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聲地啜泣聲,青笙站在門口,進退不能,突然間門打開,婉妃一臉凝色走出,擡頭見了青笙,瞬間挂上幾分媚笑,細眼如絲,嬌聲道,
"小貓今晚脾氣可不好,勸你別去被撓了,不如去我屋罷?",
青笙見她潤如凝脂的右臉上,還泛着紅紅的掌印,嘴角揚了揚,道
"娘娘,妝花了,還是回屋整理下",婉妃擡手掩住了右臉,左手輕摟青笙的腰,吐氣如蘭,
"都說叫湄兒了,再有下次,我定不饒你"說罷,輕笑一聲,回首一眼,蓮步輕移而去。
"月汐,我給你送了點吃的來"猶豫再三,青笙還是在門外開口道,門裏的啜泣聲漸漸小了,良久傳來喻月汐有些沙啞的聲音,
"青笙,今日我不舒服,改日可好?”,青笙嘆口氣,
“萬事随緣,自有注定”,屋裏一片默然。
作者有話要說:
☆、撕夜
青笙心裏雜亂,便随意走走,不知不覺走到端後屋前,一燈如豆,燭火搖曳,挺直的纖細身影投在窗前,小巧的鼻尖,細薄的嘴唇和修長的下巴弧度,執書的纖指如蘭而香,
青笙直立窗前,将這身影點點镌刻心中,苦澀卻緩緩從心底最深處蔓延開來,月色如華,投下長長的影子,從地上到窗棂下,蕭索而孤寂,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相同的性別,不容于世的感情,身影靠近,卻似相隔千山。一念間咫尺,一息間天涯。要怎麽做,才能一步步走進你的身邊,走進你的心裏。
突然,窗前的身影起身,走到門前,開了門,擡眼,視線相對,無語靜默,她眼眸中映入了一輪月光,清冷如水,青笙正欲開口,她卻轉身回屋,關上了門。
月光被襲來的烏雲遮蔽,微風翻卷,樹影搖晃,一滴水落在臉頰,兩滴,三滴,微涼的雨落在臉上,像她冰涼的手撫在臉頰,雨滴從頭發上墜落,冰冷地沿着臉頰、下巴落在地上,墜落時已帶了溫熱,這溫熱能否捂熱你的冰涼。
雨勢漸大,青色衣衫潮了,也不知站了多久,久到窗前的身影吹滅紅燭,陷入了一片漆黑寂靜,青笙垂手而立,臉上已全是沒有溫度的雨水,冰涼如山澗的雪水流過,衣衫盡濕,她擡手環抱住自己,好似便能溫暖一些,挪着僵硬的腳步回了屋,寒意卻從身體蔓延到心裏。
夜裏輾轉反側,早早醒來,雨已停了,盛夏的清晨仍帶着一絲涼意,披衣出門,清新的空氣襲來,深吸口氣,豁然開朗不少,腳步不知不覺又往端後住處走去,遠遠地就見到端後的身影,着月白色薄衫,青絲披散,似從水墨畫中走來,靈氣飄逸,她手執畫筆,悠然專注,細細繪着,青笙本欲轉身離去,看着那人單薄的衣衫,終是不忍,走近了,将身上披風輕輕系在她肩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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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露重,別着涼了”,那人也不語,只是盯着紙上,躍然而出的庭院夏景圖,牆邊伸出的枝條,雨水敲打後,枝頭的木槿花零落地綻放,筆墨寫意,水氣暈染,又添了幾分韻意。端後凝思片刻,又提筆在一側用小篆寫着,
“晨雲露染枝頭重,驟雨花落滿園冢”,落款若華,
“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簾幽夢”,青笙鬼使神差念出了這句歌詞,
“詩意不搭,最後一句尚少一字”端後淡淡地說,青笙對她的嚴謹無語了,作為工科生,能對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好嗎,歌詞都是這麽寫的。
一滴雨落下,筆墨暈染開來,青笙一手将畫護在懷裏,一手牽過她,往回跑去,果然大雨傾盆而至,只好躲在屋檐下,将畫小心收好,手裏仍是她冰涼的小手,她抽了下手,青笙不讓,
“若華的手太冷了,會着涼,先捂熱”,端若華不語,發狠地捏了她下,轉頭看着遠方的雨幕。
青笙從懷裏掏出那月白色的手絹,仔細替她擦拭着頭發上的雨滴,看不見那雙冰冷的眼,反而顯得白皙的臉乖巧而安靜,在眉梢上墜落的雨珠,在長睫毛上挂着的雨珠,好想就這樣保護她一輩子,心裏某個柔軟的地方塌陷了,
“不用逃避,不用回應,只要坦然接受,施與并不意味着要獲取,有的時候,付出,對我而言,也是歡喜的”,看着那依舊默然的側面,良久,都快灰心的時候,才聽到一聲細若蚊蠅的“嗯”,說罷,端後抽手轉身。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檐”,青笙邊哼着,腳尖輕點臺階,使了一招游龍在天,青衣旋轉一圈落地,踏步而行,任雨水打在臉上,也掩不住喜悅。
自此後,青笙便常往若華屋子跑,送糖水、蛋糕,偶爾替她研磨練字,陪她作畫下棋,她也不再拒絕陪伴,她要看書時,青笙自覺離開,小心維持着彼此距離,日子久了,倒開始習慣彼此的存在。
空餘的時間便勤練清風劍,招式都會了,雲傾說青笙缺少實戰經驗,清晨便提着木劍去竹林叢中,劈砍揚擊,四周竹子在受力後反彈,躲閃中劈刺來增強迎戰能力,夜裏與雲傾過招練習,時日長了架勢竟也有模有樣。
時已入初秋,勿語花瓣片片凋落,青笙有些舍不得,便一一撿了起來,晾幹後放在荷包中,淡淡的花香襲人。
喻月汐還是避而不見,青笙心裏總覺得不妥,走到中苑,看見喻月汐癡癡地站在木槿樹下,一葉落而知秋,也不知站了多久,肩上落了大片的粉色的木槿花瓣,一身水藍色襦裙,身形單薄了許多,心裏有些不忍,剛欲上前,眼角卻看見旁邊一襲櫻紅色,伫立直視着那抹水藍色身影,妩媚如絲的眼神露出難得的認真,婉妃盈步上前,輕輕摘取了月汐肩上的花瓣,将披風系在肩上,大風一作,木槿花落,漫天粉紅色花瓣飛舞。
夜裏,青笙去見了婉妃,她換了身大紅色的薄紗長裙,慵懶地躺在榻上,手支着頭,嬌媚美豔,招手讓去床邊坐,青笙立在床前,道,
“娘娘,青笙有事想問?”,她微眯着雙眼,盈盈坐起,說,
“我說過你若再叫我娘娘,定不饒你,可還記得?”,青笙點頭,正欲言,卻被婉妃一把拉過,倒在床上,婉妃翻身壓住,嘴唇湊近,
“這次可記得了?”,青笙忙不疊點頭,
“那便叫來聽聽?”,呵氣如蘭,吹在耳畔,青笙不語,婉妃笑意更濃,“當真不叫麽”,櫻唇微張,慢慢湊近,青笙只得妥協,
“湄兒,別鬧了,給人看見不好”,青笙急道,掙紮起身,她輕笑兩聲,柔軟細膩的身體卻屹然不動地坐在身上,青笙打不得,掙不過,只嘆武功白學了,索性放棄反抗,仰躺在床上,看着她,道,
“我只想問你,月汐到底怎麽了?”,她眼裏精光一閃,又媚笑道,
“這事怎麽來問我,真想知道麽,怕你接受不了?”,青笙有些不安,湄兒眼裏媚色更濃,緩緩道,
“她醉酒那夜,與我有了肌膚之親,心裏對你愧疚,避而不見,只知道折磨自己”,語句緩慢卻如雷劈在青笙腦中,青笙深吸口氣,一字一句道,
“是你趁她酒醉,輕薄了她?卑鄙”,婉妃聽罷反笑了起來,慢慢伏低身體,以手撫摸着臉,道,
“冷宮寂寞,為何不給彼此找點樂趣,覺得可好?”櫻紅的嘴唇湊近,眼神妩媚如水,可青笙卻想起了梧桐樹下那櫻紅色身影的眼神,認真,甚至有些深情,這一切都是你演的嗎?
“你對月汐是有情的,對嗎?你了解她對我的心意,所以你做了這一切?”青笙道,婉妃收斂了笑容,盈盈起身,伫立看着窗外的木槿花,道,
“女子間談何情意,不過是寂寞時的慰藉,青笙可是想多了”,青笙趕緊下床,走到門口,
“湄兒,我對月汐怕是要辜負她的情意了,你若真心待她,自然是極好,你若無心,請別再傷她了。她所求的不是寂寞時的慰藉,是白首不相離的一心人”,婉妃輕哼了聲,
“被貶到冷宮的妃子們,早該明白,一心人白首不離,就是個荒唐的諾言,虛無缥缈,終是及時行樂才好啊”,聽罷,青笙無奈,道,
“別再傷害她了”,婉妃臉色漸漸凝重起來了,
“你以為你的不言不語就不是傷害了麽,她就算與我發生肌膚之親了,可她心裏終究全都是你”,婉妃臉色又閃過一絲怒意,
“我哪裏傷的了她,她心裏根本沒有一絲在意過我?”說罷,揮揮手,示意她離開,青笙轉身開了門,卻愣了愣,喻月汐立在門前,單薄的身子,臉色蒼白的似沒有一絲血色,雙眼無神,似盯着青笙,又好似透過她盯着後面的婉妃,難以直視,青笙轉頭望着婉妃,在大紅色衣衫的映照下,她的臉也蒼白了起來,嘴唇一動,欲語難言,
喻月汐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喃喃道,“沒關系,沒關系的”,轉身飛跑而去。
“月汐”青笙追去,月汐停住腳步,背對着,強忍着,
“沒關系的,過些時日,會好的”,說完,一步步走回房間,背影柔弱而堅強,一如曾在床前看見的那樣。
那夜不歡而散後,喻月汐和林湄兒都很少出現來內苑,宮裏一下又冷清了不少。
作者有話要說:
☆、月明
中秋将至,宮裏的公公傳話,各宮管事宮女在德清宮集合,青笙穿了最不惹眼的青衣襦裙,加上本就平凡的容顏,扔在人群堆裏就埋沒了。總管的教誨從清晨講到正午,昏昏欲睡,無非是皇上英明、治國有道,天下太平,後宮管理有方,報了各宮可領的份例,依次領了例銀和份子,回宮分發。
中秋夜,皓月當空,群星閃耀,庭院內擺了筵席,小主們都精心梳理了一番,貴嬷嬷帶了子怡和黃蓉來,子怡頭上抹了些油膏,發梳的服服帖帖,細簪了朵紅紗花,顯得嬌豔動人,而黃蓉污髒的小臉也清理幹淨了,清秀可人,手裏拽的絲巾擰來擰去,有些拘謹,但兩人還算老實地坐在一旁,子怡附耳貼近青笙說,“這家宴皇上可會來,今夜本宮如此美豔,定要将皇上傾倒,婉轉承恩”,說罷,擡袖掩住嘴,咯咯笑了起來,青笙莞爾,也悄悄湊近她耳朵說,
“那好好用膳,可別讓皇上見了,失了分寸”,子怡神情慎重地點點頭,姿态優雅,用膳,欣才人和常才人着了嫩黃和嫩綠衣衫,顯得精神不少,依舊是水藍色衣衫的喻月汐神色若失的坐在一側,偶爾飄來幾絲若有似無的眼光,流連在青笙身上,離的遠遠的是櫻紅色長裙的婉妃,神色憔悴了些,強打起幾分精神,與旁邊的欣才人聊着,青笙想起剛剛穿來到這冷宮時,不甚唏噓,一晃眼已過了數月。
緩緩而來的月白色身影讓人翹首以盼,青絲垂堕,雲鬓玉顏,一眼便奪走了呼吸,清冷如水。她端坐在主位,舉起杯子,道
“秋空明月懸,清光似往年,今夕何夕,共聚此時”,衆人紛紛舉杯,又行起了酒令,以中秋為題,沒幾輪青笙便敗陣,喝了不少。
月是故鄉明,也許各有心事,也許思鄉愁緒作祟,各位都有些意興闌珊,早早散了筵席。
收拾殘局後,青竹醉醺醺地去睡了,青笙坐在庭院,望着星星,在另一個空間,父母是否也正在看着天空的星星,想象哪一顆是自己,不知不在的日子,他們可過得好,想起那夾雜的絲絲白發,思鄉的愁緒苦澀地蔓延開來,拿出笛子輕輕的吹起《念親恩》,
長夜空虛使我懷舊事,明月朗相對念母親,父母親愛心柔善像碧月,懷念怎不悲莫禁。
長夜空虛枕冷夜半泣,遙路遠碧海示我心,父母親愛心柔善像碧月,常在心裏問何日報。
親恩應該報,應該惜取孝道,惟獨我離別,無法慰親旁,輕彈曲韻夢中送。
吹罷,輕念着,“唯獨我離別,無法慰親旁,輕彈曲韻夢中送”,沙沙的腳步聲傳來,轉頭看是喻月汐,整個人消瘦了一圈,原本圓潤的下巴也尖了,眉間藏着一抹淡淡的憂愁,她緩緩走到青笙面前,用手撫着她緊縮的眉頭,靜靜道,
“青笙可知我心意?莫失莫忘,莫負我意”,
“月汐,你值得更好的人去珍惜”,青笙輕拿下她的手,緊握在手心,靜靜看着她,
“可我放不下,忘不了”,月汐慘然一笑,嬌弱而惹人戀愛,青笙心疼不已,緊擁她在懷裏,
“從救你那天起,我就想要一直守護着你,不讓你再受任何傷害。月汐,我從沒想過自己有天會傷害你,可我的心已經被人占據,不能對你不公”,喻月汐埋在青笙的頸窩,眼淚如決堤的河水流淌,沾濕後背,心裏疼的不能呼吸。
“可你已不公,連機會也沒有給我”,喻月汐悶聲說道,她不想放棄,她好不甘心,
突然她發狠咬着青笙的頸子,死死的不松口,青笙咬牙不吭聲,只是用手輕拍她的背,感覺肉都快被咬下來的時候,喻月汐才松了口,又似後悔不已的呼氣吹着,一下下吻着,
“疼嗎?”,
“時間會洗去一切的傷痛,有一天你會忘了我,找到對的人” ,青笙輕撫着她趴在肩上的頭,
“如果我還忘不了你,而你仍孑然一人時,你可願試着與我在一起”,喻月汐擡頭,淚眼朦胧,嘟着嘴說着,眼中竟是渴求之色。
青笙滿心為難,無奈之下,只得點點頭,看她破涕一笑,用手抹着眼淚,道,
“又哭又笑,不害臊”,喻月汐害羞地埋進她懷裏,在衣襟上,蹭了蹭淚水。青笙摸摸她頭,夜裏晚了,回去歇息,說一會話才又走了。
夜色已深了,可青笙還是習慣地走去端後的屋前,這個時辰她應該還在看書,待得走近,卻發現屋中一片漆黑,想是早早睡了。可她心中毫無睡意,踱步去冷宮外的月心湖,今夜的月心湖必然很美。皓月當空,在湖心投上明亮的月影,如湖的純淨之心,柳樹枝條搖曳,果然迷人。
走的近了,卻看見湖邊伫立的白色背影,異于平日的昂首賞月,今夜那身影垂首,怔怔地盯着湖面的白色倒影,若有所思。白牆青瓦,拱橋月華,回傾倒影,水蕩柳芽。
青笙止步,湖面也投下個青色的身影,并立在她身旁,見她不語,青笙也不願打破此刻的安寧,靜靜地并肩而立,淡然安心。良久,端後神色茫然,悵然所失,嘴裏喃喃說着,
“好似變得不像從前的自己了”,青笙一驚,轉頭看她,她仍垂首望着自己的倒影,眉頭微蹙,
“哪裏變了?”青笙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端後擡眼看見她,微愣住了,眼神瞬間便得冰冷了很多,像是飓風吹來的濃厚霧氣,環山而繞,遮住了眸中的雪山碧水,
“你來這裏做什麽,不用陪月汐麽”,她冷然說道,語氣裏有一絲不明的意味,
“你看見了?”,青笙暗自咂舌,臉上閃過懊惱之色,
“回屋拿書給婉妃,剛好撞見,婉妃直接回去了,我無處可去,便來了這”,端後見得她的神色閃爍,語氣更加清冷起來,
“那你怎麽想?”青笙試探地問道,
“我能想什麽?若彼此有情,好好相處便是了”,她沒好氣地說道,青笙心裏叫苦,突然又靈光一閃,道,
“月汐的确情根深種,而我也發誓要守護她一生”,青笙緩緩道,看着冰山的眼裏急劇降低了溫度,轉身便要走,青笙急忙拉住,她卻用力甩開手,拉扯間,青笙牽動了頸窩的傷口,疼的抽氣,端後掃眼而過,發現纖細頸窩旁,深深的牙印,似在無言地訴說着糾纏,冰冷的眼裏閃爍着一絲自己亦不明的怒意,擡手狠狠地扇過一巴掌,道,
“為何又來糾纏于我?你倒是多情的很”,一掌落下,端後望着自己的手,有些發呆,她向來淡漠疏離,自律循規,何時變得這般理智全無?
“若華,你是在吃醋麽?”,青笙握住她的肩,讓她轉過身,試探地問,眸子裏閃過激動,
“吃醋是什麽?”端若華擡眼,眼神冰冷的能凍死人,青笙卻忽然很開心,
“吃醋啊,就是看見我和別的女子在一起,心裏會酸酸的,像喝了醋一樣”,聰穎如若華,即刻明白了青笙的含義,臉色鐵青,她适才之舉,與那當街潑鬧的妒婦有何兩樣,
青笙臨水而立、一襲青衫,月落滿襟,神情溫柔的臉上的笑意蕩漾開來,若華的臉卻很難看,
“很開心有女子為你争風奪寵麽?天下之人,皆是多情薄幸”,說罷她轉身就走,青笙慌忙去拉,端若華用力掙脫,兩人拉扯間,端若華腳底一滑,落入湖中,青笙驚呼一聲,随即躍下。
湖水瞬間沒過頭頂,月之姣姣,水底清澈可見,端若華蒼白無神的雙眼,雙臂微張,白衫在水中像綻開的雲彩般舒卷,青絲如水草般起伏蔓延,就這樣慢慢向湖底沉去,青笙欲拉她,端若華卻移開手臂,青衫與白衫在水中翻卷,發絲如縷纏繞,兩人隔着距離,視線交纏,在水中沉沒,空氣點點耗盡,死亡仿佛就潛伏在湖底的黑暗深處,拉扯着二人,寸寸逼近。
端若華的胸膛開始劇烈起伏,氣息已盡,眼裏的冰冷盡數褪去,剩下的全是缱绻的情意,展顏而笑,美目顧盼,細薄的嘴唇微張,吐出一串泡泡,聽不清,青笙雙腳使力,用力游去,俯唇渡氣,雙臂一展,拖着兩人向湖面游去,一出湖面,二人大口地喘息。
到湖邊坐下,微風一吹,泛起涼意,起了細細的雞皮疙瘩,青笙将外衫脫下,擰幹,披在她肩上,端若華不語,只是怔怔地望着湖面,青笙轉過她的身子,神情認真,
“我已告訴月汐,心裏已沒有她的位置,你若存死意,我随你去,不明白麽”,端若華閃爍着眼睛,神色悵然所失,眼裏的冰冷才褪去,又籠罩了一層霧氣,慢慢凝聚着一顆淚滴墜落。青笙慌亂不已擦拭着,卻一滴又一滴地擦拭不盡,心疼不已地擁在懷中,
“別哭別哭,我舍不得你落淚”,怎麽回事,這夜兩個女人在懷裏落淚,
“看書總是神思游離,想着窗外淋着雨的人,看勿語花凋落,悵然所失,會酸楚難過,會躊躇不前,變得軟弱不堪,會輕易地掉眼淚”,端若華埋在青笙的肩上,悶悶地說,
青笙心裏狂喜,拉着她到眼前,滿是欣喜與激動的眸子,閃耀如輝,定定地望着她,
“那些疏離和防備丢了就丢了,有我守着你”,青笙拉過冰涼的手,将手貼在溫熱的心口,說,
“這裏永遠都只屬于你,只溫暖你的冰涼”,端若華臉紅了紅,埋頭躲進她懷裏。
青笙摟着她,下巴抵在腦袋上,不舍得驚動這一夜仿若是夢的夜晚。
“你在湖裏說了什麽”,青笙随口問道,端若華閃了閃眼,握着手站起身,
“夜裏涼,回去罷”,拉着青笙走了。悶葫蘆對悶葫蘆,青笙很無奈。
青笙回屋換了衣裳,梳洗下,去端若華那,敲門,裏面輕應,端若華已合衣坐在床前。
“快蓋好被子,別着涼了,我剛熬了碗姜湯趁熱喝”,青笙扶着她坐在床頭,用勺子盛了姜湯,吹了吹,送到嘴邊,端若華臉上閃過些不自然,伸手欲接過碗,
“自己可以喝”,青笙不應,握過端若華的手,塞進被窩裏,
“手還這麽涼,放好,別動”,一口口地喂着,大半碗熱熱的姜湯入腹,端若華蒼白的臉慢慢有了些紅暈,輕道,
“青笙,我喝不下了”,青笙張嘴把剩下的姜湯一飲而盡,抿抿嘴,端若華紅了臉,道,
“粗魯”,
“嘿嘿,早些歇息,我明天再來看你”,青笙扶她躺下,掖了掖被子,蓋的嚴嚴實實,傻笑了兩聲,
“嗯”,端若華看着青笙,手伸出被子拽着衣角,有些不舍,青笙把手握在掌心,呵了幾口氣,揉了揉,又塞回被窩去,起身吹滅了蠟燭,出了屋,今夜甚似良辰美景,花好月圓。
作者有話要說:
☆、桂香
清晨,青笙自竹林練劍而歸,月心湖一側的桂樹清香飄逸,摘了些桂花放手絹裏準備做桂花糕,又折了兩枝,蹑手蹑腳地走到端若華窗前,輕輕一推,果然窗戶未關。
她将桂枝探入,放于桌案,正欲轉身,忽又起了頑心,雙手一撐,騰空躍上窗棂,輕巧似靈貓,落地無聲,踮腳到床沿,伊人入夢,青絲淩亂散落在枕上,似好夢,嘴角輕揚,兩頰微紅,未施脂粉,膚色通透,眉色如墨,眉梢不描而挺直,反而多了些英氣。
青笙支着手,勾着下巴,坐在床沿,泛起癡來,終似見着了那缱绻的睡顏,青幽如蓮。
忽然美人睫毛微顫,嘴角笑意更濃,眼睑低垂,道,
“昨夜西池涼露滿,桂花吹斷月中香”,眼睛未睜開,卻從水藍色織錦被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四下摸索着,觸到青笙的手,握住,溫暖柔軟,青笙把手重新塞回被窩中,道,
“清晨露重,別涼着了”,
“不解風情的呆子”,端若華呢喃,
她迷蒙睜開雙眼,如冰山前萦繞的霧氣,清新絕塵,手指揉額,細薄的唇慵懶地說,
“還有些困意,上來陪我睡會”,青笙一聽,脫了外衫鞋襪,縮進溫暖被窩,梨花清香,側躺,呵氣如蘭,溫熱的氣息撲在臉上,青笙眼珠子轉了轉,剛欲所動,端若華将手掌遮住她雙眼,道,
“不可胡思亂想”,青笙苦着臉,跟霜打的茄子似,翻個身直直躺着,不發一言,端若華湊了來,将頭枕在肩上,輕道,
“青笙身上有青草和桂花的味道,我極喜歡”。
青笙握過雙眼上方的手,輕啄掌心,沉沉睡去。
陽光照在臉上,青笙舒服眯眼,溫暖,安心,竟想着一輩子,就這麽躺下去,又覺得很好笑,轉過頭,看見端若華側躺支着腦袋,眯眼看着自己,老臉一紅,直身坐起,道,
“別看,又不好看”,若華用手細細順着發絲,細薄的唇含了笑,道,
“眉淡無峰,眼垂無神,鼻小無鈎,确實不算過人之姿”,青笙轉頭,佳人巧笑顏兮,傾城絕世,心裏湧起自卑,才貌雙絕的若華,自己如此平凡,頓時有些意興闌珊,下床穿了鞋襪,
“雲傾待會過來服侍,我先走了,免得撞上”。說罷,匆匆離去。
“青姐姐,你最近怎麽常常發呆,一會兒笑,一會兒愁的?”青竹替青笙梳着發髻,問道,
“有嗎”,青笙悶悶道,
“有啊,有時候是偷笑,比上次在廣德宮撿了一兩銀子還開心,有時候又一副惆悵的樣子”,青笙甩了個白眼,
“你還小,不懂”,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平凡普通,最多是清秀兩字,喃喃道,
“是長的可不好看”,唉,長長嘆了一口氣。青竹手未停,轉頭看了看鏡中,道,
“雖然與後宮主子們相比,青姐姐不屬于過人之姿,可是卻有一份難得的淡然自若,讓身邊的人很安心”,突地,手一停,
“青姐姐,你不會是有心上人了?”青竹突然睜大眼睛望着青笙,唉,這早熟的後宮孩子。
青笙轉過身,捏在青竹的臉,故意兇神惡煞地說,
“誰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青竹”,
“月汐姐姐啊,她說有心上人時,患得患失的,一會兒傻笑,一會兒憂傷”,青竹的包子臉含糊說着,
提到喻月汐,青笙又嘆了一口氣,“她怎麽樣了”,
“像往常一樣老悶在屋子裏,倒是婉妃很奇怪,本與月汐姐姐互不搭理,自中秋夜後,倒常常去月汐姐姐的屋子,打扮的明豔照人的,又常被轟出來”,青笙一邊揉着青竹的臉,一邊思索着,
青竹跳開一大步,趁機逃離魔掌,又小心翼翼地湊近道,
“對了,青姐姐的心上人是誰啊?”,“讓你再說”青笙跳起來追着青竹打鬧着,歡聲笑語,給這秋景蕭條的庭院帶來了幾絲明快。
秋色蕭然,落葉紛紛,近日青笙心裏總有些莫名的不安,眼皮跳的厲害,若華屋裏,青笙屏聲斂氣地練着毛筆字,紙上的字歪七扭八的,濃淡不均,就是一處處墨團,若華正坐在一側,低頭斂眉地做刺繡,偶爾用手将垂下的青絲撥到耳邊,溫柔如水的側影。
青笙愛穿青色,便讓端若華在手絹上繡詩經中最愛的兩句,“青青子矜,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當初端若華一聽,昭然若揭的情意,自是斷然拒絕,青笙求了好久方才答應。
“喏,繡好了”,若華遞給來,月白手絹一側用青色絲線以蠅頭小楷繡上兩行字,落款清語,
“清語是我未出閣時的小名”,看出青笙的不解,端若華輕輕道,青笙将手絹仔細放入袖口裏,握住端若華的手,青笙知她心思細膩,考慮周全,定是有所顧慮,又不願逆她的意,才有了此番。
作者有話要說:
☆、殘秋
梧桐枝枯,落葉衰敗,庭院裏養的一尾錦鯉,昨日翻肚浮于缸中,青笙心中一直有種不安的感覺,而應驗于這日午後,端若華在屋裏翻看着浮語辭錄,而青笙則在院中,揮舞着笤帚,掃着地上的落葉,沙沙作響,似秋日逝去的嘶鳴,又飽含着些許幽怨,突兀地,還是那聲尖銳的似男非女的叫聲打破了院中的寂靜,庭院中的錦鯉噗通一聲,沉入缸底,冒着泡的水面,漣漪不已。
“貴妃娘娘駕到”,青笙眼皮猛地一跳,邁腿急忙往端若華屋裏走去,遠遠看見她站立在窗前的身影,眼神波瀾不驚,示意青笙在一邊,不要妄動。
寧貴妃雲袖輕擺,纖腰慢擰,微步走來,頭上高高的美人髻斜插碧玉闕鳳釵,正紫色蜀錦青翟碧霞羅,銀線勾出了幾片祥雲,雲鬓浸黑,香腮染赤,娥眉颦笑,一颦一笑動人心魄,珠翠生輝,明豔不可方物。
而端若華昂然直立,依舊一身月白長衫,青絲挽起,一根翠綠的簪子,耳墜明珠,竟無半分失色。
與寧貴妃随行而來的有宮裏太監二人,宮女四人,陣勢倒也頗大,跟主子一樣,下巴朝天,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
“姐姐近來可好”,寧貴妃與端若華行平禮,在庭院落座,寧貴妃先開口随意問着,垂首撫弄着染蔻的指甲,這幾日的鳳仙花開的不怎好,連得顏色也淡了些,
“與往常一般,不知寧貴妃所來何事”,端若華淺淺答道,并無興致與寧貴妃閑話家常,
寧貴妃鳳眼微擡,淩厲的眼神掃了下周圍,“錦雲留下,其餘人都退下”,那叫錦雲的宮女年紀不過十七、八歲,相貌清秀,眼珠轉動,透露着一股機靈勁兒。青笙垂手身前,低着頭也打算退下,這瘟神要離多遠離多遠。
“你留下看茶,這長寧宮的宮女就這麽不懂規矩麽”,錦雲聲音尖銳,高聲喝道,人小氣焰倒不小。
青笙只得留下,添了茶,站在端若華身側,垂頭合手立着。
“姐姐最近可是聽到一些消息?”寧貴妃也不擡頭,眼眸停留在輕敲着茶杯的蔻丹指甲上,嗓音慵懶,透着一股子軟勁,
“未曾,是何消息”,端若華低頭輕抿了口茶,玉頸颀長,似湖面垂首而飲的天鵝,優雅至極,
“近日以端丞相為首的衆大臣頻頻上奏于皇上,上書六宮不可一日無後,欲複姐姐皇位之位”,寧貴妃笑到,“姐姐好福氣,家世出衆,娘家人出力不少”,
青笙身體一震,不安的感覺浮起,心裏竟湧起一絲苦澀,會有那日的到來麽?
端若華嘆了口氣,低頭飲茶不語,出嫁那夜,父親在正廳會見,以丞相身份深深一拜,稱端氏一門世代為官,上佐天子,下撫百姓,願端若華身為皇後,統攝六宮,掌管內廷事務,進忠言,進直言,進善言,以輔助天子,盡端氏之力。
明黃八人大轎和長長的送親隊伍,擡着皇上和皇太後賜下的璀璨輝映的寶石首飾,在衆人豔羨的眼光中,父親的殷切希望,家族的興旺衰敗,卻擰成一股無形的漩渦,緊緊纏住自己,擺不掉的是身為皇後的宿命,命由天定不由己。
青笙見得她只是低頭,臉上仍是清冷,眸中卻變幻閃爍,似是無奈、自責與惆悵,她心裏隐隐生出些不安,總覺得即使端若華就近在眼前,卻好似片刻就要失去她。
“若華身為皇後,理應為天下盡份力,家父此舉合乎情理,但并不知情,那日對你所言,仍是作數的”,端若華緩緩說着,眸子裏閃爍得更加劇烈,
“若貴妃所為此事,大可不必在意,無事請回”, 端若華眸子裏終是閃過不耐,款款起身,青笙上前欲扶,寧貴妃見得她不過兩三句便要走,并無傾談之意,鳳眼微擡,臉上厲色閃現,張口欲言,眼神卻定在青笙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