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四碗飯 9.28
崔游側頭看見莫非走遠, 心下決定等事情了了之後,先不那麽快擢升這個沒有眼力見的東西,先将他丢去嶺南跟着那邊重建的民夫一起挖溝渠一段時間才是正經。
眼睛不用, 可以丢了。
姜無芳則是覺得被他圈在身前,呼吸之中全是他身上竹隐香的味道,雖是夏末初秋, 可日中的太陽可不饒人,那股子熱氣一蒸,連竹隐香這等冷香都都暖熱起來,讓她的臉上不自覺浮出紅色的熱暈。
她點點他的胸膛, 直言道:“你如今怎麽同人說話總要這般近,哪裏學來的。”
崔游直起身子,與她錯開身子露出的罅隙中,日光照浮塵, 她的眼黑淩淩, 宜喜宜嗔, 臉上似乎因熱氣染上淡淡的紅,連她時常戴的面-具也遮不住, 可愛得緊。
他側過身子,将那惱人的日頭擋住, 以為她真的惱了,沉聲解釋道:“我對別人不這般。”
“那為何偏偏欺負我。”她道。
崔游有些疑惑, 他這些天徹夜學習了許多追求女郎的話本, 他今天才想着要實踐一番,怎麽就是欺負她了。
“崔東說跟女郎在一起這樣子說話會比較好。”崔游毫不留情将始作俑者供出來。
崔東前些日子過去他那裏,見到了他從莫非那裏拿走的話本子,馬上直言這是什麽追求女郎的聖經。他還給他認真分析了一通, 說是崔遐從小最大的願望便是能被一個美男子愛得死去活來,然後翻來覆去按在牆角說話,還要霸道一些,否則很難買賬。
雖然他當時有些猶疑,可看崔東最近與小滿相處得極好,他也不得不相信了八-九分,否則怎麽會日夜拿着那本子來回研讀。
美男子,崔東說他這相貌絕對符合了,愛得死去活來,他心裏也覺得自己相當死去活來,難道是因為自己不夠……霸道?
他一邊将崔東出賣一邊反省自身。
姜無芳聽見他說是崔東出的主意,冷笑一聲:“這樣子跟女郎說話比較好?看來我還真是小瞧了這個崔舍人,整天都教了你些什麽烏七八糟的東西,下回他要是再教你這些,你告訴我,看我不收拾他。”
她這個收拾是真的實打實的收拾,雖然崔東的武藝也不錯,但是與她過手三次,每次不下十八招就要敗北,否則崔東也不會這麽服她。
崔游聞言低笑一聲,思緒拉扯到昭德二年的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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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鳳陽大長公主還在世時十分喜歡熱鬧,時常舉辦一些聚會,邀請一些汴京城裏有才名的郎君同女郎,今日什麽賞菊雅集,明朝什麽品茶詩會,就沒停過。
有一日,這帖子就送到他這裏來了,說是鳳陽大長公主十分喜歡他,想要見見這個小輩。本來他是不愛好湊這些熱鬧的,可是在去的人的名帖之中,赫然第一位就是向來不愛好詩書的她。
他心念一轉,也便應承下來。
到接詩的環節之中,她對得也是極不走心:“一-夜北風緊,吹得涼飕飕。”
偏生還沒人敢觸這個小霸王的黴頭,佳人們倒還真誠一些,實在是叫不出那聲好,不說話不貶低也就罷了,才子這邊不知怎麽的倒是喝彩聲一片,就差沒有誇她是謝道韞再世了。
這自不必說是為什麽。
她那時候正是剛剛盛開的豔麗牡丹,雖然愛好武藝,長得确實如她名字一般,如珠似玉。她那時還沒有及笄,若要歸家,向來不喜那什麽遮遮掩掩的帷帽與冪籬,大大方方露出面容,紅衣一襲,紅馬一匹。
所有人都知曉,這顆大成最璀璨的明珠,正在随着時光的流逝,呈現出她最美麗的光芒。
鄭氏打算在她及笄之後給她物色夫婿的事情大家都知曉,那次來的又正正好是許多當齡的郎君,個個都想捧着佳人。
先不論她的家世在那裏擺着,靠上去就是飛升的存在。就單論她那張臉,行事粗魯,阿不,豪放一些怎麽了?要是他們惹她生氣了,看在那張臉的份上,都不用勞煩她親自動手,自己就能抽自己給她消消氣。
輪了一圈下來,終于輪到崔游了,當時他作的是什麽他自己都忘了,只是在那群佳人聽來像是十分受用,紛紛捏着香帕柔柔軟軟地投來秋波。
在那些郎君看來就沒有那麽好了,本來他一進來就被她叫到身邊坐着已經是十分惹眼,一輪下來二人還說說笑笑的,哪能不招人嫉妒。
當時有一個自稱是什麽竹林八賢士之一的綠竹郎君就十分看不慣他,睜着眼睛說瞎話,偏說他的詩不好雲雲。
說着說着,這就又扯上了崔家式微的事情了。
他倒還好,只是說崔家的話他并不想計較。
誰知她倒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站起來踩在凳子上,指着那綠竹郎君,十分嚣張道:“我覺得他的詩很好,也是你這個綠頭王八可以評頭品足的?”
綠竹郎君蘭花指指着她,氣得言語混亂:“你你你,今日本來都是以文會友,年輕小友對仗,自然是要有什麽說什麽的,你怎麽說話這麽難聽呢。”
這邊的混亂,那頭吃酒的鳳陽大長公主也察覺了,派了貼身丫頭過來問是怎麽了。
她那條踩在凳子上的腿悠悠回來,張揚笑着,容色愈盛:“沒什麽,我年紀小,比較直接,有什麽就說什麽了,以文會友嘛,真誠,不打緊的,打攪姑母喝酒了。”
那貼身丫頭見她收了腿,知道是她給面子,便笑着退下了。
等鳳陽大長公主的丫頭走遠,她又對那綠竹郎君道:“今日我心情好,罵你兩句便也不跟你計較了。以後再讓我聽到你背後編排他的不是,我見你一次打你兩次。”
綠竹郎君氣得七竅生煙,都被她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罵成王八了,還要被她這法外開恩的樣子氣一通,又因向來知曉她的厲害,實在不敢跟她對着幹,只好按下自己心頭的火,差點沒把自己憋得昏厥過去。
那邊她說着,便把他拉遠了,她道:“什麽酸唧唧的才子,實在是虛僞至極。剛才對着我胡亂作的詩還要硬誇上幾句,對着你就是這幅嘴臉,若是大成日後入朝為官的都是這般‘才子’,江山危矣!”她感嘆一番,又偷偷道,“人家前人是竹林七賢,他們幾個歪瓜裂棗倒好,弄了個四不像的竹林八賢士。這就算了,品味還十分差勁,身上穿綠的也就罷了,頭上還頂個綠色的發冠,簡直詭異至極。整日裏穿得跟個綠頭王八似的招搖過市。看着聲勢浩大,實則走路起來晃晃蕩蕩,肚子裏沒幾瓶水。”
剛才那個綠竹郎君穿得正是一身青衣,頭上的發冠也是綠色的。
見他們二人遠離席間,有幾個與她親厚,也不愛舞文弄墨,純粹是被鳳陽大長公主拉來湊人數的纨绔便也靠上來了。
其中一個道:“郡主,你今日真是威風得緊啊。”
她得意揚揚,踹那人一腳:“你說我哪一日不威風。”
“都威風都威風。”那纨绔笑着躲過她的腳,接着道,“怕是這威風日後不好耍咯。”
“這怎麽說?”她向來是想到什麽做什麽,若是日後連威風都抖不得了,豈不是能憋死她。
那纨绔便湊到她跟前,道:”你看那邊右數第五個女郎。”
他們照着那纨绔的指示看過去,正看到一個羞答答的小娘子,崔游剛擡眼看過去,那小娘子像是極為在意他的舉動,他剛一轉臉過去,便看到那個小娘子也看了過來。
二人目光相對,小娘子羞得滿面通紅,一雙漂亮的纖細柔白的手捏着團扇 ,朝他明送秋波。
那纨绔見這情狀,更是起哄:“你看你看,我說什麽!我願還以為是佳人有心,不想你這小友也有事!”
她震驚看着他:“怎麽回事?”
崔游一本正經瞎說:“或許她曬暈了,所以眼睛才這般抽筋。”
他當時确實是沒有看懂的,那個小娘子那副期期艾艾的樣子,還對他瘋狂眨眼,可不就是眼睛抽筋了。
她自然不信他胡說八道,又看向那個纨绔,那纨绔本來打定主意要賣關子,卻被她結結實實的一腳給踢出來了:“嗳嗳暧,郡主饒命!你們還不知道呢吧,那位是鳳陽大長公主的外甥女,嵩原甄家的大娘子,不知在哪裏見過你這小友,便求着鳳陽大長公主舉辦這個詩會,還邀請了崔郎君過來。今日之會可不全在于念詩啊……”
她右手三指結成空拳,二指翹起,在自己左手掌心上輕敲,道:“你的意思是,今日是為了相看阿檀?”
那纨绔極為上道,雖然不知道崔游的小名叫做阿檀,卻也連連點頭:“沒錯沒錯,便是如此啊。我本來以為只是甄家大娘子有意,可是剛才一看卻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樣子。不過也是,那甄家大娘子長得的确不錯,雖然和崔郎君站一起有些遜色了,可是放眼滿汴京城,哪裏就能找到像你們兩個這般相貌的人。娶妻娶賢,夠了夠了。聽聞那甄家大娘子的手極巧,有一門刺繡的好手藝。那手日日呵護着的,極為柔軟,這樣才能不傷那些貴重絲綢。”
崔游那裏還聽得下去,連忙辟謠:“沒有,我不認識她。”
話音未落,剛才那個素手捏團扇的甄家大娘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聲音含嬌似怯:“崔郎君,好久不見。”
崔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