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來人高大英挺, 玄色龍袍擦風而過,頭發高束, 金冠冷面。門外的宮人已悉數伏地叩首。
墨寒一雙眼睛先在夏微瀾和楚鳴二人探視了一番,随後闊步走進去,直直摟住林思瑤,柔聲道:“你身子弱, 怎麽不多休息會兒?”
夏微瀾和楚鳴正有些尴尬,林思瑤輕拂開他的手,輕聲道:“無事的, 今日師弟師妹來, 我心裏頭開心, 又怎會累呢……”
墨寒這才把視線投至二人身上,見夏微瀾面貌有異,心裏也明了二人多半是隐了容貌。他上前客氣道:“多謝二位前來看望瑤兒。”
楚鳴忽然笑出聲, 容貌雖變,牙齒依舊皓白晃眼。他挺直了背脊, 高大的身軀立在那兒好似一座氣勢磅礴的山。
只聽他笑道:“我竟不知道,看望自家師姐, 竟然何時需要別人來謝了。”火氣味十足,楚鳴顯然是對墨寒有怨氣的。
夏微瀾輕輕拉了拉他藏在袖口下的手,搖搖頭, 楚鳴剛剛還張揚的面孔瞬間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軟軟地塌了下去。
林思瑤笑着出來打圓場:“都是自己人, 幹嘛這樣客氣。更何況, 當着孩子的面你們要是吵架,那不嫌丢人的啊。”
說到孩子的時候,她的手溫柔地摸着肚子,面容柔和,眼中的柔情仿佛要溢出來。
墨寒瞳孔一震,低頭看着林思瑤的笑臉,白日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此時憑添了幾絲紅潤,他原本準備脫口而出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他要如何告訴她,今日太醫診斷的結果。那肚子裏的孩子……他們的孩子根本活不長久。自從她脫離師門後,她的身體向來孱弱。那個在她肚子裏面的孩子,怕與他們無緣了。
林思瑤笑着望着她,眼裏亮晶晶的,那滿含希望與期待的眸光,落了他滿心滿眼,叫他開不了口,只能緊緊抿着唇,顫着身子,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她見墨寒忽然不作聲了,還以為他當真有些不快了,心中正疑惑,眉頭稍擰。墨寒霍地上前,将林思瑤整個圈在懷中,勁瘦有力的臂膀從她的肩後攬着她,她一時間只能窩在他懷裏,動彈不得,頭上的金縷簪珠步搖胡亂地搖晃着,發出叮呤呤的脆響。
林思瑤輕輕使力推他,卻怎麽也推不動,小聲道:“你幹嘛呢,師弟他們可都還在呢……”
奇怪,往日在外人面前他可不這麽黏人的。
墨寒喉間低低發出一個“嗯”,黑袍靜靜低垂,他卻依舊是抱着她紋絲不動。
Advertisement
夏微瀾尴尬地轉移目光,順帶還拉着楚鳴轉過身來。林思瑤有些臉紅,略帶歉意地看着夏微瀾二人。這時候聽雪得了林思瑤的眼神示意,悄聲從外面踱步進來,輕輕擺手,要領着二人出去。
夏微瀾知曉墨寒和師姐應當是有什麽話說,于是朝聽雪輕輕點頭,表示會意。楚鳴卻愣了一下,明白了聽雪的意思後,正要開口問個明白,夏微瀾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連拉帶拽地将楚鳴給拖了出去。
人家小兩口的事情有我們什麽事。
楚鳴眼睛瞪得賊大,他嘴不能發生,只能誇張地搖擺着頭,直挺着身子像條僵硬的死魚一樣被夏微瀾暴力地往外拖走。
林思瑤瞧見了,忍不住趴在墨寒懷裏笑得花枝亂顫。
等笑夠了,她才輕推着墨寒的胸膛,道:“你這又是怎麽了?”
墨寒沒說話,輕摟着她到床邊坐好,替她理了理有些淩亂的發髻,道:“你舍得理我了?”
林思瑤這才想起,好似前幾天他們還在冷戰來着。她嘆口氣,撐着頭道:“那能怎麽辦,我就是想一輩子不理你,我的孩子也不同意啊!”
“是是是,娘子說的是。”
林思瑤嗔他:“皇上叫誰娘子?”
“當然是眼前這位貌美小娘子。”
他拉着她一只手,輕輕在她潔白的額頭上印下一個濕潤而柔軟的吻。
夏微瀾和楚鳴二人在皇城裏面住了兩晚,于第三天深夜悄然從宮中離開。
林思瑤硬是不顧衆人的勸阻,堅持要送他們。墨寒擔心她的身體,也急急趕來,陪着林思瑤。
更深露重,林思瑤披着外襖,夜裏的涼氣讓她的手也變得有些冰涼。
夏微瀾忍不住勸道:“師姐,如今寒氣重,你快些回去吧。”
林思瑤擺擺頭,輕聲道:“上次是我看着你們離開,這次也是該我了。”
楚鳴上前,還想說些什麽,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夜風呼呼刮着,從衣擺下方徐徐灌進衣服裏,她不自覺抖抖身子,再擡頭一看,夏微瀾和楚鳴的身影已經匆匆隐入了夜色中,和那烏泱泱的長道融合在了一起。
墨寒替她裹緊衣服,沉聲道:“我們回去吧。”
林思瑤愣怔了片刻,恍惚回首對上墨寒一雙黑白分明的雙眼,她釋然笑道:“我們回去吧。”
楚鳴跟着夏微瀾一路無言,夏微瀾曉得她心情多半有些郁悶,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楚鳴的眉頭緊鎖,顯然是有什麽事一直困擾着他,終于他十分懊惱道:“師妹,我就是想不明白。”
“呃?”夏微瀾停下了腳步,轉頭看着在朦胧月色下憤慨的楚鳴,心裏也知道楚鳴所為何事。
楚鳴道:“那個墨寒有什麽好,就算是皇帝,也不過是區區一介凡人,值得她如此嗎?”
夏微瀾愣住了,望着楚鳴滿面憤慨的樣子,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腦海中卻一直浮現着曦栾白衣俊秀的身影。
她說:“師兄,你不懂的。”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一雙柔柔的眸子直接望進楚鳴的眼裏。
楚鳴道:“我不懂什麽,你倒是說說看,我倒是真的不知道你們這些女兒家是如何想的。”
夏微瀾道:“有時候喜歡了就是喜歡了,又哪裏有辦法呢?”她想了想,又繼續道:“情之一字,若是輕易可解,豈不是人人都可大道飛升了?”
“可是我們像從前一樣,一起上課玩耍,修習功法,偶爾翻了禁忌,師父雖會罰我們,我們卻總是快快樂樂開開心心的,這樣不好嗎?”
這樣不好嗎?
楚鳴的這一問,當真把夏微瀾給問住了。她當然覺得很好,從前那樣一段恣意潇灑的時光,每次想起來都能會心一笑。可是現實卻是,所有人在一次又一次對過去的無限懷念中,互相走得越來越遠。
她抿了抿唇,望着楚鳴,難得真誠道:“師兄,人,總是要學會長大的。不管如何,只要師姐開心了不就好了嗎?”
楚鳴嘆了一口氣,沒再說話了。
夏微瀾看着楚鳴有些失意的背影,心裏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等到那一輪明月高高挂上柳枝頭,夏微瀾和楚鳴已經回到了道衍宗。
夏微瀾悄悄走進院子,卻發現曦栾屋前正掌着燈,門開了半邊,顯然是在等她回來的樣子。
她愕然,她記得自己沒和師父提過自己這個時候回來呀。
身上仿佛還帶着人間夜露的涼意,她攏了攏身上的黑色連帽繡花外襖,碎步走入屋內。
曦栾放下手中的書卷,将旁邊的燈挑明了,往外闊步而走,夏微瀾一進來,就撲了他滿懷。
曦栾摸了摸她通身寒涼的外襖,道:“可是冷到了?”
夏微瀾搖搖頭,曦栾溫暖而又結實的懷抱包裹着她,她心底無比踏實,從心底冉冉升起一股暖流。
曦栾摸摸她的頭,感受到她莫名有些低落的情緒,狀似無意問道:“此行可是有異事發生?”
夏微瀾搖搖頭,整張臉埋在他的胸膛不肯出來,道:“并沒有什麽特別的事,只是……”
曦栾的手停在她的發間,道:“只是什麽?”
“只是特別想你。”
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只是特別想你。想你想得心慌,想得兵荒馬亂,想得措手不及。
曦栾眼眸一下子亮得驚人,面上一瞬間閃過無措,像是一個意外得到糖果的小孩,驚喜地拿着糖果卻又不知所措。他收緊了這個懷抱,聲音像是春日酒舍中香醇的美酒,帶着醉人的低沉,道:“我也是。”
夏微瀾在他懷中動了動,換了個姿勢,仰頭看他道:“師父怎麽知道我這個時候回來?”
曦栾道:“推算着你約莫今天回,索性就等着了。”
“師父真聰明!”
夏微瀾嘿嘿一笑,一下子跳到曦栾身上,摟着他的脖子在臉上響亮的啵唧一口,眼眸亮晶晶地看着曦栾道:“這是獎賞!”
曦栾臉上漸漸暈開了笑容,托起她的身子,邊摟着她往床邊走去,邊咬着她耳朵低聲道:“那為師也要好好‘獎賞’徒兒才是。”故意在‘獎賞’二字上拖長加了重音。
夏微瀾臉瞬間紅了,讷讷擺手道:“師父、徒兒、徒兒還沒有準備好……”
曦栾定定看着她道:“這可怎麽辦?可是為師忍不住了……”
夏微瀾漸漸低了下去,潮紅從脖子一路染上了眉梢,內心開始掙紮起來。
“其實、其實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攪在一起,差點就要擰成麻花了,聲音也越來越低,最後竟像蚊子腿那樣細小。
曦栾摸了摸她微燙的臉,微微一笑,眉宇間盡是皓月清風,只是語氣古怪道:“瀾兒這是在說些什麽,我只是有些困了忍不住想睡了而已。倒是瀾兒的臉怎麽如此燙?”
夏微瀾騰地站起身,躲開了曦栾的手,臉上像火燒紅雲一般,磕磕巴巴道:“師父,徒兒先去洗漱了。”說着便像皎皎驚兔一樣,飛快地跑走了。
曦栾感受着手上的餘溫,無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