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八碗飯 9.12
朝會之上又是一頓唇槍舌戰, 崔游有一處錯漏被吳襄扯住,便死死咬着不肯松口。幸好崔游早有準備,否則真就被他拉下泥潭。
不過, 即便是有驚無險,他還是感覺有些精疲力竭。
崔游出了殿門,此時日頭已經很盛了, 突然暗處走到日光之下,他的眼睛因為日光的刺激而眯起。
瘦直如竹節的手指捏了捏眉心,眼睛徹底眯起。
“虞臣!”一雙如寒白玉的手搭上他的肩頭。
崔游放下手指,睜開如同寒夜群星彙聚一處的冷眸, 面上的表情卻不再是剛才在朝上那般銳利,帶上幾分無奈的神色。
“蔣博?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那雙手的主人是一個笑容爽朗的青年郎君,說起話來神采飛揚,“前日已經到汴京了, 只是我阿娘心疼我, 告了假在家中養了兩日。”
蔣博原是太醫令蔣錫與先帝小女兒長泰公主所出。上頭還有兩位兄長, 一個是弘文館學士,另一個當的是起居郎。
既有了上進的兄長, 又因是幺兒,所以長泰公主對蔣博一向溺愛。只讓他在太醫署了謀了一份閑職, 因是在蔣錫手下當差,平常倒也松泛。
此前一個月, 奉了上命, 去了蕲州為底下的醫署傳醫授學,好不容易才回來,自然惹得長泰公主又是一番心疼。
蔣博擠眉弄眼:“聽說你府上來了一位手藝極佳的廚娘子,不知道有沒有榮幸去府上試一試味道?”
他本就是一個萬花叢中過, 片葉不沾身的主兒,進來在後宅陪着長泰公主,多少聽了一些關于崔游的豔聞,也只當是崔游開了竅,有了一位紅顏,沒往旁的去想。
崔游道:“你若想吃小食我那裏倒是有,但是不一定是……姜娘子做的,她身子不适。”在外他還是如之前一般稱呼她。
蔣博爽朗一笑,攬着他的肩膀就往外走:“不妨事不妨事,許久不見,與你敘敘舊罷了。”
姜無芳一覺至天光,因為先頭已經睡了一天一-夜,現下再起來已經是精神充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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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聽到崔游卧房這邊的動靜,就讓小厮将早已準備好的小食端到了廳上,等待姜無芳洗漱完畢便可用飯。
姜無芳打眼一看,小米粥熬得軟軟糯糯,加了紅糖,橘黃色的粥米中摻有紅棗和桂圓,上面還窩着一個雞蛋,嫩白誘人。
“多謝崔郎君費心了。”
這粥一看就是費了功夫熬的。
崔東也不忘給崔游說好話,笑道:“哪裏是我費心了。是相公去上朝會之前就安排好了的,我只是去廚下吩咐一聲,提醒一下罷了。娘子該謝也要謝相公才是。”
姜無芳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
“放肆,夫人你也敢攔,不要命了。”
“相公吩咐過了,沒有他的允許不能放其他人進來。”
“夫人也是別人嗎!”
聽見外面的喧嚷,姜無芳放下手中的勺子,看了一眼崔東,“這是……”
崔東帶着幾分猶疑,還是将她昏睡的這段時間外面傳聞如何沸反盈天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末了還道:“怕是沖着娘子來的。”
姜無芳放下手中的湯匙,“既是沖着我來的,那就見見?”
崔東還在猶豫,她好整以暇道:“外面之所以沸反盈天正是因為不曾見過我,我還不如就此将事情說清楚,我與相公并無半點如此的關系,如此也平息了非議,相公想來會更輕松才是。”
崔東心道,若是被相公知曉你和他沒有半點幹系,怕是就不得輕松了。
不過見姜無芳還是堅持,他也拗不過,只是從一個匣子中拿出了先前那副泡了酒的人皮面-具,遞給姜無芳。
“當日這面-具因為泡酒損壞了一些,娘子昏睡那天,我拿去找底下的匠人修補好了。娘子若是執意要澄清,那便先戴上這個再行事吧。”
其實不用崔東說,她也是這麽打算的。
饒是崔游院中的人嘴緊,她也不能頂着自己原先的面容太過于招搖,凡事小心為上總是沒有錯的。
她戴上面-具,崔東這才走了出去,對那兩個盡心職守的下屬道:“退下吧。”
那兩個下屬見他都發話了,自然也是不再多說,相對一眼,退下給盧氏和珍珠讓了路。
盧氏順利進了銘草居,對崔東笑了一下:“多謝崔舍人。”
崔東還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想着将她勸退,便道:“相公今日去上朝會了,不曾在院中。”
盧氏本就比崔東只大了五六歲,因為保養得宜看上去與同齡人無二。
她明眸微閃:“我今日來不是為了看虞臣,是想看看那位娘子。”
她口中的那位娘子自不必說,确是姜無芳無疑了,崔東覺得她無事不登三寶殿,卻又不知道她想做什麽,兩邊都說可以見的情況之下他也不好一味阻攔,于是便帶着她到了廳中。
盧氏蓮步輕挪,到廳門口時還特意整理了一下頭發,走了進去,沒想到一看到廳上坐着的姜無芳,卻是一陣錯愕。
她本來以為坊間傳的“面容普通”是相較于崔游而言,畢竟在崔游那般神祗一般的人面前,很難有人會不被比下去。
誰知今日特地上門一見,這廚娘子卻是實實在在的面容普通。
雖然那雙眸子格外動人,但在那張寡淡的面容之上,不僅沒有添色,反而襯得面容愈發寡淡無奇。
但盧氏到底是浸淫了後宅許久的聰明人,面上的功夫做得極好,臉上的錯愕沒過須臾就被笑意取而代之。
她走到姜無芳身邊,上下一掃,然後笑道:“果是虞臣看中的人,玉兒一般的人物。”
盧氏進門的時候姜無芳已經離開汴京許久,只聽過一些捕風捉影的道聽途說。
這位填房的盧氏原要比崔其小上十三四歲,如今應是二十七八的年紀,不想竟是一位如此風姿綽約的美婦人。
從盧氏邁進廳門時她就在暗暗打量,剛才盧氏在看到她的面容時的錯愕雖只一瞬,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她也不耐這般後宅的虛與委蛇,開門見山:“兒并不是崔相公什麽看中的人,那日騎馬不過是兒的腿傷了,崔相公體恤罷了。崔相公天人之姿,與兒……天壤之別,怎麽會看上兒呢。坊間盡是些只知其一二卻添油加醋硬說成八-九之人,夫人若是這般認為,那就是折煞兒了。”
盧氏覺出崔游的不同,哪裏會相信她這番話,話裏話外帶了許多機鋒,含沙射影崔游與她身份之差,多少貪圖富貴的賤奴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之類的。
盧氏說話巧妙,既能讓人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又因她的話術巧妙,讓人聽了既生氣又指摘不出她的錯處來。
姜無芳一跟她解釋自己與崔游清清白白,她口中只說:“是了,女郎清白最是重要,姜娘子多注意些才是,若是後面壞了名聲,虞臣向來不長性,屆時可怎麽是好。”
面上如火,話裏藏刀。
若是平常不知曉崔游的女郎聽了确會有些惴惴,可姜無芳沒有這方面的想法,聽着倒越發覺得這個盧氏看似貌美實則啰嗦,難以溝通,也就存着了敷衍了事的心。
因為她到底不是正經主任,也就不好明目張膽趕客,只好耐着性子聽着盧氏說車轱辘話來回說。
“崔舍人,涼州來人了,請過來一趟。”一個穿着短打的男子進來,對崔東道。
崔東看了一眼盧氏和姜無芳,覺得二人相談甚歡,應該無事,就跟着往外去了。
盧氏看着崔東的背影,轉過頭來,剛才臉上還挂着的柔和笑意瞬間消失,上上下下緩慢掃了一眼姜無芳,嗤笑:“不過是一時新鮮,莫不是真當你這蒲柳之姿能留得住人了?”
姜無芳不妨她這瞬間變臉,只詫異于她的變臉速度,此時已是早不耐煩了,作一副撒嬌扮癡的樣子,聲音能掐出水:“兒也不知,兒這蒲柳之姿竟能讓崔相公這般魂牽夢萦。夫人想想,凡男女能為一處的,除卻相當也講究一個互補。兒外貌不佳,偏崔相公生得天人一般,填補兒這缺陷。夫人說是也不是?”
小滿在一旁聽得不小心竟發出了聲音,趕緊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盧氏本就是礙着崔東在,才暗暗諷刺,實際上早在看見姜無芳時就已對她不屑,這般樣貌,除卻新鮮還有什麽可說的。
眼下直接撕破了臉皮,見姜無芳仍舊是油鹽不進,也未免氣惱,她冷笑:“你如此不聽人勸告,日後難免栽跟頭。”
姜無芳支頤但笑,眨着如水凝眸:“兒就喜歡栽跟頭,崔相公生得貌美,那臉看一眼兒便為之神魂颠倒,身子又強健,讓人看了都想摸摸那如鐵的腰,最好菩薩保佑,能讓兒一把在相公身上栽個大跟頭一輩子起不來才好。”
她這些年在市井之間學了許多葷話,為了臊盧氏便一股腦說出來了。
這個盧氏也是奇怪,明明只是繼母,這幅樣子偏像是來争風吃醋的女郎一般,着實奇怪。
盧氏被她這副不要臉的言論氣得七竅生煙,明眸圓瞪,一下從杌子上站起來,一揮手就要打她。
可她那雙塗着蔻丹的手還不及落下,便被截在了半空。
“夫人可是忘了,撒野竟撒到銘草居來了。”崔游似笑非笑,眼眸銳利。
他松開盧氏的手,淡然送客:“夫人走好。”
盧氏見他如此,自是咬碎了一口銀牙,又見崔游身後還有一個清朗郎君正好奇看着自己,面上十分挂不住,走了出去。
崔游站在門口,對守門的兩個下屬道:“下去領罰,我說過幾次,閑雜人等不準進來。”
兩個下屬不敢辯駁,低頭退下。
崔游踱步到姜無芳面前,“我有話對你說。”
他回頭看了一眼還在看熱鬧的蔣博,那厮本就是個知情識趣的人,立下便明白自己接下來自己不好在此,忙輕咳一聲:“我去找崔舍人。”
蔣博見小滿還一臉茫然站在原地,勾勾手指:“走。”
小滿依舊茫然:“啊?”
蔣博直接上手,将她推了出去,還很貼心為二人把門關上了。
崔游欺身壓近她,目波流轉,唇角微勾:“為我神魂颠倒?想要摸我的腰?那怎麽不同我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