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四碗飯 9.18
放完紙鳶, 幾人又在住持的一再相邀之下去吃了齋飯,不過因為先前的甜瓜已經填飽了肚子,也不過是拿了一二個糕點吃着便也罷了。
一行人從吃齋飯的禪院走出來, 迎面聲勢浩大走來一群男男女女,知客僧面上的恭維與面對崔游時的不遑多讓。
姜無芳一眼便看到了為首那個穿着甲胄,身量不高, 留着長髯的男人,眉心一跳,下意識看向崔游,發現他也在看自己這邊, 應是也認出來那個為首的人了。
那邊似乎也注意到了崔游這一行人,其中一個面容妖-媚的女子玉指一戳長髯男人的腰間,那男人便往這邊看了過來。
那男人在看清楚崔游的面容之後,竟是沒有任何打算打招呼的意思, 反而将臉一側, 故意将聲調放高。
“某今日就要來拜一拜這菩薩, 看看能不能開開眼,将這些只懂得阿谀奉上的小人收了。哼!豎子誤國!”
路過崔游身邊時, 男人還将“阿谀奉上”四個字說得咬牙切齒,更是對這邊連個眼風也是懶得給的樣子。
“相公, 這李義森好不得意!”崔東忍不住了,低聲對崔游道。
崔游冷笑:“嗯, 如今如此得意, 焉知日後如何?自古登高必會跌重,你又何必與這個将死之人計較。”
“他那主子對上你還要恭恭敬敬,這狗奴才太過放肆了,也難怪崔東生氣。”蔣博也看這個每次進汴京都搞得聲勢浩大的武夫沒有什麽好感, 在一旁補充道,“只是不知這是什麽日子,怎麽這個武夫又進汴京了,朱華小榭的名伶若是知曉了,又是要一番膽戰心驚了。”
原是這個李義森沒回從蜀府來,都要附庸風雅去朱華小榭聽曲。
奈何本來就是不是什麽陽春白雪的人,去了也聽不懂曲調。有次有個名伶唱了一首《西施詠》,這厮因為覺得寫詞的人太過忸怩作态,淨是寫一些讓他聽不懂的詞,加上多喝了幾口黃湯,便發作起來,拿着寒光閃閃的刀就要名伶按照他改的來唱。
将好好的一句詞改成了:“不入吳宮堂,求登李氏床。”這樣的淫詞豔曲。
這裏的李氏二字他當時肯定是代指的自己,可是被言官一告上去,立馬便變了口風,直呼自己不過是覺得西施這樣美人淨該收入李悫宮中,直接戳中了李悫的點子,便也不了了之。
也因此,朱華小榭的名伶私底下都對此人持敬而遠之的态度。不過由于他乃蜀府三十四州的大都護,又是左相吳襄的左膀右臂,是以朱華小榭這邊也不敢得罪,每次來都只能硬是安排人捏着鼻子也要去。
“聽說他帶人将古羌的亂子平了,應是回京領賞的。只我的确看不慣這厮的張狂樣子。”崔東看了一眼身後的那呼啦啦一群人,道,“這厮每回入京,都要前呼後擁,烏壓壓的一群人。知道的以為這是回來述職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誰的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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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厮向來張狂。我原幫着七弟給母妃扶靈回鄉時在蜀府遇上過山匪,當時被劫去了一些陪葬的器物,便求上了蜀府都護府,誰知這厮見七弟不得阿耶青眼,便推脫不在,不願見我們的人。直到那天愈熱了,實在是不敢耽擱下去,百般無計之下,我便亮了外大父的家印,這厮才施施然過來援手,而且一應禮數俱無,好生無禮。原以為這厮對我們是這般也就算了,不想今日對着崔相公,卻也這般無禮。”李夙道。
七皇子李衷的生母只是一個小小的寶林,因為是猝死,加上位份不重,所以只能回鄉安葬,而不能入皇陵。
崔游并未搭她的話,到了門口,将眉間雪交給小厮打理,給姜無芳一個眼神,便上了車輿。
她知曉他這便是有話要同自己說了,跟着也上了車。
謝濯雲本就是沖着她才死乞白賴要跟着來的。
這一路她和自己也不同路,下了車之後也是一堆人一起,并沒有刻意如自己所想多說上幾句。眼見她還和崔游上了車,便要出聲,李夙見狀,将他硬是扯上了謝家的馬車。
“表姐,你幹嘛啊。”謝濯雲被扯上了車,衣服有些走位,便垂眼将衣領抻直了。
李夙看了他一眼,道:“現在她是崔游的人,你是想奪過來謝家的車上,還是你和崔游上車一起盯着她大眼瞪小眼?”
李夙早就看出來自己這個表弟對那位姜娘子的心思,不想他竟心猿意馬到這個份上,連面子都不要了。
謝濯雲剛才也是腦子一熱,也是聰明人,李夙這麽一點,哪有不懂的,只好自己一人無奈嘆氣。
李夙道:“那小娘子我竟看不出有什麽魅力,你是如此,崔游也是如此。”
在李夙的眼中,這個姜娘子的樣貌的确平凡了一些,且她和她的接觸不多,只見謝濯雲如此,倒有些不解。
風卷起車窗的簾子,謝濯雲透過縫隙看出去,低聲道,“魅力不魅力的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她與我夢中的女俠一模一樣,讓人魂牽夢萦。”
李夙沒有聽清他的喃喃自語,問道:“你說什麽?”
謝濯雲沒好氣:“我說表姐浮于表面!”
果不其然,謝濯雲的額頭被敲了一個大包。
崔府車輿。
“早晨的常朝并未見李義森入朝述職,方才又是一身甲胄,風-塵仆仆,并不像剛從宮中出來。”崔游剛才已經将崔遐和小滿趕去另一輛車上,如今這裏只有他和她,所以便也開門見山了,“從前這厮也這般信佛麽?竟連宮中也不去了,直奔此處?”
姜無芳回憶一下,道:“他似乎對玄學極為推崇。曾經在自己家廟之中專門辟出一處來供奉自己第一次上陣的铠甲與刀劍,大肆宣揚自己是因為供奉才能一路高升的。當時他是阿耶的愛将,愛之深,責之切,因此當時知曉之後還斥責過他,覺得他不想着去奮力殺敵,去光明正大掙功勳,反而将期望抱在這些無謂的事情上,太過浪費時間。後來不知道是他聽進去了阿耶的話不再做了,還是說偷偷找了地方來做,瞞着阿耶不知,反正是再也沒見過了。”
崔游思忖片刻,道:“大約他對李将軍的話是沒有聽在耳朵之中的,或許還因這些話心中落下了埋怨,只是面上不顯,偷偷做着罷了。”
“嗯。”對這些早前的忘恩負義之輩,她雖然早已知曉,但是由于一想起自己阿耶一生英明,竟然被這些小人所累,未免有些唏噓,“當時阿耶雖然斥責,卻只在私底下,保全了他的顏面,我也是躲在後面才聽見的。果然是小人長戚戚。”
她想起剛才李義森那副得意的行狀,又道:“你如今在朝中已是如日中天,他為何還敢與你做這番情狀?”
崔游笑道:“你先前與謝家那位郎君誤打誤撞去過一次祁縣,還記得麽?”
她想起在祁縣見到的那對胡搞胡來的父子,不免皺眉:“自然記得,甚至記憶猶新。仗着天高皇帝遠便那般放縱,令人生厭。”
他道:“我先前尋你,恰巧路過那裏,便将胡高料理了,那胡高便是李義森舉薦給太子的。”
她聞言有些訝異:“尋我?你是什麽時候認出我的。”
崔游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回想了一下,問道:“崔東定席那日?你嘗出了我的手藝?”
他不置可否,言歸正傳道:“祁縣的胡高因是他舉薦的,祁縣這邊每年搜刮的民脂民膏,除去給自己留的,奉上給東宮的,還會額外拿出一份孝敬他。他有胡高,胡高底下又有胡高舉薦的‘胡高’,如此下來,胡高之流早已蠶食鎮南道,大到州府,小至縣城,已經盤根錯節。李義森雖然是小人,但是如今大成将才凋零,他也算得上是可用的人,所以吳襄對他的事情一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他在蜀府,什麽也不用做,便能有大把銀錢進賬。如今我将胡高一流正法,胡高一脈拔除,他焉能不恨我。”
頓了一下,他繼續道:“他少了如此之大的一項進益,已是将我恨入骨髓之中。又自持擁兵自重,覺得我拿捏他不得,自然不必對我恭敬。向來他如此,傳入吳襄的耳中許是還會對他有所加成,太子若是知道,更是會對他大肆褒獎。”
姜無芳冷笑:“李義森當初在阿耶帳下只是中規中矩,提拔為副将不過是因為他救過舅父的命,他德不配位,自然要托靠這些拜铠甲,拜刀劍的荒唐事來安心。阿耶一朝去了,李悫忌憚,不管親疏,随意處置,這才使得如今大成将才凋零,這般鼠輩亦能如此跳梁。李璿像極了他阿耶,一雙眼睛只看自己愛看的,看你不順眼,自然也就會對李義森褒獎有加。”
崔游但笑:“看來李義森比你還信命。”
她想起剛才自己說的話,耳朵發燙:“命只告訴我時光如流水,并未告訴我不可涉水而上,你要非做非強求,我又何妨逆流而上?”
他看着她,話中別有深意:“何必逆流而上,我不妨順水推舟成全他。”
姜無芳立刻便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眼睛一亮:“崔家阿檀,甚是妙哉!”
“何時可行?”她迫不及待了。
崔游摩挲着左手上的翠綠扳指,目光看向窗外,“徐徐圖之,待第一場秋風起,請君入甕,某勢必将死①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