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二碗飯 9.26
姜無芳貼在他的胸口, 崔游說的話從胸腔鑽到她的耳朵眼兒裏,連帶着心上也有些被震得酥癢。
她的淚被這一聲沉淡的男聲震了回去,臉上淌的水也被他胸-前的衣服吸幹了, 愣愣擡起頭,正看到他尖削瘦健的下颌,因為這幾日忙着籌謀, 他分身乏術,來不及打理形容,下巴已經冒出青茬。
也不知道怎麽的,她的手就鬼使神差撫上了他的下巴, 目光順着下巴往上,就是崔游的唇。
他連唇都是棱角分明的,上唇微微上揚成菱角尖尖的形狀,下唇順潤, 中和上唇的鋒利, 極具風-流。
她腦子裏生出一個念頭, 顏色真像含桃,不知是不是如含桃一般美味。
被撫臉的人身子僵住片刻, 側下臉,垂下的眼睫投下長密的黑影, 本是琥珀色的眼珠染上淡墨色。
見她眼中已經不再含淚,唯一沒有被易容所掩蓋過去的那雙絕麗無雙的眸子眼周略紅, 是先才的淚意染上的水紅。
崔游剛垂眸下來, 她的手就像是被灼燙了一般,收吧,過于欲蓋彌彰,索性只能僵在他的下巴上。由于緊張, 還一時沒控制住手,下意識摩挲了兩下,淡青的下巴手感青澀粗糙,劃過手掌心下生出異樣的酸。
她這麽摸了兩下,崔游反而沒有剛才那般僵硬了,眼神黑沉脈脈,低頭看着她笑。
姜無芳總算是被他笑得心更加酸了,心下暗罵崔游縱美色惑人,實在是可惡至極。可又偏偏是她自己先伸出的手,說不得旁人,只想着趕緊将自己那雙作惡的手收回,好平複一下自己胸口那顆快要跳出來的心。
誰知她剛要将手收回,一直在看她的眼光由掙紮到像是決定孤注一擲的崔游反應更快,大掌一掠,将她的手按回去。
“你要摸就摸,不要了就要跑,當我是什麽不正經的人了。”崔游捉住她的手,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他的指尖還輕撫了兩下她的手心。
“我……我是看剛才這有一只……”姜無芳狡辯。
崔游揚眉打斷她的話頭:“哦?有一只蚊子麽?”
姜無芳趕緊巴巴點頭,崔游又道:“嗯,你接下來肯定還要說是為了替我趕蚊子,是麽?”
她凝滞地再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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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游故意将笑斂起,嚴肅道:“草兒奴,你剛才還說我對你好,何苦這麽快就忘記了要來騙我。”
姜無芳張張口,覺得自己剛才那一瞬的绮念簡直是亵渎他,“對不起……”
“即便你我之間不分彼此,可我的臉從未被女郎摸過,今日可是頭一遭,娘子是不是該對我……負責才是?”他眸光流轉。
姜無芳趕緊轉開眼,當初只覺得崔家阿檀好看,如今看來那雙眸子太過攝人,郎豔獨絕,看一眼便讓人心跳不止。
她瞠目結舌,“我只是碰了一下你的臉,要如何負責?”
崔游狀似失落,松開了她的手,幽幽道:“我就知道你不認賬。”
姜無芳手像是被烈火灼了,抽回來,提高聲調:“好麽好麽,我給你做好吃的,阿檀別鬧。”
她的餘光掃到崔游放到身後的那只紙鳶的尾巴,退開一步,問道:“這個你是怎麽找回來的。”
崔游哪裏不知這人在轉移話題,卻也沒有再逗她,羞惱了可就不好了。
“你說要送我的,我就能尋回來。”他淡淡将當初的艱辛隐去。
那個她被強行帶走的仲春與暮春之交,纨绔們以為他沒有了庇護,便強行将他的皮靴丢進湖水裏。
他為了去尋那只脫了線的紙鳶,赤着足跑了許久,滿腳都是被砂礫磨出的血痕。
她伸手将紙鳶接過,感嘆道:“即便是尋回來了,也已經是這般模樣了啊。這是我做的最得意的一個,想來也是沒有任何東西能躲過時光的磋磨。”
她當初答應了崔游要送他一只紙鳶,做了許多個,這個是她挑出來的,看起來最為矯健漂亮的一只。
如今雖然大致的形狀還在,卻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飛得最高最好的得意模樣。
“它雖然如今有些掉色,但是仍舊能飛得很高。”崔游道。
姜無芳好奇看着他:“你怎麽知道?”
崔游看着她的眼睛,認真道:“我知道。”
“娘子別看這紙鳶看起來有些舊,飛得的确高。每年暮春崔相公都會來這裏放放紙鳶,這紙鳶像是有靈性似的,別的紙鳶都是風越大飛得越高,這個反而是只要有些小風,就像是要戳破天似的。”戍兵從樓梯上來了,聽見二人的對話,插嘴道。
姜無芳點頭,小聲對崔游道:“這個紙鳶的尾巴我改了一些,做得尖細不笨重,一點兒小風就能扶搖直上。”
戍兵手裏還拿着瞭望樓下面的鎖鏈,笑道:“我這就要換哨了,相公還要繼續待着的話,我這邊吩咐一下接下來的兄弟給您留着門?”
崔游道:“今日就到這裏吧,下去了。”
“好嘞好嘞。”戍兵轉頭就下去了。
“走吧。”崔游對她道。
姜無芳率先走下樓梯,對他道:“沒想到你如今還那麽喜歡放紙鳶,可怎麽想着每年來這裏放紙鳶?這裏有角樓擋着,風還小些,若說放紙鳶最好的還是要沒有遮擋。”
崔游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目光遠遠投向日頭落下的地方。
燦爛的霞光如金錦鋪滿那處殘垣空宅,遲暮最後一抹熱烈盡數獻給曾經輝煌的寂寥宅邸,幾只歸鳥飛過樹尖,隐沒林翳。
“喜歡,便來了。”他轉過頭,拿着紙鳶,也跟着下去了。
“娘子,程娘子說沒有胃口。”小滿原封不動将盛着吃食的碗碟端了回來,憂心忡忡。
如今他們幾個相近的都已經知曉了莫非從邛州帶回來的這兩個人的遭遇,其他人可能還只是覺得遭遇太慘,為之扼腕,而也遭遇過大變的小滿則頗有些感同身受,十分心疼這位程娘子。
還有什麽能比一個美滿的家庭一-夜之間就家破人亡來得更叫人難過的呢?
“怎麽回事?你按照我的話都說了嗎?”姜無芳将剛磨好的匕首收回刀鞘,塞回袖中。
小滿放下托盤,無奈道:“可不嗎,都說了,人是鐵飯是鋼,可是程娘子說自己都知道,只是憂慮在胸,什麽也吃不下。那樣子真是可憐,我剛給她倒了一杯水,沒喝兩口全吐光了,看到這些菜也是蔫蔫的,沒什麽胃口。我勸她說是這是娘子的手藝,好吃的,吃一口就開胃了,她剛要一試,就吐了。”
姜無芳看了一眼托盤上的菜,像是想到了什麽,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走,咱們重做。”
說着,便出了門,小滿也趕緊追上去。
姜無芳将一提豆腐拿出,切成方塊,看到小滿這邊已經燒熱油鍋,便将豆腐單面貼在鍋上。
略一翻面,豆腐便很快吸上油脂,油汪汪,金脆脆。
趁着煎豆腐的空檔,她操刀對準那個黃澄澄的大橙子,寒光一閃,橙子只作兩半,露出裏頭顆粒飽滿的橙肉。
刀尖一刮,那橙肉便乖覺剝下,落入碗裏,汁水誘人。
小滿道:“這奉州來的橙子真是香,開胃,程娘子一定能吃些了。”
姜無芳點頭,指着案頭的那碗白濃濃的牛乳,對她道:“遞過來。”
小滿遞上去,她便舉高了碗,将牛乳倒進油鍋之中,立時奶香四溢,格外誘人。
待到那牛乳将金酥的嫩豆腐包裹在一起,她這才将方才剔出來的果肉打散了,放到鍋裏。
頓時白濃的奶湯之中浮沉了許多嫩黃的粒子,像是在冬日大雪之上灑下許多秋日才有的金桂,煞是好看。
“該放這個了。”低沉的男聲從她背後響起,瘦長的手上拿着一罐甜滋滋的蜂蜜,遞給她。
崔游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過來了。
“談完事了?”姜無芳從善如流将蜂蜜罐子接過來,打開那個密封的蓋子,瞬時糖香便在空氣之中蔓延開來。
崔游道:“嗯,一談完就來找你了。”他又轉頭過去對小滿道,“崔東找你,你去看看是有什麽事,你們娘子這裏有我就行了。”
小滿信以為真,點頭走出去。
姜無芳将手裏頭的蜂蜜倒入鍋裏,擡眼看小滿的背影,對崔游道:“什麽事情?崔東最近怎麽老是叫她?”
崔游手指頭輕快敲着竈臺,面不改色扯謊:“崔東如今愛上刺繡了,小滿的手藝最是好,想來是要取取經吧。”
姜無芳将鍋裏的奶香甜豆腐呈到碗裏,笑着搖頭:“這個崔舍人,看着人高馬大的,怎麽愛上刺繡了。”
“蜀府的口味最愛甜,你這是要做給那位程娘子的?”崔游道。
姜無芳把碗放在桌案上晾着,就要起鍋去洗,準備下一道菜,崔游在她之前卻已經伸過手去,拈了兩塊布裹住鍋耳放到水下沖洗,然後才放回鍋上。
“你倒是來将我的活兒都搶完了。”她開着玩笑。
崔游用身上帶着的手帕揩幹淨手上的水,漫不經心:“這有什麽,我想要來找你偷師,做些獻殷勤的事兒你也不讓?”
姜無芳将橙子皮洗幹淨,切成細絲,聽見他的話擡頭看他一眼:“你怎麽想起來要學做菜了。”
崔游挑眉:“崔東可以刺繡,我怎麽就不能學廚?”
一大塊橙皮在她的刀下迅速被分割成極細的絲縧,她道:“從前你這般愛幹淨,我還以為你會奉行君子遠庖廚。”
“我不像那般酸儒,更信奉民以食為天。而且,也要看跟誰學,看着你做菜,我開心。”崔游歪着頭,看她将橙絲放入碟中備用。
她側臉在頂窗的光下熠熠,即便是那張面-具隐去她的豔色,可美人向來在皮不在骨,她只消站在那裏,便能讓崔游心動不已。
他走過去,将她的碎發挽到耳後。
那碎發掠過後頸,有些癢,姜無芳便道:“是發髻動了麽?你将我頭上的發簪取下,像你平日裏挽郎君的發飾一般,将這些頭發簪上去。”
否則這些碎發弄得她怪癢的,不好做手裏的事情。
“嗯。”崔游手指一動,便取下她發尖的一個木簪。
木簪一脫,底下一層烏發如瀑垂下,他将這些頭發抓成一把,木簪則穿插于烏壓壓的黑發之中,絞穿幾下,簪了上去。
烏發全部盤起,露出雪白纖細的脖頸,小巧細潤的耳朵在光線的照耀下能看見小小的絨毛,無一不美,無一不可愛。
姜無芳見他沒動靜了,便側頭去問:“怎麽了,是發髻又動了麽?你可以簪牢固一些。”
崔游對上那雙靈動的黑眸,目光被她脖頸的柔白灼熱,喉頭一動。
發髻動沒動他不知曉,只是胸口這顆瘋狂酸脹的心,卻是屬實是按捺不下去,快要跳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