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五碗飯 9.29
當時也是一番牽扯, 等待打發那甄家大娘子走了之後,剛才一直在起哄的纨绔便賊兮兮将他扯過來。
纨绔道:“你怎麽如此不知情識趣,到底是個算是美貌的小娘子, 再者她母家也與皇家沾親帶故,父兄在朝中又大有可為,即便是你如今不想走仕途, 那也是不失為一個上佳的姻親啊。”
話雖如此,當時的崔家式微,而他也因崔其放任的原因,并不曾有入仕的想法, 不過這話被人在她面前說出,崔游當時總覺不快,便說:“我不擅此道。”
這便是婉言終結話題的意思了,可那纨绔哪裏是個明白人, 當即以為他有心無力, 便笑言:“我來教你, 小娘子最好哄,只需……嘿嘿嘿……”
纨绔笑得猥瑣, 話音未落就被她滿臉不耐煩地踹翻了,紅衣烈烈, 嚣張如風:“你長腦子是不是為了顯得高一些,他看着像是需要你教的樣子?”又轉頭對崔游道, “下次他再敢教你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 告訴我,我收拾他。”
那纨绔平日裏每個正形,被她踹了一腳也不惱,揉着自己的貴臀, 道:“你倒是不着急,耽誤了你這小友的婚姻大事可不好負責。”
“怎麽了,你莫不是還心疼他,他整日裏都不知道教你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我回去之後再不讓小滿同他一起了,省得也被帶壞了。”姜無芳以為他是因為自己提到了崔東,所以才不說話,又加了一句。
崔游被她的話拉回思緒,日光越來越盛,她向來皮膚見光容易泛紅,便道:“一邊走一邊說,程娘子那邊吃用飯了,你也該心下安穩才是。走吧,善人娘子,今日莊子上送上一批水靈靈的梨子,要不要去看看。”
他往常從不在意這些,只是她甚是在意這些子瓜瓜果果,能入口的食材,他才上心些,過問幾句。
如此下來,底下人卻是覺得他開始關心庶務,更加不敢糊弄,奉上的無一不是最好的。
連姜無芳都驚嘆,原先已經以為是不錯的了,卻不想他一插手,還能有質的飛躍。
她這邊一聽說是有梨子,心情也是好了一些,暫時将收拾崔東的事情抛到腦後,與他說着先頭程娘子的事情:“哪裏就是什麽善人了,不過是物傷其類罷了。聽你說她女兒被李義森迫害致死,家中雙親聞言驚懼身亡,物傷其類罷了。家破人亡已是不可挽回,生者若是支撐不住也倒下,那才是真的親者痛,仇者快。”
崔游聽她這麽說,右手拇指輕摸食指,其餘三指摳入掌心,掐出月牙形狀的痕跡。
親者盡逝,近者全失,程娘子還剩下她那個可笑的丈夫,而她……這些年身邊只餘一個小丫頭,又是如何忍住這番苦楚?
連他都查不出來,那也就證明其實她能夠就此隐姓埋名過上安穩生活的,雖然當初李将軍沒有給自己留下退路,終究還是傾盡餘力想給她換之後的太平的。
可是她還是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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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概是能夠理解她的。
曾經她仿若一把永遠在鞘外的寒刀,張牙舞爪向世人宣示她的驕傲,這樣的人在後來第一次和他重逢的時候,竟能低下自己的頭顱,溫和平靜對自己說:“請貴人安。”
他感覺自己心下發緊,道:“你應該早些來尋我。”
姜無芳側仰起頭,看見崔游高大的身子擋住日頭,他的側臉被防不住的日光籠上金色,本就樣貌出衆,更襯得耀眼奪目。
她沒有回答,轉了話鋒:“今日我聽程娘子的話頭十分不對,像是林郎君并不願意她幫着過來指證李義森似的,這是怎麽回事?若說這林郎君情薄,想着即便是舍去女兒與雙親的血仇不報,來保全太平也可以理解。可如今你一插手,李義森必死無疑,他為何不想做這個順水推舟的人情?實在奇怪。還是說李義森太過于狡猾,并沒有十全的把握一擊即中。”
崔游目光閃爍,并沒有回複她林郎君的事情,只是搖頭:“他們這一樁事并不算得上是李義森的死穴,只是我與他們的目的一致,順水推舟成全一番罷了。你也知道的,聖人近些年來做下來的荒唐事并不比這少。我已經安排萬全,到時你只需要看便是了,不到萬全,我絕不會置你于險境。”
李悫先頭的荒唐事自不必說,霸占臣妻的事情也是做過的,那清流差點就要以頭搶地,還是他攔住了才算罷。當時他的位置還不夠高,身為李悫的寵臣,很是不受這些動不動就要死谏的清流待見,誰知道當時那個罵得最歡的,後來竟也要受他的恩惠。
再到後來,他進獻的美人多了,李悫越來越忙。今日這個美人,明晚這個才人,十分不得空閑,這才沒有日日盯着這些臣下的後院,看看有沒有可以搶來的美人。
她點頭。
姜無芳信他。
當時上頭還有阿耶壓着呢,李義森便已經是有些膽大妄為,否則也不會屢次遭到阿耶的訓示,若不是有鄭家舅父在,此人腦袋都要掉上幾次了。
可見此人是已經從心中開始往外黑爛的。
如今他上頭的那個主子便不是什麽好人,他手中又掌握着蜀府三十四州的兵力,哪裏會收斂?
須知這等欲壑難填的惡人,一旦擁有權力,如何能夠收得住手?
她都不必問崔游,只消聽他一說找到李義森的死穴,便知曉是什麽事情了。
她那個伯父最忌諱的事情是什麽?
無非權力二字,她的父親當年如此臣服,還是死于這般無端的猜忌之下,那麽這般不懂收斂的小人,又能活到幾時?
不過……
剛才他說,是因為與他們目的一致,才順水推舟的……可能自己于他而言也是如此?
只不過是恰好他們的目的都是在那幾個人身上,最後也不過是一程順路罷了,到後面,他扶植一個傀儡,大權在握,屆時何等榮光。
他那時又怎會還耐煩與自己這個什麽也給不了的人糾纏。
想到這裏,不知為何她竟有些煩躁。
崔游見她不說話,偏臉過去正好看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面前正巧有一塊兒攔路的石頭,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竟完全沒有注意,說話間就要撞上去了。
他長臂一伸,便把她攬過來,待到姜無芳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的鼻尖又抵在崔游的胸膛上了,呼吸裏全都是他身上竹隐香的氣味。
她只一靠近,發現自己如今還有些貪戀着竹隐香的冷中帶暖,竟跳出一個念頭,若是能多聞一會兒就好了。
姜無芳先才的腦子裏全是崔游日後與哪家貴女聯姻鞏固地位的事情,如今又來了個新的念頭,只覺得自己腦中的思緒實在是剪不斷,理還亂。
她氣狠狠将崔游推開,攥着拳頭往前面去。
崔游跟上她:“怎麽了?”
也沒有踩到石頭啊,怎麽就突然間這麽生氣。
姜無芳惡狠狠揮拳:“先去揍一頓崔東,教的你什麽,如今話也不好好說,沒事就攬女郎,日後怎麽是好。”
一想到阿檀日後拉着貴女,她就感覺腮幫子酸透了。
不管,阿檀這樣單純的人,都叫崔東教壞了,非給他一頓教訓不可!
她心中想着,腳下的步子加快,崔游自然是跟不上的,只好看着她來去迅疾如風的背影啼笑皆非。
他何時沒事就攬女郎了,先前他身邊鮮少有女郎,見的最多的女性,除了崔遐,便是外院門房有時替她郎君上值的黃婆子。
如今銘草居內院中多出的一些丫鬟婆子,也均是因着有她在,院中是不好再只有小厮了,伺候也不方便,才去信荥陽外大父家,求着三舅父給找的知根知底的人。
他笑着搖搖頭,不過因是只是去打崔東,倒也不妨事。
崔東平日裏最喜與她過招,打完了鼻青臉腫,就這樣了還要哭着喊着說自己悟了,再來一次。
他前些日子還跟崔游說,若是姜娘子願意和他多過幾招就好了,這樣他就能多悟一些,功夫也多些進益。
看着剛才姜無芳那股子氣沖沖的勁頭,崔游覺得,別的不說,今日崔東一定能多悟些。
姜無芳與崔東過完招,一頭大汗回到自己房中坐下,只覺得那團邪火還是沒消,在房中走來走去,甚是煎熬。
背後響起腳步聲,她頭也不回:“小滿,去問問崔相公,哪裏有梨子,我要蒸梨吃,太暴躁了。”
一只拇指戴着青玉扳指的手上拿着一碗切成塊的桃肉,遞到她身前:“怎麽這樣暴躁?小滿去給崔東上藥了,蒸梨遲一些再吃吧,嘗塊兒桃,下下火?”
崔游聲音清淩如泉,帶着安撫,鑽到她耳朵裏只覺得心裏被熨帖幾分,接過他手中的碗,用牙簽戳一塊桃肉,往嘴裏塞,将腮幫子塞得滿滿的。
“甜麽?”崔游道。
她點頭。
“還氣麽?”
她搖頭。
崔游長直勁瘦的手臂支在桌面,撐着下颌,悠悠道:“別氣了,我剛才是怕你踩了石子,摔着,這才急了,我從未攬過別的女郎。”
“你我的關系本就非同一般,自然也不必在乎這些小節,若是什麽都要顧着酸儒的話,那你我今日就不該坐在一處才是。不過你若是不喜歡我離你近,直說無妨,我走就是了。”崔游倔強咬着着唇,西子捧心道。
姜無芳急忙擺手:“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
崔游變臉極快,笑得日月也為之傾倒:“行,那以後我只攬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