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七碗飯 10.14
“姜娘子, 這個肉這樣洗好不好。”
“姜娘子,你看這個才這麽擇對不對。”
“姜娘子……”
崔東看着在姜無芳面前跑上跑下的謝濯雲,小聲問崔游道:“相公, 這謝郎君是不是太過殷勤一些了。”
崔游轉頭看一眼謝濯雲,在崔東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麽,等到崔東出了門, 這才繼續對謝柷道:“現下沒人了,之前我的建議,不知道謝禦史考慮得如何了?”
謝柷停下手上撥弄玻璃插屏的手,見此時房中只有他和崔游二人, 知道他已經猜中自己的來意,便也不再裝模作樣,比起崔游看起來還像個主人,指着崔游案幾上那盤棋, 道:“相公請坐, 某請相公一戰, 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崔游挑眉,掀袍坐在杌子上:“敢不從命。”
崔東踱着步子到圍在姜無芳身邊忙上忙下絲毫不見外的謝濯雲身旁, 十分關切:“小郡公,我們相公說了, 從無讓客人來府上幹活的道理。我們這裏有上好的劍南燒春,底下今日才送上來的上好燒肉, 秋日吃起來十分有滋味, 倒比在廚下吃煙來得爽快。小郡公可要去試試?”
謝濯雲眼神瞟一眼将一大碗萬字扣肉放上籠屜的姜無芳,一時有些猶豫。
他這人愛好有三,一時看江湖話本,二是練着三腳貓功夫看江湖話本, 三便是喝着小酒看江湖話本。
燒酒配傳奇,越看越上頭,所以這崔東猛地一提,他還真有些東西。
不對,他突然警惕地看了崔東一眼,義正辭嚴拒絕:“不,哪能說是吃煙呢。我們這起子高門爵府中的子弟,平日裏少有鍛煉筋骨的能力,我就喜歡在廚房裏鍛煉,一日不燒上三斤柴火,我渾身不舒服,你不要從中作梗。”
他後面這句話其實是半真半假,不燒上三斤柴火不舒服是假,警告他別妄想從中作梗把自己支開是真。
前幾日李夙對他說:“你日後若是想要再找姜娘子,怕是極難。”
謝濯雲之前私自來崔府做了“拜山頭”的事情被謝柷知曉之後十分生氣,先是将他阿娘說了一頓,說他要為官便好好為官,莫要總是想着這些邪魔外道的捷徑,然後就罰他禁足幾個月,日日在書房之中罰抄《史記》,學習如何持身中正。
如今他甚至聽不得什麽廉吏、循吏之類的稱呼,聽着就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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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出了禁,想着能夠過來找姜娘子,現下沒有青可以踏了那就踏踏秋嘛,沒有茉莉可以看了那就賞賞菊嘛,這有什麽。
誰知李夙開口就是這番論調,吓得他急忙道:“為什麽,莫不是我禁足這些時日,姜娘子離開汴京了?”
李夙自然是搖頭的:“這倒不曾,姜娘子如今在崔虞臣那裏做得風生水起,向來不會輕易離開汴京。”
謝濯雲将那顆懸着的心放回肚子裏,長舒一口氣:“還在崔府的話有什麽見不着的,表姐,你不要總是危言聳聽。”
李夙語重心長:“你沒發現,崔相公對姜娘子十分上心?”
謝濯雲睜大眼睛,仔細回想種種,大驚失色:“你的意思是……崔相公……姜娘子……他們?不可能,決計不可能。”
李夙鄭重點頭:“現在看來,姜娘子我是不知的,可是這崔相公的心已經是司馬昭之心了。”她又将之前杜預跟自己說過的事情和謝濯雲說了一遍,意圖将他的绮念打碎,“……事情就是這樣了,飛卿,這個姜娘子并不适合你。”
謝濯雲垂着頭,看上去活像一只被扭斷了脖子的大鵝,有氣無力:“我比起崔游确實差了一點……”
他長籲短嘆,擡起頭看到李夙的眼神,又轉口道:“行吧,差上許多。”
“這世間能有多少人做得到他這種程度的。阿耶向來不喜歡弄臣,可是就連阿耶,都對他贊不絕口。單不說其他的,只當初淮江決堤那件事,連陛下都不放在心上,輕飄飄讓人将百姓遷出淮城就算完事了。可是淮城那麽大,這麽多人,如何遷?最後還不是崔家那個去解決掉的?為了這件事能夠連續不眠不休那麽久,這一點,我确實服他。”
謝濯雲在這一件事情之上,覺得崔游是沒話說的。
崔游手腕狠辣,底下的官員沒有不懼他怕他的,再加上他上位的手段不正,對于李悫多有揣摩上意的意思在裏頭。犯的衆怒多了,長此以往,拿他上位手段說話的風言風語自然多了起來。
什麽阿谀酷吏之類的稱呼都算是好聽的,可是真正讓接觸過崔游的淮城百姓來說,沒有一個不誇的。
也是,能有多少人站到這人的高度之上,還能将自己置于随時有可能被洪水淹沒的地方,只為了坐鎮一方,将民衆疏散,與民夫同吃同睡,日夜監工,直到大壩日夜趕工出來。
這樣的人,他佩服。
可是……
他又接着搖頭道:“可是,表姐,崔相公與姜娘子并不适合。他們走的路不一樣。”
李夙不想自己已經将姜無芳的事情和盤托出,她這個表弟仍舊如此固執,聽着這話裏話外的意思,竟然是并沒有将姜無芳是寡婦之事放在心上。
雖然大成風氣開放,對于寡婦再嫁之事接受度極高,可是她畢竟是謝濯雲的表姐,看事情的角度也多是從他這邊來看的,所以一開始還以為自己這個表弟知道之後多少有些忌諱,誰知聽這癡兒口中的意思,竟然是毫不在乎的樣子?
“你看上去對這位姜娘子十分傾慕,我一直很好奇,這位娘子到底有什麽魔力,能讓你這般着迷。”她饒有興致道。
謝濯雲脫口而出:“她像是話本中的好漢,過境如風,清滌如水。我……十分仰慕她。”
他即便是與姜無芳分開的這段時間,夢中仍舊時不時會出現她揍人時候英姿飒爽的場景。
“表姐,你不懂的,她……真的很好。”謝濯雲遠目,背影瑟瑟。
李夙見他這幅肉麻的樣子,舉手投降:“好了好了,那我不管了,反正如果你想要見她,怕是要與崔相公一番争鬥了。”
謝濯雲視死如歸:“我不怕。”
李夙與他向來關系要好,自然看不得他這一副傻子一般的模樣,在崔游哪裏還不被耍得團團轉?
“這樣吧,聽說姑父過幾日要去崔府拜訪道謝,你屆時跟着去。崔相公若是說姜娘子不在府中,那就是在的意思……明白了麽?”李夙一副我只能幫你到這裏的表情。
謝濯雲恍然大悟,拍桌道:“原來如此,難怪上回我去找姜娘子,他說不在。”他咬牙切齒,“狡詐至極!”
李夙頗為同意:“确實。”
謝濯雲的思緒收回,看着崔東的眼神越發警惕,這個崔東向來是崔游的左膀右臂,該不會是來支開自己的吧?
卑鄙!
決不能讓他們得逞!
謝濯雲皮笑肉不笑:“崔舍人自行去吃吧,我就不去了,我要在這裏燒柴火。”
說着,他已經在竈前坐下,有模有樣将幹柴往竈膛裏送。
崔東極力游說:“小郡公真的不去嗎……是汴京裏少有的劍南燒春,還是去嘗嘗吧。”
他說得越賣力,謝濯雲就越警惕:“我不去。我要在這裏燒柴。”
姜無芳也聽見他們二人之間的對話了,将手擦幹,幫着勸謝濯雲:“那劍南燒春确實極好,去嘗嘗也是好的,這裏的柴有我看着就好了。”
聽見姜無芳對自己說話,他只感覺渾身舒泰,笑道:“不去不去,我向來不愛吃酒,劍南燒春更是不愛,一點興趣都沒有,吃了還會渾身長疹子,呼吸難受!還不如在這裏燒柴來得開心。”
他這話說得倒是真心實意,好不容易能在西院那邊識破崔游的計謀,死乞白賴過來見她一面,在這裏煙熏火燎燒柴火,他也覺得甘之如饴。
崔東聽他的話,看他的目光都變得十分耐人尋味。
這個小郡公,誰不知道他好酒,還什麽喝醉了長疹子呼吸難受……這樣子的話,也就是騙騙姜娘子這個不懂行的了。
崔東心裏暗笑,相公果然神機妙算,将這個小郡公的心摸得透透的。看來謝家這個郎君的确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崔東照着崔游的意思,裝出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小郡公……”
謝濯雲見他這個神情,覺得自己的猜測十分正确,幹脆道:“不要勸我,除了燒柴,我什麽也不想!”
門口一道高挑的身影投下,勁腰寬肩。
“既然小郡公不想喝,你也不要強人所難了。”崔游道。
謝濯雲拿着柴的手微微顫抖:“你不是還在下棋嗎?怎麽來了。”
他剛才起身的時候特地看了,崔游和阿耶剛剛開始下棋,這怎麽才一會子的功夫,就過來了。
謝柷的聲音在崔游身後響起:“崔相公的棋藝精湛。”
謝濯雲心裏暗罵,他-娘的,怎麽忘了,他阿耶向來是個臭棋簍子。
崔游笑着朝姜無芳道:“既然廚下有小郡公了,你也可以松快一些了,過來吧。”
姜無芳擦擦手,看一眼面如死灰的謝濯雲,有些不好意思:“不好讓他一個人在這裏忙……”
崔游打斷她:“這有什麽,謝郎君也說了,吃酒就長疹子,對劍南燒春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有燒柴能讓他快樂,你這是成人之美啊。”
姜無芳有些松動,想着自己廚上的事情是處理得差不多了,籠屜裏的扣肉還有許久,倒是也好……
她看向謝濯雲,再次确認:“你真的不去嗎,一個人可以嗎?”
謝濯雲很想說一起去,可是剛才崔游這番話已經将他的路都堵死了,這會子說要去,那不是在姜娘子面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若是姜娘子覺得自己是個撒謊精,那可怎麽是好。
他只一猶豫,崔游便已經過來直接将姜無芳推出去了:“放心,我讓崔東在這裏陪着小郡公,出不了亂子。”
姜無芳聞言,朝着謝濯雲一笑,點頭走了出去。
謝柷探頭過來看着他那個對着竈膛欲哭無淚的兒子,小聲道:“你什麽時候吃酒長疹子了,我怎麽不知道?”
謝濯雲僵硬地将一大塊幹柴放入竈膛,崔東見他這個木然的神情,覺得十分親切,不免也升起一絲同情:“小郡公,你不孤單,我在這裏陪着你。”
崔游嘆氣:“小郡公不知道吧,姜娘子極為喜歡劍南燒春,我也喜歡,真是緣分啊。”
他語畢,便走了出去。
謝濯雲又将一塊柴塞入竈膛,崔東探頭看了一眼,忙道:“小郡公,別塞了,再塞火就要滅了。有我陪着你,你還是要上點心啊!燒柴,多快樂。”
他嘆口氣,從滿滿當當的竈膛裏抽出幾根幹柴,看那火重新燃起,這才舒一口氣。
他可不想到了午時吃不上姜娘子的手藝。
謝濯雲見他這幅樣子,明白過來剛才這厮的用意,努力忍了許久,才沒有把手上的柴往他腦袋上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