧子沐勉強一笑,眼中濃得化不開的悲戚,令得蘇暮寒眼中劇痛,輕聲說道,“娘娘節哀”,寧子沐微微颔首,直直往寧遠之走去。
“見過貴妃娘娘,娘娘鳳體安康”,寧遠武、寧遠之跪下行禮,一衆人伏地叩頭,
“二哥、三哥不必多禮”,寧子沐扶起寧遠武和寧遠之,見得二人面容憔悴不堪。
漠北戰亂,大哥寧遠威駐守燕山關,不得歸來,二哥、三哥便從漠北一路護送父親回來,籌辦喪事。一路奔波定是身乏勞累,可二人臉上仍是神色激動,眼神裏是一如既往的疼愛,家人的溫暖,讓寧子沐心裏安然不少,攜了兩位哥哥緩步往寧府走去。
揚州亦設有皇家別院,但寧子沐想住在寧家,便留了宮女在寧家,遣了其餘人留在別院。随寧遠武和寧遠之一路護送寧岐山的,還有黑虎軍的将士,寧府自是安全。
寧遠之讓下人将從前寧子沐居住的房間打掃幹淨,路途奔波,讓她先歇息一番,備了喪服。寧子沐洗漱更衣,梳喪髻,着喪服,用長孝帶圍一寬箍,結于頭後,下垂脊背。
喪服分五類,按遵禮成服,分斬榱、齊榱、大功、小功、缌麻,重喪的寧家子嗣為斬榱喪服,出嫁女兒為大功喪服,以粗疏的麻布制成,衣裳分制,緣邊部分縫緝整齊,披于寧子沐胸前。
靈堂在舉行法事,哀樂鳴奏,焚香四起,念經聲不斷,寧子沐擔心青笙心中害怕,便囑咐忻雲看好青笙,不讓她在府中亂走。
靈堂,外側依次插着三根喪幡,最外的幡高三丈六,為落馬幡,見幡而下馬。再近些為整儀幡,見幡而去身上飾品,梳頭戴孝,最後高一丈七的很小的落淚幡,以便門口鼓樂知會守孝人前來行禮。
靈堂內,挂着挽聯,一軸祭幛,上書‘瑤池返駕’,堂中僧人做着法事,木魚聲、念經聲不絕。
周朝佛教盛行,認為,靈魂一般并不能夠馬上轉生,沒有轉生的亡靈不是鬼,是在死後至轉生過程中的一種身體,等待轉生機緣的成熟。所以,人死之後七個七期中,需請僧人來做些佛事,亡者即可投生到更好的去處。
喪俗中,認為人死後七天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所以要舉行"做七",每逢七天一祭,,"七七"四十九天才結束,外嫁女兒必須在第五個七天回來,靈柩在終七後下葬。
做七的同時,同時要進行吊唁,靈前安放一張桌子,懸挂白桌衣,桌上擺着供品、香爐、蠟臺和長明燈等在沒有收殓之前,這盞長明燈不管白天晚上都要有人看守,不能讓它熄滅。這盞燈就是死者的靈魂。
在周朝,已出嫁的女兒不能參與亡父的啓殡、朝祖、下棺、落葬,只能拜祭和守靈。
寧家三兄,寧遠威智勇雙全、寧遠武骁勇善戰,寧遠之謀略過人,寧老爺子以威、武、之、師,為兒子命名,結果第四子生了個女兒,取名寧子沐,寵溺至深。三個哥哥亦是對唯一的妹妹千依百順,可老大、老二常年軍中厮混,心思大條,倒也只有老三寧遠之心細如塵。
寧遠之心疼寧子沐路途疲乏,便讓她先去休息,寧子沐不依,徑自在靈堂守着,垂首落淚,堂中盡是念經聲、木魚聲與悲泣聲,不時有賓客前來吊唁,都由寧遠武和寧遠之謝了禮,也替寧子沐擋了些想與貴妃娘娘套近乎的官員。
大堂,白幔垂挂,堂中一口漆黑的上好烏金棺木,保屍體三月不腐,一側是陪着寧岐山征戰數年的青龍甲和青龍戟,紫黑的血跡浸入其中,蒼涼沉重。
“沐兒,爹爹今日教你執戟”,“爹爹,我要舞鞭,不要長戟”,寧子沐手指輕撫青龍戟,寒芒如月,淚水不止。
樂鼓聲起,吊唁客到,蘇暮寒一襲白衣如雪,神色哀戚,緩步走入靈堂,聲音清朗,震如金玉,
“蘇家長子蘇暮寒奉父親之命,恭送鎮國将軍一路好走”,說罷,懷中取出鑲金匕首,以刃嫠額,如美玉的額間,一道血痕,鮮血流下,與淚交合,嫠額是送喪儀式中最壯烈的,謂之'送血淚',
“蘇兄以親友的嫠額相送,這份情意遠武心領了”,寧遠武抱拳道,語氣誠懇,
“寧蘇兩家相識數年,自幼相識,家父更是敬佩寧大将軍,特遣暮寒前來相送,此乃暮寒莫大榮幸”,蘇暮寒拱手回禮道,血淚滴落衣衫、地上,綻開鮮紅的花瓣,俊秀的臉,如浴血沙場上的荊棘花,妖冶奪魂
“蘇将軍擦拭下罷”,忻雲看的有些失神,蓮步上移,從懷中取過絲絹,遞了過去,臉上微微泛紅,蘇暮寒擺擺手,自顧自擦了去,走到跪在靈堂的寧子沐身後,守在一旁。
終七,啓殡,寧遠武、寧遠之帶領寧家男子護送棺木到陵墓下葬,與寧母合葬。寧子沐守了七天,啓殡前更是跪了一夜,臉色蒼白,傷心欲絕,差點昏厥過去,忻雲扶着她回房休息。
待得寧子沐幽幽轉醒過來時,看見床頭趴了一個鼓鼓的小山包,她伸出手,捏了捏,有她在,心裏總是很安心。小山包動了下,青笙擡起頭,見她醒了,臉上一喜,坐在床沿,雙腳淩空踢着,
“沐沐,你醒了啊”,寧子沐身着月白裏衣,散開的黑發如瀑,墨眸寒星,眼睛紅腫,難得的楚楚可憐姿态,“怎麽眼睛紅紅的”,青笙小臉湊近,手指摩挲着她的眼角,
“不哭,不哭哦”,她學着從前喻月汐對她的樣子,對寧子沐輕呵着。
寧子沐閉着雙眼,感受溫暖的手指,撫過眼角、眉梢,不由想起從前父親哄着自己睡覺的時候,心中難受,一滴淚珠從眼角滑落,沾濕了枕巾,她趕緊往裏側偏頭,掩了脆弱的樣子,倨傲堅強的寧子沐怎麽可以在她面前哭呢?
手指從眉梢劃過了眼角的淚滴,青笙俯低腦袋,吻住那不斷墜落的珠玉,舔了舔舌頭,有些苦呢,不好吃。
她正要起身,寧子沐卻伸手繞過她後背,使勁将她壓向自己,青笙手沒撐住,趴到在她身上,腦袋埋在枕頭裏,
“會不會壓着你啊,沐沐”,青笙悶悶的聲音從枕頭裏傳來,“這樣,陪着我,就好”,寧子沐在她耳邊輕聲說着,閉上雙眼,清冽的草香,讓悲傷也淡了幾分。
七日後,寧遠武、寧遠之落葬歸來,第四十九日,便是“斷七”,各方親友前來,僧人又做了場法事,為“保太平”,此次為活人祈禱,斷七後便出了孝期,念經拜忏之後便脫下喪服,換上常服。
蘇暮寒前來辭行,浴血沙場卻沒留下一道傷疤的俊美臉上,突兀地多了額間的血痕,傷口深且猙獰,平添了幾分魅惑與張狂,可是望着寧子沐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溫柔而深情。
“已與寧兄拜別過了,臨走前,想來看看你”,蘇暮寒淡淡說道,
換了一身月白素服的寧子沐,未施脂粉,只簪了朵白色茉莉花,肌膚白皙的通透,神色虛弱,別添了些惹人憐愛的柔弱感,蘇暮寒眼中不忍,憐惜不已,
“這幾日辛苦暮寒哥哥了,為家父奔波了”,她連說話也輕言軟語,半分生氣也無,與昔日那盛氣淩人樣判若兩人。
“沐兒”,蘇暮寒心疼不已,伸出手,想如從前般攬住她,呵護她,又突兀地僵在空中,收了回去。
皇上的女人,觸之即是死罪,似有把利刀,在他心裏胡亂翻攪,他生起了恨意,恨那帶給他無上榮譽,又帶走了他一生摯愛之人,俊美的臉變幻着神色,夾雜着痛苦、絕望、難過。
寧子沐靜靜看着他,從前年少不知,如今如何不懂他的一腔深情,二人卻再無半分可能。
“世間女子萬千,你又何苦執意不悔”,寧子沐開口說道,她站起身,不願再逗留下去,
“弱水三千,只得一個沐兒,讓我如何再與她人厮守終身..”,蘇暮寒亦随着她起身,望向她的眼中竟是深情不悔,
“可你我再無可能,若再出此言,不便再相見”,寧子沐柔弱的語氣中,卻隐隐有些怒意,
“沐兒不想聽,我不說便是了,此番前來只是最後看看你,并無他意”,熟知她的蘇暮寒,哪會不知她的情緒,口氣近乎懇求,不再說那些她不想聽的話語,寧子沐這緩了神色,微微颔首,蓮步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鳳駕
“皇後娘娘到揚州了”,寧遠之走到寧子沐休憩的庭院中,淡淡地說,寧子沐眉頭上挑,蒼白的臉上竟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派人來送信了,已到揚州城門,片刻後就到寧府,二哥先去迎了”,寧遠之揮了揮手中白扇,臉上竟是古怪疑惑之色,開口說道,“端家與寧家,一文一武,殿上向來不和,何時你與皇後關系竟如此要好?”
寧子沐冷哼一聲,她心中自是清楚端後來此的原因,本來虛弱憔悴的人,此刻卻忽然戰意凜然。
金、赤、黑色鳳旗,鸾鳳扇,金黃色鳳辇停在寧府,尋常百姓湧入大街小巷,争相目睹,前有貴妃娘娘駕到,後有曠古空前的忠賢皇後駕到,錯過目睹,實乃平生的憾事,一時間滿城百姓盡出,下跪磕頭,高呼聲不絕于耳。
“肅..靜..”,一聲高呼下,全城安靜,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端若華一襲明黃八寶鳳袍,鑲珠高髻,臉色陰沉,連日的趕路讓她清冷的容顏上約顯倦意,她緩步走下鳳辇,挺直腰背,徑直進了寧府,“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寧家一衆人跪下請安。
“起身罷,本宮知寧将軍先駕,特來拜祭,以示心意”,端若華聲若金玉,緩緩開口說道,眼神掃了下方的寧子沐,臉色一沉,渾身透着冰冷,讓人不由渾身一顫。寧子沐正好擡眼,見得她神色冰冷,頓時戰意高漲,挑釁地望了她一眼,眼眸火光閃爍。
“皇後娘娘仁厚,遠之替家父及寧家謝娘娘挂憂”,寧遠之上前叩謝道,寧遠武是個大老粗,寧子沐只顧瞪着雙眼,這些禮節倒只有他顧得周全。
“雲傾,将人安置在皇家別院清揚閣,本宮就在寧家住下了,随貴妃妹妹說下話,想是有房間吧?”,端若華淡淡然說道,
“寧家不勝榮幸,陳清貴速速去,把最好的幾間客房收拾出來”,皇後親臨寧府拜祭,并在寧府住下,這等榮耀,讓一根筋的寧遠武激動不已,立刻就應承下來,吩咐下人收拾屋子,全然不顧寧子沐扔過來的拒絕眼神和寧遠之若有所思的眼神。
端若華清冷如故,吩咐着雲傾安置下人,自己去寧岐山靈牌前上了三炷香,拜了三拜,寧子沐見她倒也誠心誠意,神色才緩和了些。
端若華在大堂坐下,寧子沐坐在她身側,命人上了茶,冷哼了一聲,低語道,“你倒是跟得緊,私自出宮罪名可不小”,
“已向太後禀過了,還許了我去尋龍山休養身子,過幾日就出發,青笙随我同去”,端若華輕抿了口茶,這揚州青茶香味怡人,淡淡說道,語氣裏卻帶着不容拒絕的強硬和隐隐的怒意,
“想帶走青笙?休想,你不怕妹妹我去太後和皇上漏嘴一說”,寧子沐揚揚眉毛,戰意攏上了眉頭,敢搶她的人,渾然忘記是自己先理虧,帶走青笙的。
“看來上次的禁足之事你可是忘得徹底,你鬥不過我,吃虧的,只有你。更重要的是,你怕青笙會怨你,你也舍不得她出事”,端若華清冷的容顏上,透着洞察一切的睿智,讓寧子沐氣急之間,一時說不出話來反駁她,
“寧子沐,這次回宮後,我會請罪貶黜到長寧宮,這皇後之位相讓與你,我只要她”,端若華凝神注視着她,淡然的眼神裏帶着一抹堅毅,讓寧子沐不由愣住了。
二人皆是知道對方對青笙的心意,但一人為皇後,一人為貴妃,身在後宮的權力高處,随意的疏漏,便可帶來罪至滿門的禍端。不似端若華被打入冷宮時,與青笙情意相交,寧子沐就算禁足,也自持貴妃的身份,她一向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與青笙的關系。
青笙對寧子沐而言是寵物,是附屬之物,多了她,她更加開心、滿足,可是少了她,就像失去一只寵物,可能會難過幾天,但她不會為了寵物而失去天下人觊觎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而青笙對于端若華,已然滲入到她的骨血裏,融入在血液裏,失去了青笙,她會瘋、會死。
“青笙有她的意願,若有一天她想起來了,仍是會離開你”,好勝的寧子沐,即使是一只寵物也不會相讓,更別提心中升起的不舍的感覺是如此的強烈,
端若華聞言,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她緩緩放下了杯子,定定望着她,沉默不語。是啊,她總是與寧子沐争着、搶着,卻忘了,若有一日,青笙恢複了記憶,彼時她選的,并非是自己。
夜裏,端若華讓雲傾去找忻雲,尋了青笙來,“端端,你也來了”,一個青色的身影,沖進屋子,撲頭紮進了端若華的懷中。
懷中的柔軟,讓端若華清冷的臉上漾起了一抹淺笑,我來了,來你身邊了。
“唔,來看看你”,端若華摸了摸她的頭,忻雲給她梳的雙環發髻,碎碎的發絲落在額間。
青笙見着她來了,心中可是高興,便把路上吃過的好東西、好玩的都給她說了,還說了蘇欣欺負她的事情,小嘴像挂了酒瓶樣,嘟的老高,說寧子沐一會兒兇她,一會兒又對她好,一直說了大半個晚上。
端若華聽得有些發愣,終是捏了捏她的小臉,開口說道,“青笙,過幾日随我去尋龍山好麽?去山上的養心宮呆些時日”,
“好啊”,青笙靠在她懷裏,滿口應道,她在宮內可是憋壞了,好不容易出來一回,而且尋龍山,一聽就是很好玩的地方啊,末了又想了想,開口問道,
“那沐沐…也會去麽”,不過月餘的相處,她對寧子沐的依賴已是很深了,端若華微皺了眉頭,明知她現在小孩心性,心裏仍是泛了些苦澀,淡淡說道,
“唔,她應該也會去吧”,依寧子沐的個性,她不會去才怪。
“好呀,那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