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但她卻偏偏挺直腰背,冷了面容,淡漠得令你不敢再近。
她總是習慣性地把情緒隐藏在心裏,那些動了感情的,委屈、心酸、受傷、難過,藏在平寂如深潭的眸子裏,她不願讓人見到她的憂傷,而心生黯然。
其實在那冷漠的外表下,她的心柔軟如水。只是她掩飾得很深很深,深到如果你不是花光畢生精力去探尋,你便以為那只不過是冷漠而已,不過是冷漠而已。
不過是聽了她的述說,又見到了那方染了血跡的絲絹,她的臉上浮現着的那絲驚慌,是雲傾與她相識數年,從未見過的神色,縱是當年她挺身立于衆歹人的寒刀前,縱是當日被誣陷巫蠱之事時,她的臉上也從未露出一絲驚慌。
那眉眼間纏纏繞繞的心疼,讓雲傾明白,原來她早已淪陷紅塵,情根深種,無法自拔。
就在收到青笙絲絹的那一夜,端後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怔忡了一夜。
直到第二日,她告訴雲傾,她要做回皇後,因為只有憑借那個男人,她才能護住青笙。
雲傾都忘了自己當時說了什麽,她只是腦中一片空白,她只是看着端後眉眼間纏繞的心疼,嘴唇有些苦澀,你心疼她,便是寧願傷害自己,也要護住她不受半點傷害麽?
可她厭你,恨你啊,青竹的死,就似個詛咒,隔在端後與青笙之間。
初識動情滋味的人,總是死心眼、偏執、奮不顧身的,以端後之才,本能思索出更加嚴絲合縫的布局,可她失了方寸,亂了陣腳,心中也顧不得別人了,所以布局出了疏漏,令得青竹逝去。
小小的一個疏漏,卻令得她與青笙之間,二人的罅隙愈大,難以彌補。不到青笙放下青竹之死的一日,她與青笙再是俱無可能。
雲傾收回了眼光,欲言又止,端若華卻将視線落在了山河圖中,不願多說,她只退下回禀李承前公公。
端若華斜躺在美人榻上,支着頭,眼眸微閉,心思卻飄忽開來,那人,過得還好麽?
何時才能出去這四方牢牆呢,青笙抱着膝蓋,坐在屋頂發着呆,被寧子沐使喚了大半天,趁着她看書的時辰,才偷溜了出來,從沐霞宮的屋頂望去,遠處積雪的座座琉璃宮殿、青牆白瓦的水榭亭臺。
白如凝玉的玄清湖,湖的一側,金龍飛檐,鳳尾繞梁,就是鳳栖宮了,孤冷空寂的宮殿坐落在皇宮一角,仿若她的主人樣,永遠的淡漠孤寂。
一想到她,青竹冰冷青白的臉,便閃現眼前,就似在心上鑿了個洞,悲傷肆意而洶湧地流淌出來,令她只得強自穩住心神,望向遠處。
Advertisement
作者有話要說:
☆、宮牆
遠處,視野所及的邊際,是疊疊而生的朱紅色宮牆,蜿蜒而行,勾勒出皇城的輪廓,将代表天下至高權力的皇家宮殿與外界隔離開來,望不及際的,在那宮牆外,便是向往的自由。
若是能得雲傾的三成內力,亦可飛檐走壁,不至于困于此處。
偏偏只會了風影劍的招式,連小霸王也打不過,否則也不會躲到屋頂,技不如人,受盡欺負,青笙恨恨地想,想起昨晚,不由地臉上有些發燙,甩頭驅走腦中的念頭。
兩世為人,又能如何?困在這宮牆內,難道沖到皇帝前,侃侃而談治國之策,一個下等宮女,接近皇帝已是困難,更何況古代,女子地位卑微,不問政事,生是伺候人的命,終究仰人鼻息,看人臉色。
在這高貴的皇權之下,縱是你心中謀略萬千,卻抵不過,梳髻時,一時手重,惹得主子不快,扔下一句輕飄飄的,拉下去斬了。
青笙望着天空的白雲舒卷,不由感嘆,天上浮雲似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
人生一夢,白雲蒼狗,天地如此之大,人是這麽的渺小,在亘古的時間長河中,人的一生短暫如泡影,日月無聲、水過無痕。
檐下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寧子沐青絲如瀑,長及臀間,行走時,随身形輕揚着,鑲着白狐貍毛的月白金絲狐皮大氅,長長的下擺,沒有宮女擡着,鋪在身後,蓮步輕移,曳地而擺,風情無限。
朱紅梁柱、廊腰缦回,寧子沐兩袖相攏,微微垂首,如濃淡墨色暈染的仕女圖,清逸秀美、雅致娴靜,如果忽略掉她那傲慢自大、盛氣淩人、兇狠惡劣的性格的話,青笙暗自想到。
走入後院口,寧子沐忽的停住了腳步,盡管知道她根本看不見自己,青笙還是不由得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
後院一片靜谧,偶爾有飛鴉掠過頭頂,翅膀輕撲作響,寧子沐沿着回廊,曼步走過間間屋子,片刻後,方離開了後院。
青笙松了口氣,索性躺在屋頂上,攏了攏領口,裹得嚴嚴實實,翹着腳,仰望遠處的天空。
落日熔金,晚霞滿天,金輝斜照,雪融的琉璃瓦在陽光下散發着耀眼的光芒,整個皇宮籠罩在餘晖下,美輪美奂,古時還沒受污染的的藍天和星空讓人心醉神迷。
直到,金烏完全墜落于屋頂下,夜幕低垂,暖意消散,青笙才不舍地順着梯子,爬下屋頂。
正爬到一半,突然,梯子被人一踢,青笙直接趴在梯子上摔落在地,眼冒金星,一雙赤色錦鞋躍入眼底,青笙慌忙起身,滿臉灰土,還沒待開口,一掌卻打在了臉上,半邊臉迅速腫了起來。
擡眼見得寧子沐身子筆直,下巴微擡,眸子閃爍着怒意,青笙愣了愣,一下沒回過神,
“本宮允許你離開了麽”,寧子沐趾高氣揚的語氣,又隐了些怒意,
“蠻不講理”,青笙臉上映着五指紅印,一字一句輕吐,
看着那張眸子平靜如水,面無表情的臉,寧子沐怒意上升,氣極反笑,銀牙咬的咯咯響,
“很好,很好,本宮便讓你看看什麽叫蠻不講理”。
明明她在寧子沐眼裏是如此的厭惡,為何偏要對她做這麽親密的事,明明兩個相互憎惡的人,卻要做着應該是彼此親近才會做的事。
青笙百思不得其解,她此刻全身被制住,衣衫半敞,露出如雪的肌膚,泛着瑩光,瞬間進入到身體的手指,令她臉上染了一抹赧色,偏過臉,眉頭緊蹙,眸裏閃過憤然、屈辱和羞意。
永遠只有提起端若華和此時,她古井無波的眼眸,才仿佛有了情緒,寧子沐不喜歡看見她的眸子裏一片荒涼,她偏是喜歡折騰她,偏是喜歡看着她的眸子如死寂的湖面,開始泛起漣漪,然後一圈圈激蕩開來,到最後翻湧如沸騰的滾水,看着這個呆悶的人在自己手下悄然綻放開來,情緒因自己而波動,最後徹底臣服于她。
寧子沐的手指緩緩動了起來,身體裏的痛楚加劇,青笙卻緊咬下唇,不發一言,眉頭緊蹙,眸裏水光粼粼,湧出的溫熱液體沾濕了手指,寧子沐停了下來,有些疑惑,
“指..甲.”,青笙艱難開口,
寧子沐松開了她,披衣下床,點了燭,看指甲上沾了些血跡,取過剪子,把長指甲剪了,細細磨平,淨手擦幹,有些可惜地看了下塗了鳳仙花的指甲,短短的,醜的像蠶豆樣,寧子沐無奈地搖搖頭,何時自己竟也顧及起別人來了。
回到床上,青笙已靠在床沿,蜷曲着睡去了,發出了勻勻的呼吸,即使在睡夢中,她的眉頭也是微微蹙着的,薄唇緊抿,手臂屈在身前,瘦的好似輕易便可折斷,透白的皮膚上隐隐的青色脈絡,睡得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
寧子沐和衣躺下,冰冷的雙腳往她腿腹一放,拽過她的衣角,捏在手裏,在鼻間清冽的青草香中,沉沉睡去。
黑暗中的青笙,微閉的長睫毛撲閃幾下,睜開了眼,看着窗外透過的月光,悠長地嘆了口氣。
青笙在後院中将厚厚的積雪掃開,從樹上別下樹枝,輕折去細小的枝桠,以刀刻出劍的模樣,以此為劍,一招一式地比劃着風影劍。
她一身天青短衣和系緊的玄色長褲,穿着單薄,但在寒冷的隆冬,臉上卻已滿布汗水,手中木劍越舞越快,風聲呼嘯,身形随着劍勢更加迅速,化作一團青色光影,借勢轉身一擊,木劍竟在院內梧桐樹上刺出深深劃痕,腰粗的梧桐搖晃,灑下了樹上的點點白雪,散在她的發際、肩上,立刻融開,化作一團水漬。
挽了劍花,收勢背劍,青笙擡起袖子,以袖口擦了額頭的汗,徑自想着方才的差錯,身後卻傳來寧子沐懶懶的聲音,
“三腳貓功夫稍微像點樣了”,
見得她下巴高高揚起,不可一世的樣子,青笙收了劍,站在樹下,發際上的雪融化後,順着額間滴落,打濕了青衣,她挺如松竹,眼眸無波。
寧子沐見不慣她一副淡然的樣子,冷哼一聲,解下狐裘大氅,盈盈繞繞間自帶一股絕美華貴,她踏足行于地,卻不見掀起半點落雪,騰空一躍,步伐輕靈猶似淩空而行,雙掌擊出。
青笙躲閃不及,心想上次逃跑未遂而吃了虧,到不如與之一搏,才有些勝算,忙伸手擋了開來。
寧子沐順勢變掌為爪,纏上青笙手腕,扣住她的脈門,青笙手腕翻轉,腳跟帶動身子旋轉,順勢手肘擊出,擦過寧子沐的臉頰,垂下青絲随風上揚。
寧子沐輕輕一笑,微微後撤一步,轉身掃腿,青笙不防,跌落在地,她一個魚躍而起,手中劍勢而出,兩人來回拆了數招。
青笙身子虛弱無力,臉色潮紅,呼吸急促,亂了陣腳,露出空檔,被一掌擊落在地,未得起身,寧子沐便順勢坐在她身上,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
“駕,火麟,快跑”,
青笙才明白,自己一直被當作一匹叫火麟的馬,雙手撐地,卻被寧子沐更重地坐下去,五體投地,
“怎麽?不做馬,要做烏龜了”,
青笙青白的小臉滿布紅雲,本來拼命掙紮的手腳停了下來,趴地上不動,
“哼,真成縮頭烏龜了”,寧子沐沒勁地起身,拍拍衣裳,
“以後本宮便多與你切磋下,助你提升下拙劣的武技”,青笙的埋在地上的小臉皺成了苦瓜,這王八蛋小霸王,你手癢,別拿我來練啊。
幸好,第二日,寧子沐來了葵水,對于青笙來說,無異于可以放禮炮的,天大的好消息。
作者有話要說:
☆、葵水
寧子沐幼時頑劣任性,家中父親、兄長皆是男子,心思不細,不懂女兒家的事,平日裏也不知叮囑幾句,她自己也不管不顧,結果落下病根。
每月葵水來,總是腹痛不已,從前太醫每月開些藥,止痛調理,方才好些。如今禁足,這點小事,太醫也不願來,她才吃的些苦頭。
此刻,她窩在房間裏,捧着小暖爐,靜靜地看着書。
沒人找茬挑刺,青笙極為珍惜這難得的小幸福,心裏樂的開了花,臉上神色不變,手上擦拭着花瓶,嘴裏偷哼着小曲。旁邊傳過一聲冷哼,
“別放肆,本宮過幾日照樣收拾你”,盛氣淩人的寧子沐永遠不忘撂狠話,英雄氣短的青笙不由噤聲,暗咐道,君子相時而動,忍辱負重。
夜裏,見得寧子沐依舊面色蒼白,手腳冰涼,捂着小腹,蜷縮在榻,臉上竟是痛楚之色,青笙去後院燒了些熱水,以銅盆盛水,置于塌前,讓她暖腳,熱氣氤氲。
寧子沐捧着湯婆子,緩緩坐起,擡起雙腳,半響,見得青笙呆立一側,銀牙輕磨,從牙齒裏哼出一句,“除鞋”,
青笙眉頭一挑,恍若未聞,寧子沐嘴角一抽,心裏默默記下一筆帳,青笙眼珠轉了圈,見得她眼睛微眯,殺意襲來,仿若初醒,單膝跪了,将她腳放于身前,除了鞋襪。
這朝代沒有裹腳的陋習,但寧子沐雙足小巧勻稱,瑩潤光澤,青笙視若無睹般将兩腳放進熱水中,轉身又回後院燒了水。熱氣緩緩從腳蔓延到全身,寧子沐露出一抹笑意。如此換了兩盆水,寧子沐身上逐漸暖熱起來,臉頰微紅,額間滲了細細薄汗,青笙取過錦布,給她擦幹,正欲替她穿上鞋襪時,
寧子沐卻懶懶說道,“本宮腿腹約有酸疼,揉揉”,青笙又恍若未聞般,仍自拿了鞋襪,假裝忙碌着,
“別讓本宮再說一次”,又一道閃爍着危險之意的眼神掃來,
青笙恍然大悟般,眼眸一暗,才坐于塌前,将寧子沐雙腳放在腿上,拿墊子鋪了,輕揉起來,發現她果然肌肉有些緊張抽筋,才又專心按起來。
青笙前世亦有腹疼的問題,所以看了些資料,大抵都是氣血郁結所致,她前世去泰國游玩時,很喜歡泰式按摩,按過幾次後,倒也學了些足底按摩的技巧,于是倒興致勃勃地施展開來。
先是在足三裏施壓,以指腹按壓,數十下,沿着腿腹肌肉輕揉,再食指曲扣,以關節按壓和刮摩十趾和足底各穴位,力道适度,手法輕揉,僵硬的身體不由地放緩了。
寧子沐似有些享受地微眯眼睛,心想這人倒也有些用處,按到某處時,她卻吃痛輕哼,正欲斥責,
青笙點點腦袋,緩緩道,“此穴位對之肝脾,應是肝脾不好”,
“哦?”,寧子沐眉毛挑高,青笙卻自顧自搖頭晃腦起來,
“易怒,氣郁化火,肝經火旺,肝失疏洩,今後需的戒怒戒躁”,說完,飛快地看了寧子沐一眼,眼中竟是誠懇的勸誡之意。
其實她哪裏知道足底穴位對應的是何處,不過借此嘲諷寧子沐易怒易躁,寧子沐冷哼一聲,奈她不得,在心裏又默默地記下一筆。
青笙勝了一回,不由顯出得意之色,有些忘乎所以,徑自将她玉足捧于掌中,雙掌随意輕揉碾壓着,掌中之足,竟無細繭,趾如美玉,肌膚潤澤,好似玉器般冰涼細滑,怪不得有的人有戀足之癖,此對玉足真是讓人神魂颠倒,青笙輕揉着,神思又飄忽起來。
寧子沐忽的雙足被捧了掌心去,眼神看去,見得青笙神情恍惚,眼中戲谑,雙掌将玉足輕揉亵玩,當然,對于青笙而言,純是按摩,絕無亵玩之意,但古代女子視足珍貴,除非親近之人,否則絕不可任意予人放于掌心玩弄。
如此這般輕揉,令寧子沐倨傲張揚的臉上,閃過一抹可疑的紅暈,她擡起膝蓋,一腳踢了過去。
青笙正低頭按足,見那玉足忽的擡高,接着放大,放大,再放大,直接踢到臉上,她身子往後一仰,從榻前滾了下去,疼在地起不來,
“寧子沐,你有病!”,青笙勉強站起身,雙眸閃了怒意,或許她自己都沒留意到,現在寧子沐前,她不再掩飾情緒,眼眸或怒或喜,但不再冷漠。
寧子沐銀牙一咬,若是平日,她定是上去把青笙一頓揍,如今身體不适,只得在心裏又默默地記了一筆,很好,給本宮記住了。
是夜,青笙暖了床後,寧子沐雖身子不便,卻仍是讓她留下睡了,青笙心中有氣,躺得遠遠的,翻過身後背沖着她,不發一語。
寧子沐輕咬銀牙,奈何四肢無力,拿她沒法,只得雙手捧了湯婆子,放在腹前。
暖腳後,腹中劇痛消散,但仍隐隐地鈍痛着,如有只手在腹內緩慢攪動着,讓她輾轉反側。
湯婆子逐漸變得溫了,手腳又開始冰冷起來,小腹處抽動的疼痛,讓寧子沐冷汗直冒,汗水把亵衣都打濕了。
她眉頭緊蹙,臉色蒼白,蜷縮着身子,靠在牆邊,又不願示弱求助,只得咬着下唇,抑制住疼痛的低吟,心裏不由苦笑,高傲威嚴的寧貴妃,居然被這葵水疼的死去活來。她向來驕傲,縱是再疼也不發出一聲。
唉,一聲悠長的嘆息傳來,似是被秋風吹落,離開樹木的葉子,充滿了無奈的抉擇。
寧子沐正疼的緊抿下唇,所以是來自躲得遠遠的青笙的嘆息,她早聽的寧子沐翻來覆去,壓抑的低吟,在內心善與惡的交戰中,終于善占了上風。
她轉過身,湊了過去,将小腿貼上寧子沐的腳,寒冷如冰,再把她冰涼的手放在腰間,就像抱着塊冰塊樣,這樣應該會暖和了吧。
寧子沐先是聞到了清新的皂角香,然後一股溫暖靠近,這是青笙第一次主動擁抱她,懷裏一如想象中般安心、溫暖。
她不由得将放在腰間的手往後移,攬過她後背,将自己更往裏靠近了些。青笙察覺到她的動作,正欲推開,
“別動”,寧子沐把頭埋在她懷裏,悶悶地說。
從那溫暖處源源不斷傳來的熱源,終于讓寧子沐的手腳慢慢回暖,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下來,腹痛減輕不少,鼻息間,萦繞的是清冽安心的香味,寧子沐漸漸睡去。
原來這匹野馬吃軟不吃硬,看來只能智取,不可硬攻,意識散去前,寧子沐腦子裏閃過這句話。
青笙見得她沉沉睡去,月光下,雙眼輕阖,長長的睫毛扇動,掩住了犀利的眼神,倒似只乖巧的小貓,誰能想到平日裏是個張牙舞爪的老虎呢。
作者有話要說: 惱人的溫柔啊..
☆、湄兒
長寧宮
天際烏雲蔽日,陰沉壓抑,簌簌的大雪,從陰霾的天空中紛揚而下,落在幹枯的木槿枝頭,上面墜着串串冰挂,似是蕭索的冬日,從樹梢上不經意流淌過的如水流年。
寂靜無聲的長寧宮,一片蕭瑟,沒有人跡,偶爾立宮牆上頭的烏鴉,傳來幾聲難聽尖刺的嘎嘎叫聲,抖抖羽毛上的落雪,輕拍着翅膀,飛過樹梢,消失在天際,或許又躲去了某處宮檐下,整個長寧宮,顯得格外的空曠、冷清。
沒有了昔日晨間的講課聲,沒有了昔日歡聲笑語的打鬧聲,沒有了昔日匆匆忙碌的腳步聲,沒有了昔日某人偶爾哼唱的小曲聲,沒有了昔日那悠揚婉轉的笛聲。
少了你,你看長寧宮是那麽的清寂、孤獨啊。
念君客游思斷腸,君何淹留寄他方?憂來思君不能忘,不覺淚下沾衣裳。
許久,那白茫茫的雪地中,微動了下,又動了下,才看到原來是個小小的人影,伫立在木槿樹下的雪中太久,便落了一身的雪,融入到漫天飛雪中了。
那人緩緩走回廊中,抖了抖身上的落雪,一襲淺藍色的織錦小襖和長裙,披着厚厚的大氅,雙手攏在袖中,臉上凍得蒼白,鼻尖微紅,身形微顫,有的雪已經消融,浸濕了衣衫,漾出了一片水漬。
她也不在意,白皙通透的小臉,仰首望着大雪飄落而下的天空,怔怔不語,青笙,你可安好,你可還記得我在等你,溫柔婉靜的臉上,眉眼間又是堅韌倔強。
“月汐”,一聲慵懶妩媚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随着輕輕的腳步聲,濃郁的合歡花的香味便似一張織網,席卷了喻月汐周圍的空氣。
她身形一僵,輕皺了眉頭,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又忽然呼出口白霧,吸入的冰冷空氣,摻雜着合歡花的氣息,從喉嚨滲入了五髒六腑之中,令她臉上閃過了惱意,
“我說過,不許你來此處”,竭力冰冷的話語從風中傳到身後,喻月汐挺了挺背,一副防備抵抗的姿态,柔順乖巧的臉上,染上了不耐,她實在是不喜歡三天兩頭往這裏跑的林湄兒,任是她冷面冷語,百般刁難,甚至趕她出去,她仍是不妥協地,精心裝扮得花枝招展,每日過來糾纏自己。
林湄兒輕輕一笑,在身後說道,“唔..月汐怕我麽,怎麽不敢看我”,嬌柔妩媚的嗓音,總叫人心中忍不住一軟,頓生憐意,話語中的意思卻時常激起人的愠意和不快,
喻月汐經不住她一激,立刻轉過身,定定地望着她,眸子裏染了傲意,那是藏在溫和的外表下的倔強,只有觸及她的底線時,才會透了幾分出來。
見得不遠處,那人似是不怕冷般,厚長的大氅下,一襲櫻紅色的煙羅軟衫,帖服地勾勒出渾圓有致的身形,惹人心魂,如雪的肌膚上,胭色鴛鴦肚兜,在軟衫下若隐若現,妩媚誘人。
“林湄兒,穿這麽少,你不怕冷麽”,喻月汐眉頭皺着,終是有些不忍,不由開口說道,
“怕冷..可我更怕你不理我..”,林湄兒微低下頭,眼神從下方斜斜看來,佯裝得楚楚可憐的樣子,好似因為她,而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又沒有讓你穿成這樣”,喻月汐上下打量着她,見得她這般模樣,口氣愈加不耐起來,
感受到她流連在身上的眼光,林湄兒櫻唇微啓,唇似淬丹,美目流轉間,媚眼如絲。
她微微颔首,露出一截雪白修長的頸脖,雙手相攏身前,款擺易折的輕腰,蓮步而來,纖腰如微風扶柳般柔軟妖嬈,飽滿的臀部随之搖曳,不經意間,便是風情萬種,
“站住”,喻月汐見得她徐步上前,逐漸向自己貼近,空氣中傳來的合歡花的香味,熏得她有些手腳發軟,神智不明,她都要懷疑林湄兒是否在這抹香料中摻雜了迷藥,讓她每次聞到,都會頭暈目眩,
“月汐..月汐..”,高出一些的林湄兒湊近她,微微低頭,低聲呢喃着她的名字,呼出的熱氣噴灑在她臉頰,連呼吸也有合歡花的氣息,
“別再靠過來了..”,喻月汐耳垂鮮紅,垂首低呼,明明是喝斥聲,卻因為略微發顫的軟黏嗓音,像糯米團子般,毫無說服力,反而分外的嬌俏羞怯,
喻月汐伸出手抵住,令二人保持些距離,才勉強鎮定心神,見得那人青絲垂落在雪白頸脖上,彎曲纏繞,眼眸裏柔情似水,身子仿佛嬌嫩得能掐出水一般,又好似溫熱的風,包圍着你,即使在這冰天雪地,亦令你渾身發熱、發燙。
“月汐..你可是還在怪我..”,林湄兒眼中憂傷,語氣委屈,擡手撥了下垂落頸間的發絲,挽在耳後,小巧白嫩的耳垂,墜着含珠的嫣紅花瓣耳飾。
桃花眼斜斜看來,目光如波,流轉時似是有情又似無情,竟似是一眼之下,便可以把人的魂魄勾了去。
喻月汐身形一頓,不由移開了視線,這人,無時無刻都在賣弄風情。
“那夜,怪自己醉酒誤事,我不怪你,過去了就算罷,你無須再來求我原諒,都忘了罷”,喻月汐有些悵然,若不是發生那樣的事,亦不知與青笙又該是如何。
“可我忘不了月汐在身下嬌羞愉悅的樣子,如何是好?”,林湄兒臉上帶着一抹慵懶的笑容,湊近她的耳畔,輕輕說道。
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耳中,似鑽進了體內,酥酥麻麻的,喻月汐粉面含愠,一抹紅暈從耳根升起,蔓延到了脖頸,
“你...不準再提此事”,
林湄兒吃定了喻月汐就是扮作老虎的小白兔,空有虛張聲勢的外表,其實性情柔軟如水,又故意語氣暧昧纏綿地說道,
“那夜..月汐亦是令我恣意愉悅,不甚欣喜..”,林湄兒輕輕笑道,桃花眼彎的似新月,輕柔的話語,像是翩翩的蝴蝶,翻飛着,拂過花瓣,落入喻月汐的耳朵,癢癢的,令得她滿臉通紅,羞惱不已。
“林湄兒,你…不知廉恥!”,喻月汐跺了下腳,一把推開她,提着裙擺,疾步離去。
看着那人漸逝的背影,林湄兒揚起的嘴角才慢慢收了回來,斂了眼眸中的戲谑,怔怔地望着那人離去的方向。
你不明白麽,她不會回來了,你還要癡癡地等多久呢?
如果你轉身,會看見,我一直站在你身後,望着你,從未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向往
沐霞宮,金頂琉瓦,朱廊檐牙,又是一場大雪落下,恢弘大氣的宮殿,鋪着厚厚的積雪,冷清寂寥,像是被大雪掩埋了過去,曾經的恩寵,昔日的輝煌。
青笙把自己裹得厚厚實實的,跟個粽子樣,正賣力揮舞着笤帚,把院中的積雪都掃到一邊,在角落裏,堆的高高。她不由起了頑心,堆起雪人來,呵着白霧,小臉凍得通紅、
見那雪人,短短肥肥的兩條腿,大大圓圓的臉,露牙大笑的嘴巴和紅紅的鼻子,還有幾絲枯草,貼在臉頰,作胡須,她把披風解下來給雪人披上,滿意地看了看,嘴角勾起淡淡的笑,
“這是何物?”懶懶的聲音傳來,當然又是沒事來找茬的寧子沐了,雪白的狐裘披風,绛紅的裳裙,金絲銀線繡着千枝綻放海棠,昂然立于雪地裏,環胸而視,在額間嵌了塊血玉,更顯得白皙的小臉倨傲又張揚,
“多啦A夢”,青笙今日心情不錯,竟破天荒地搭理她,并解釋了起來,
“可是洪荒異獸?本宮竟聞所未聞,第三字如何寫?”,寧子沐愛看奇經異志,頗有興趣地問道,
“欸..你不認識,也可以叫機器貓”,
“笑話,有你認識而本宮不識的字?那這機器二字又作何解?”,寧子沐挑了下眉毛,似笑非笑,懶懶說道,
“當我沒說過罷”,青笙頭大如鬥,這是自己挖坑給自己跳啊。
“放肆,本宮問你話,且照實回答”,寧子沐見她臉上微露些沮喪,好似懊悔不已,起了興致,非逼着她說,
“喏,第三字便是如此”,青笙推脫不過,只得在雪地裏用樹枝寫了個A字,看得寧子沐眉頭直跳,她确實不識此字,心裏揣測她左右是瞎寫來哄騙她的,不由臉色不愠,繼續問道,
“機器如何解釋?”
“機關、械器之物,乃機巧而制的貓,與尋常的貓不同”,青笙想了想,如此說道,
“所以..是貓”,寧子沐雙手環胸,微微低下身子,細細端詳起來,
“身肥腿短無耳,無一分貓的靈性,并不似貓”,寧子沐搖搖頭,眼中竟是不贊成之意,聽的機器貓被人批評,青笙心中不快,她提高聲音,說道,
“它的耳朵被老鼠咬了,并不意味着它就不是貓”,寧子沐淡淡說道,
“失去了特征之物,便是殘缺不完整的,似太監般,并不算個真正的男人”,她語氣中含了絲戲谑,連嘴角亦不由揚了起來,
青笙白了她一眼,假裝看不見對方威脅的眼神,很驕傲地說,“它可不是尋常之物”
“它有時光機,可以穿梭過去、現在和将來”,
“它有任意門,可以去到世間每一個角落”
“它有竹蜻蜓,可以任意翺翔天空”
“它有百寶袋,可以随心所欲”
是啊,如果我能夠擁有哆啦A夢,該是多麽好的事情,何止如此,青笙呆呆地想。
“癡心妄想”,雖然寧子沐不明白此貓擁有的物品為何物,但從青笙的話語中,莫不是荒謬之意,可她從青笙臉上看到了些渴望,
“青笙,想離開這裏麽?”寧子沐冷冷地盯着她,目光如炬,灼灼如華,青笙刻意忽略掉她的眼神,垂首凝神,臉上露出些落寞之色,
別人穿越,活的胸有智謀,風生水起,自己穿越,百轉千回的委屈與羞辱。若不是困在皇宮,憑她對建築結構和承重力學的領悟,大到建造橋梁、房屋,小到各種機關奇巧,足以讓她在古代安身立命,不受人欺。
哪像現在,仰人鼻息,看人臉色,謹小慎微,思前顧後,生怕行差踏錯一步,真是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委屈。
“想,做夢都想”,青笙垂首低語,心酸不已,眼眶泛紅,醞釀着水意,
“漠北看黃沙遍地,江南看魚戲蓮葉,西都看繁花開盡,東虞看海上明月。這是青竹從前總愛在她眼前念叨的,只盼有一日,能賞盡周朝美景,如今,物是人非,青笙仍想帶着她的心願而去”,
“随風逐雲,寄情山水,人生美事,不過如此”,
穿越一回,人生卻禁锢在這四方牆內,心中總有不甘不願的。從前,心中有若華,何處皆可安身,所求不過是兩人在一起,如今,孑然一人,出宮的念頭也愈發強烈了。
“我十四歲入宮,今年已二十一了,再有三年,便滿了十年賣身期,可以出宮了,所以,無論如何,我會保住自己的命”,青笙望着宮牆外,定定地說着,眼神裏閃過堅毅,
“你的心上人呢?不管了麽?”寧子沐刻意忽略掉心中湧過的一絲異樣,狀似随意地問道,
“這條命,從前為她而活,她既已安身,此後便為自己而活”,青笙面色不變,可眉頭還是輕蹙起來,眸子裏閃過的一絲傷楚,
沒有錯過她眼裏的痛楚,寧子沐竟莫名有些妒忌,那端後使得何種法子,竟将她如此牢牢地控制在手心裏,生死不顧。
此人心思敏捷,略有計謀,又固執認死理,極為忠心顧主,若是能收為己用,必是極大的助力。這是她告訴自己,為何一直想馴服她的理由。
可寧子沐心裏也明白,青笙性子淡漠,孤高自傲,眼中不分權貴和貧賤,雖則胸有丘壑,心有謀略,但不惜得爾虞我詐,不屑于趨炎附勢,這樣的人,若是無人保駕,很難在宮裏安身立命。
“先保住你的小命,能活過三年再說罷”,永遠不忘撂狠話的寧子沐甩下這一句,轉身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