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十九碗飯 9.13
二人距離驟然壓近, 竹隐香的氣味充斥在周圍,又因自己背後說人被當場抓住,使得姜無芳的臉不由自主發紅。
“不過是一些敷衍了事的話, 當不得真。你……讓開一些,說話不必靠得這麽近。”他再近一些就要和姜無芳的鼻尖碰在一起了。
崔游低笑一聲,聲音如春至雪融, 落入姜無芳的耳中,感覺心跳也在和他的笑聲在共振。
崔游不再逗她,直起腰身,坐到了她對面, 眼睫稍彎:“與旁人說話自是不必如此靠近。”
姜無芳面-具下的面皮有些發燙,覺得他的話有些歧義,卻又覺得如果自己公開來問反而顯得過于唐突。
看她面上表情風雲變幻,崔游決定不再逗她, 輕咳一聲, 道:“在府上, 你不必去遷就任何人,更不必想着給他們面子, 見誰不見誰由你決定。眼下剛見好轉,為了這些雞零狗碎的事情悶着自己得不償失。”
他說着, 略涼的指尖碰了一下她臉上的面-具,姜無芳卻好像被燙到了一般, 縮了回去。
她縮回來了之後又有些後悔, 覺得自己動作過于明顯,說不定阿檀只是好奇這個惟妙惟肖的面-具而已呢……
她眨着翦水雙瞳,努力增加說服力:“這面-具是西域的尖貨,透氣得很, 不悶。”
崔游收回手指,手指虛虛交疊撫摸殘存的溫度。
“你不是說有話同我說嗎?”姜無芳将話題轉回來。
崔游道:“李義森那邊的探人送來一封信,你該看看。”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早已泛黃的信件,姜無芳将信拿過來,是昭德二年李義森與吳襄的通信。
“……李晏其人,剛直太過,若要折他倒也容易……功高震主,聖人已有忌憚,只需順水推舟……爾将李汝晏囤兵一事以假作真,屆時我自有道理……”
姜無芳看着信中內容,捏着信紙的手指指節發白。
雖然信中早有猜測李義森與吳襄有所勾結,可見信中內容,二人暗通款曲已是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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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剛易折。
阿耶竟是死在了過于剛直上,實在可笑。
她整理內心翻滾的情緒,将信紙放在桌子上,推回崔游面前:“我能幫你什麽。”
崔游道:“這封信不足以揭發。”
姜無芳嘆笑,輕輕搖頭:“揭發?向誰揭發?主宰此事的人現在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否則我也不必孤注一擲。我自知如今身微力歹……”她頓下。
“有什麽能用上我的,阿檀,直接跟我說。我随時可以為你赴湯蹈火。”
姜無芳并不知道崔游幫自己是為什麽。
不過她知道,再差也不能差到什麽境地去了。如果崔游想捉她,她這條命早就沒了,她如今能做的,除卻相信崔游,并沒有更好的出路。
崔游目光微閃,“有我在,何須你赴湯蹈火。”
他這幾年磨出來的利爪本來是為了給她複仇,然上天庇佑,得以再見,他再不會讓她再受一絲苦難。
如今崔游張開的羽翼,盡只為一人罷了。
姜無芳本來垂眼看着自己勾纏在一起的手指,聞言眼睫一顫,擡眼看他。
“你打算如何對付李義森?他如今是蜀府三十四州的大都護,手中兵權在握……”她說出自己內心的憂慮。
崔游打算收網,自然已經是胸中成算滿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姜無芳道,“我該謝你,阿檀。”
她說着就要起身跪他,就在崔游托她起來的功夫,門從外面被打開了。
蔣博從門縫裏探了個頭進來,眼神在二人交纏在一起的手上巡睃,輕咳一聲,別開目光。
“虞臣,我就想問你什麽時候能用小食。打擾了打擾了,我什麽也沒看到,你們繼續,我自便。”
說着,他縮了出去,門從外又砰一聲關上了。
崔游和姜無芳目光一對,她不自然地收回手。
“忘記你剛下朝了,我給你弄些吃食。”
崔游拒絕道:“你仍在病中,不必……”
她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十分強壯,“這點小事算什麽。睡了這麽許久,早就已經好了。你準備的粥好是好,只還缺些小菜,我也饞了,給自己也做一些。”
她說着也不等崔游回應,稍顯奪門而出。
崔游看了一眼剛才自己的手,想起那晚上摸過的唇和腰肢,無聲勾唇。
後廚。
小滿将一大塊肥瘦相間,白是白-花-花,紅是嫩生生的五花肉遞給姜無芳。
她手中拿着自己常用的菜刀,磨得發亮,寒光閃閃。
姜無芳的手腕一轉,那看起來頗大的菜刀就以刀柄為軸,在她手中轉了一個圈,只見刀一落上五花肉,執刀輕巧一揮,鋒利的刀刃将五花肉輕松分成小片,将已經切好的梅菜和肉片放到一起,剁成肉糜。
在肉放到一個大海碗中,滴入滑若凝脂的豬油,白雪雪的粗鹽調味,就算成了。
小滿這邊的鍋竈也已經燒熱了,打開蒸籠,裏頭冒出一團團的白氣,将海碗放到其中一層蒸制。
姜無芳見梅菜豬肉進籠了,就對小滿道:“把那一塊羊肉洗洗。”
小滿剛放下蒸籠蓋子打算去拿吊着的羊肉,一雙骨骼分明的手已将那一吊羊肉率先取了下來。
崔游拿羊肉,放到一個大盆中,從水缸裏舀出一瓢水倒進去,見羊肉都浸在水裏了,這才擡頭問她:“這樣洗可以麽?”
蔣博沒見過崔游這副樣子,賣了一番力氣才将脫口而出的驚呼斷在嘴裏,他轉頭問在一旁已經一臉“我習慣了”樣子的崔東:“他什麽時候起還能給人洗肉了。”
崔東覺得他少見多怪:“相公之前還為姜娘子當街牽過馬呢,這算得上什麽。”
崔東在沒有見過姜無芳真容之前或許仍有疑惑,如今倒是真心覺得姜無芳與崔游挺相配的,都是如玉似雪一樣的人兒。
然而,這些他是不能對蔣博直言的,見蔣博還欲追問,推着他的肩膀走出了後廚。
崔東走到了門口,見小滿還在裏頭,朝她勾勾指頭,小滿見狀也走了出來。
“小滿,崔遐一直念叨你呢,你去看看崔遐吧。”崔東道。
小滿猶疑地看了一眼身後,眼睛圓溜溜的,“可是……有我在娘子做得也能快些。”
崔東看着她嬌憨的樣子,倒覺得十分可愛,聲音不自覺放柔了一些,“你且去找崔遐玩,這裏有我。”
小滿見他樣子誠懇,她與崔遐又是莫名地投契,就點了點頭,“那我去了,崔哥哥。”
崔東聽到她的稱呼,目光一凝,“嗯,去吧。”
蔣博見小滿已經往裏院去了,就要進去:“走吧,幫幫忙,也好早些吃上。”
他雖然十指不沾陽春水,可向來沒有什麽君子遠庖廚的酸腐氣,方才見姜無芳做菜,也只覺得很有趣。
崔東拉住他後脖頸的衣領,“你去幹什麽。”
“你剛才不是說要去幫忙嗎?”蔣博問道。
崔東指着院中的棋桌,“幫忙哪裏輪得上你,走,下棋去。”
蔣博還想不明白關竅站在原地,崔東已經将他拉了過去,按他坐在棋桌前,他也就不想什麽幫不幫忙了。
二人一人執黑,一人執白,開始對弈起來。
崔游平日裏沒做過這些,洗羊肉的時候格外聚精會神,抿着唇,仿佛在做什麽驚天大事。
他洗完提了出來,羊肉沾了水有些滑不溜丢,因此一不小心又掉進了水盆裏,若不是他閃躲得快,這會子就已經一身水了。
“穿上這個。”姜無芳不知道什麽時候,左手拿着襜衣,右手拿着臂繩,遞給他。
崔游下朝回來還穿着紫色的朝服,此時拖拖索索,在後廚的确幹活不易。
以前鄭氏傳授姜無芳廚藝的時候,崔游也有過在一旁幫忙搭手的情況,所以她也沒有推辭,直接将東西拿了過來。
崔游雙手上都是水,目光在她拿着的兩樣東西上凝了一瞬,這才道:“我手是濕的,你幫我。”
她想着以前也幫小滿系過,所以就很爽快點頭了。
誰知真的上手才知道其中艱難。
就拿臂繩來說,她要幫他綁好臂繩,勢必要把布繩從胸-前拽到背後,而崔游此時雙手都是水,又不好動手,那她就只能伸手從他腋下過,将布繩拽到他的身後。
如此一番下來難免又是一番近距離的接觸,遠遠看去,像是女郎從後面擁抱心愛的郎君一般。
她的手穿過崔游腰間給他系襜衣時,腦中突然響起她自己方才對盧氏說的話。
“崔相公生得貌美,那臉看一眼兒便為之神魂颠倒,身子又強健,讓人看了都想摸摸那如鐵的腰……”
自己想着,臉又開始熱起來。
“好了嗎。”崔游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磁性低沉。
姜無芳感覺自己像是被當場抓住的小偷,做賊心虛道:“好了,洗好了是吧,我直接拿走了。”
她飛也似地将那一串羊肉提走,放到砧板上。
崔游也走到她旁邊,看着她像是洩憤似的将羊肉切成肉塊,放到盤子裏裝好。
崔游眼見火小了,還彎腰加了一些柴火,很快,油鍋就熱了起來。
白茹的豬油很快融化在鍋裏,她将已經準備好的綠豆粉做的焖子放入鍋中,淡黃色的焖子在豬油的煎制之下很快變得兩面金黃酥脆。
她剛想伸手去拿切好的羊肉塊,崔游已經給她遞了過來。
肥嫩得宜的羊肉塊放入鍋中,不一會兒,肉的鮮香味就在空氣之中蔓延開來。羊肉鮮嫩,大火一炒,溢出鮮香的肉汁,焖子像是一塊幹旱已久的土地,将這些肉汁全部吸入腹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再在羊肉焖子上面撒入一把切成細碎的蒜末,如星點般綴在肉上,格外誘人,再淋上醬油和醋進行調味,芝麻醬增香,這就算好了。
就在盛出鍋的時候,突然不知怎麽的爆了個油花,一滴熱油濺到了姜無芳皙白的手背上,很快就紅了起來。
崔游眉毛一擰,很快将她手裏的碟子接過來,随手放在竈臺邊,看着她紅起來的手:“先去上藥。”
姜無芳好笑他的大驚小怪,笑道:“沒事,習慣了,不疼的。”
她眨着眼睛,的确,從剛才被濺上熱油到現在,她沒有喊過一聲痛,若不是這只已經開始泛紅的手,能讓人覺得她這只手仿佛銅牆鐵壁,油潑不進。
崔游卻不理她,直接拉着她那只被濺上油的手,牽着她的手指頭尖尖走了出去。
路過崔東和蔣博的時候,那二人還奇怪他們怎麽突然腳步匆匆。
蔣博道:“你們去哪,菜做好了嗎?”
崔游頭也不回:“不做了。”
蔣博滿頭霧水:“那還吃嗎?”
崔游已經拉着姜無芳走進了房間,只聽到他的聲音模模糊糊傳來:“崔東,去大廚房再讓人做幾個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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