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碗飯 9.24
莫非被戳破了溜須拍馬的心思也不尴尬, 反而想起了前段時間江澤過來找自己的時候說的話。
“你說是不是奇了怪了,崔相公對姜娘子上心得很。兩人在朱華小榭被李璿下了藥,直直闖了宵禁就回來了, 什麽時候見過這麽不小心謹慎的相公。姜娘子昏睡,還是相公伺候的湯藥,啧, 看來咱們是要有主母了。”
這個應該就是江澤所說的姜娘子吧?
“謝姜娘子賜教。”莫非笑着叉手行禮。
姜無芳拍拍手上的土,奇怪道:“你怎麽知道我?”
崔游一看莫非對着她笑得阿谀谄媚,就知道江澤去找他的時候肯定是将這邊的情況說過了。
他也不在乎,這正是他想看到的。
如今他的羽翼漸漸豐滿, 是該讓人都知曉她對于自己的重要。
不過正事當前,他還是打斷了莫非接下來的溜須拍馬,道:“回來就好。你帶他去書房等我,我收拾一下就過去。”後面這一句自然是對崔東說的了。
崔東點頭, 對莫非道:“走吧。”
莫非目光收回, 無聲一禮, 也跟上前面的崔東。
崔游長腿一跨,跨過剛開墾好的菜圃, 回頭對她伸出手:“來。”
姜無芳低頭看着他的手,他見她還猶疑, 道:“已經埋下種子,不好踩, 你我不拘小節, 我抱你出來。”
她嫣然一笑,拍拍他的手心,推回去:“你放心吧,我自己可以。”
言畢, 她往後退一步,然後往前一個縱身,像一只漂亮的燕子,躍到半空,還在半空中做了個漂亮的翻身動作,最後順利落到他面前的地上,足尖輕點,好不輕松。
崔游毫無波瀾看着她,一把拉過她還沾着泥的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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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我手髒。”姜無芳的耳朵紅透了。
“不礙事,我的手上也有泥。洗手。”一句話的功夫,崔游已經把她拉到早就準備好的淨手盆架旁邊,示意她把手放進去,先洗。
姜無芳只感覺剛才自己的手和他的合在一起,手心中間被殘存的沙子磨蹭着,怪癢的,一直從手癢到心上。
她伸手進去,胡亂搓兩下就打算完了。
剛從水裏濕淋淋伸出手,打算那一旁巾架上的毛巾擦手,就被一把拉住了。
“跳起來倒是起勁,怎麽連洗手都不會了,這還有沙子。”崔游握住她的手,又伸進了水盆裏,道。
男人的手像是枝節修長的竹,瘦長挺直,手裏圈着的是她指尖纖纖的手指,瑩潤白皙。
他的指頭穿插扣入她的指縫中,摩挲着她的掌心,她甚至能感受到崔游常年寫字磨出來的書繭。
她任由崔游握着自己的手,打上香胰子,認真擦洗,再用柔軟的白巾子包起來,揩幹水。
“上次你不是問我會不會覺得你的手和其他女郎的有什麽不同?當時沒有細看,來不及同你說。今日細細看下來,只覺得你的手甚是好看,你練武的繭子格外英氣,連之前油濺的這個小點子……”崔游指尖點點她的手背上那個看不出來痕跡的點子,這才繼續道,“也格外惹人憐愛。至于和其他女郎有什麽不同,我回答不上來,從來沒認真看過別的女郎的手。”
崔游一本正經說完,将自己的手草草洗完,擦完手便又要去握她的手。
剛碰上姜無芳的手,方才還雲裏霧裏,在消化他那一番話的她就像是被針紮了,猛然撩起眼去看他。
崔游面對姜無芳的愣怔,老神在在将手握緊,拖住:“翻跟頭的時候起勁兒,現下怎麽像只呆頭鵝似的。別愣着了,前面那兩個還有正事等着我們呢。”
崔游就這麽一路拉着她到了書房,一路上沒少遇到院裏的人,不過因為崔游院中都是自己人,這段時日冷眼看下來也都知道這位姜娘子在崔相公心中着實地位匪淺,所以也都是見怪不怪了。
姜無芳看着又是一個給他們二人行完禮之後,滿面的“我知道,不用解釋”的笑容離開的丫鬟,忍不住了,“松開我,我跟你身後頭走,影響不好。”
崔游卻沒打算松開她,甚至還虛虛握了握手心裏的柔軟,道:“影不影響他們我不知道,要是現在松開你,一定會影響我。”
她還不及回答,二人已經到了書房門口,他單手推開門,她剛才還準備說的話,在門裏兩個定定看着二人交握手上的人面前,她只好又咽了下去。
崔游輕咳兩聲,那兩個人精便轉臉過去了。
一個道:“相公這本書,好啊,甚好,書名還是三個字的,少見!”
另一個道:“相公這塊兒墨,好啊,真好,墨塊兒看着就黑,絕品!”
“行了,別賣關子了,莫非,将邛州的情況說一下吧。”崔游坐下身,好整以暇道。
崔游跟姜無芳坐在了書案旁,兩張椅子并排着。
本來這裏是沒有姜無芳這個椅子的。
有一日崔游将她叫過去說是崔東不樂意給他研墨,手上又正好有一個要緊的公文要回複,他只好來求她了。
“崔東不願意給我研墨,我又有什麽辦法。你知道的,我向來不喜歡勉強人,這樣研出來的墨寫也寫不順。眼下這個事情又緊急,若是我還要将功夫話費在研墨上,怕是今夜也別想睡了。從前我寫字,你幫着研墨是最為好的,不濃不淡,眼下我也是沒有辦法了,你能不能代替崔東幫着一下。”崔游長長嘆氣,面上十分蕭索可憐。
她也只好答應了。
複仇這等大事他都能幫着籌謀,不就是研墨嗎,小事一樁。
她剛要站着開始研墨,他便點了一下旁邊一張嶄新的黃花梨官帽椅,道:“坐這個吧。”
她坐上去之後,還真別說,和她的身高真是正正好,坐在上面研墨,半分不費勁。
這麽一番下來,這把椅子就一直放在崔游書案旁了。
莫非睃一眼那兩張一高一矮、離得不遠不近的官帽椅,這才開始将事情一五一十回禀:“李義森那邊如今我已經處理好了,是這樣的……”
“幹爹,幹爹,幹爹……”外頭一個小閹童叫叫嚷嚷着就闖進了配房。
胡文正唱着小調:“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将團扇共徘徊①……”見他慌慌張張的樣子,只好停下手中晃動的扇子,瞪他一眼,“說了多少遍了,凡事要穩住,不要學那邊的做派,什麽事情都要叫嚷出來,唯恐人不知。”
他這嘴裏的“那邊”,指的正是張祿那一派。
胡文此人與張祿不同。
雖然地位不及張祿,不輕易收徒,對底下人不會輕易磋磨,這小閹童叫胡哨,便是他新近剛認的。
胡哨不過髫年,好不容易喘口大氣,将剛才的忙慌樣子收起來,口氣卻還有些着急,道:“幹爹!是是是……”
“是什麽是,有話就把氣喘勻了再說。”胡文見他大喘氣,看着也難受,将身子坐直了,看他要說什麽。
“……是崔相公要來見您!”胡哨終于是把餘下那半句話說出來了。
胡文這下子卻皺上了眉頭,崔游?
“說我病了,見不得。”他下意識就讓胡哨去推掉。
他是歷經了兩朝的人了,先帝身邊他也是伴駕過的,因了他當時看起來機靈,就被先帝賜給了李悫當大伴。
那時,李悫的身邊已經有了張祿在伺候,可他是先帝賜下來的,也不好推脫,于是,這些年二人便明裏暗裏鬥了許多年。然而,胡文與張祿不同,他絕對不會沾染一點黨争。
張祿明裏暗裏做的那些事情,他的心裏跟明鏡一般,蓋因張祿那個老狗能利用自小伺候陛下的情分,花言巧語,才蒙混過去。
可是那日晚上,陛下明知杜預是張祿的幹兒子,還要越過那老狗去擡舉杜預,他暗自咂摸,想必帝心有所轉移也不奇怪。
黨争一事,不過是一念成神,一年地獄。
胡文想得通透,既不願意站在李璿這一邊,也不願意站在崔游這一邊。
兩邊的寶都不押,既舍棄了豐厚的報酬,那也就不必再承擔相應的風險了。
“對,就這麽跟他說,我病了,不宜見客,去吧去吧。”胡文思忖片刻,揮揮手,讓胡哨出去。
胡哨道:“可是那外面還有許多崔相公不給幹爹備下來的禮,怎麽處理?”
胡文的老臉一拉,他今日沒有出宮外的府邸休息,崔游那邊招搖過市将東西敲鑼打鼓送過來……
收,打了太子的臉。誰不知道二人如今在朝堂上打得你來我往,如果收了崔游的禮,李璿那個人可是比睚眦還要睚眦,加上有那老狗的挑撥,本來只是他和老狗的恩怨,這就上升為他和太子的恩怨了。
不收,打了崔相公的臉。敲鑼打鼓的禮也必定會敲鑼打鼓地退,那豈不是告訴了所有人,崔游的臉,他胡文踹了?
不過……他衡量一番,還是咬牙,“退回去,得罪君子好過得罪小人。就說我病了,點到即止。”
胡哨得了自己幹爹的令,哪有不聽的,立時就要開門出去回了。
誰知一開門,兩道身影就出現在眼前,胡哨感覺腦子一嗡,趕緊退開。
為首的崔游跨開長腿進了配房,笑着對胡文道:“胡大伴這紅光滿面的,怎麽就病了?誰是君子不能确定,但是今日某可以告訴大伴,某睚眦必報,确是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