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八碗飯 9.22
姜無芳見他眉眼之間不加掩飾的贊賞, 馬上就要讓人去拿酒的樣子,趕緊将他攔下,“我也是聽了崔東先将你已經布好的前提說了, 才能将将猜出你的意圖。這時候先不忙着喝酒,兩封信呢。”
她拿着另一封還沒有拆開的信,在崔游的面前晃蕩一番, 提醒他邛州的信還沒有看。
崔游手上将那信自然而然接過自己手中,“看自然是要看的,酒也該喝才是。”他手上拆着火漆,又對小滿道, “別愣着了,将波斯草放好,去拿一瓶劍南燒春來。”
小滿道,“院中的劍南燒春本就不多, 前幾日娘子嚷着小酌, 已經喝完了。”
姜無芳不妨她直接就把自己賣了, 橫了她一眼。
崔東在一旁好心替小滿指路:“卻也不忙,相公早知道娘子愛喝這個, 我們回來的時候特地在途中尋了一處最好的酒家,帶了許多回來。你放下手中的東西, 往前頭去,只去知會一聲唐兒, 說是相公要取酒, 他便會帶你去了。”
崔東說得詳細,小滿道了謝,将手上的波斯草往盆中一丢,這才又往前頭去了。
崔游展着邛州來的信, 眉眼間已是恢複平靜,卻也是極為舒展,他點點頭:“嗯,莫非差事辦得好,邛州那邊已是妥帖了。”
崔東順着他的話往下說:“李義森本就不是個安分的主兒,我們只是按照相公的話,靜默以待了一月有餘,那狗鼠輩便……”他欲言又止,瞟了幾眼還在一旁的姜無芳,還是覺得這種事在女郎面前說難免會污穢了耳朵,便轉了話頭,道,“……可惜,我們這邊提前撤去了一些人,在他犯事之時沒有能夠提前攔一攔,一個活生生的小女郎就那麽沒了。”
崔東的話裏話來都沒有說明,可是她一看他那個看了一眼自己,就開始欲言又止的神情,哪裏有不明白的。
若說這個李義森,本來便是個田舍奴的出身,大字不識幾個,偶然入了伍。本來只憑借着他的天資,只做個翊麾副尉就已經到頭了的。
可是,在一次被敵人圍剿的險境之中,是他舍身救下了鄭家舅父,接下來就一路被提攜到了李晏手下副将之一的位置。
起初的李義森驟然被提拔,還保留着對于李家與鄭家的敬畏,但是他為人貪婪好-色,仗着自己是鄭家舅父的救命恩人,以恩相脅,行事越來越放浪形骸。
有一次酒醉後,竟做出了強搶民女來奸-淫這樣的事情,李晏立時想将他軍法處置,還是鄭家舅父念及恩情,求情才讓他活下一條性命。
從那以後他便是收斂了許多,就在大家都以為他已經幡然悔悟的時候,他像一條蟄伏了整個冬天的毒蛇,一口咬住了李晏。
眼下崔東提及女郎,又是閃爍其詞的樣子,這番情狀,其實自不必細說姜無芳也明白是什麽樣子的腌臜破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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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游看了信,自然也清楚他說的是什麽事情,便也道:“确實禽-獸。那莫非呢?莫非什麽時候帶着人過來?”
信中沒有提到莫非具體入汴京的時間。
崔東解釋道,“這個剛才邛州來的線人倒是說了,莫非這一次本應是一起過來的,可是線人因為急着禀報相公,而莫非那邊還有事情沒有了,唯恐打草驚蛇,要等李義森先啓程了再過來。”
“哦?李義森那邊也快了。”崔游轉着手上的扳指,道。
崔東道,“算上時辰,明日李義森便已經抵京了,不出意外的話,莫非也就是這三五日的事情了。”
小滿這時已經取了酒過來,将酒奉到崔游的面前。
崔游擡眼看還杵在原地的崔東,挑眉,“怎麽,你也想喝?”
崔東已經習慣他如今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的嘴臉,面無表情地叉手告辭,退下了,小滿看了他一眼,也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姜無芳看到這玉壺裝着的劍南燒春,唯恐他開始追究自己将院中所藏全部飲盡的事情,便也想無聲無息跟上小滿。
誰知她剛一轉身,崔游玉涼如竹的手已經是箍上了她的手腕,她轉身時正好看見他那雙如映了星子的沉眸。
“我讓他們走,你又急什麽。我給你剝蟹,給你斟酒,吃完再走。”崔游道。
月已上柳梢。
宮殿之中香煙袅袅,李悫躺在榻上,雙眼緊閉,眉頭緊皺,像是在睡夢之中被夢魇困住了。
今夜滿月,他出奇想起了少年時心尖那個求而不得的明月,便也就沒有了興致,難得沒有召幸骊姬和意姬,而是懷揣着他那顆已經腐臭了的少年之心,自己一人在長籲短嘆之中入睡了。
果不其然,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才剛入夢,他就模糊夢到了那輪心上明月。
夢中仙音不絕于耳,似是情意纏-綿。明月身材窈窕婀娜,拿一柄圓扇背對着他,他欣喜若狂,便喚着她的名字就要擁上去。
“月奴,我好想你。”
夢中佳人聽了他的話,轉身過來,慢慢放下擋着臉的團扇。
李悫欣喜若狂,便要上前一步,心中激蕩萬分。
那團扇落下,卻是一張七竅流血的臉!
仙音戛然而止,變成如刀戈一般的琵琶聲,四周如墜黑霧,長夜不明,李晏那張臉形容可怖,嘴中喃喃道:“兄長,煮豆燃萁,何以至此?”
李悫驟然睜開眼睛,額頭之上全是虛汗。
入夜,宮殿之中靜得落針可聞,只能聽見他自己的呼吸聲。
是夢……
他剛長舒一口氣,手卻突然顫抖了一下。
他吸了吸鼻子,這才想起來,今夜因為太過于想念月奴,早上只喝了一碗參湯,便懶得吃丹藥了,再加上今晚意姬和骊姬都不在身邊,沒有人提醒自己,所以徹底忘記了這回事。
他心底馬上就将剛才夢到李晏的事情歸咎于這個,一定是自己王姬了服用神仙的丹藥,才導致邪氣入體,夢到了那個人。
他吸着鼻子,想要去夠床頭的丹藥盒子,可是由于李悫的身子過于肥碩,前傾出去一時難以控制平衡,竟是一下就如同一團肥膩的油肉,咕嚕嚕在華貴的氍毹滾了一圈。
李悫想要起來,卻發現自己由于沒有服用仙丹續力,所以連起來的力氣竟是都沒有了。
“陛下,這是怎麽了。”一個年輕宦官的聲音傳來。
杜預看到李悫的情狀,趕緊小跑過來,将他扶起,坐到榻上,嘴上告罪道,“陛下,雖然您睡前讓我們都出去不準進來,可是奴每隔一段時間都要看看陛下這邊有沒有動靜的。陛下若是要喝水,喊奴一聲就好了,不必親力親為。”
他嘴上勤快,手上的動作也不怠慢,急忙将藥盒中的那顆赤丹取出,一不小心還碰到了一個盤子,咣當一聲摔落在沒有蓋地衣的地方。
他将丹藥放到李悫的嘴邊,又遞了水過去,。
如此一番下來,李悫這才舒緩了剛才的無力之感。
饒是李悫向來殘暴,可杜預畢竟是讓他從那番脫力之感脫出的人,他的身子上舒服了一些,心情也好了許多,難得和顏悅色:“也不怪你,是我讓你們不要進來的。你做事很聰明。”
若不是杜預時不時過來看一眼,李悫還不知道要在地上躺多久。
“陛下……陛下這是怎麽了。”
張祿和胡文聽見裏面的動靜,也是一前一後趕了進來,張祿的腦袋比胡文的要活絡許多,哪怕他比胡文察覺動靜還要遲上一些,那嘴上的話早就已經喊開了。
二人站定,胡文不動聲色瞥了一眼杜預,這才細聲細氣,道,“這是怎麽了。”
這話便是在問杜預了。
杜預馬上跪下,李悫不耐煩擺擺手,“今日忘了服食丹藥而已,是他及時進來伺候孤用丹的。”
張祿的目光直直盯着跪在地上的杜預,仿佛能将他的背刺穿,倒是胡文先道,“即使如此,起來吧。”
杜預起身,李悫這才注意到杜預的臉,他的眼眸一眯,旋即笑了,“你是新來的?”
杜預還沒開口,張祿先替他回了,“這是老奴的徒弟,原是管着後廚的事的,只是老奴也不知道,怎麽他今晚就過來這裏了。還不快滾下去,還要等着陛下治罪麽?”
杜預解釋道:“今日奴是替禦前的德清當值。”
胡文笑道:“張大伴何必這般火急火燎的,既是你手下的人,人有伶俐,哪裏就是什麽大罪了,不如也留在陛下身邊當差吧。”
李悫點頭:“胡大伴有理,你就留下吧。”
杜預聞言看了一眼胡文,哪裏不知道他的心思。
李悫有兩個大伴,大太監的位置如今又是給張祿坐着了,胡文自然是不怕拱火,自己和張祿之間生了嫌隙才好呢,鬧得越歡,胡文心中越是歡喜。
不出所料,此時張祿的面色已經是極為難看的了。
可是杜預想起自己心中的盤算,還是咬咬牙,跪下謝恩了:“謝陛下恩典。”
李悫也疲累了,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三人走到殿門,張祿上下打量杜預,良久才笑道:“你跟我過來,有話與你說。”
胡文嘴上也不客氣,在二人背後笑道:“恭喜張大伴高徒高升!”
言罷,他看着二人離去,看着月華,笑道,“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