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碗飯 8.21
褐彩雲紋镂孔爐的孔洞之中飄出袅袅的香煙,兩位美人一左一右,玉體橫陳在李悫的懷裏肆意嬌笑。
李悫因為連日寵幸美人,眼下的青黑愈發重了,卻渾然沒有收斂的意思,将自己白胖的臉放在左邊的美人頸間,低聲私語。
一個小黃門腳步快而不發出一絲異響地走了進來,行禮禀報,“聖人,崔相公求見。”
李悫的臉從頸間挪出,這才松開了自己懷裏的兩個美人,“你們先下去吧。”
美人們懶洋洋地起身 ,攏好自己的衣服,給李悫一個嗔怪的媚眼,勾得李悫神思蕩漾才退到了後間。
李悫收回眼神,對黃門吩咐,“讓崔卿進來吧。”
小黃門得了命令,馬上出去回話,帶着崔游進來之後,也退了下去。
李悫歪在榻子上,手一擺就攔住了崔游要行禮的動作,往旁邊的椅子一指,“你總是這麽端方識禮,朕說過多少次了,在朕這裏,你不必拘禮。今日來,可是邛州的亂子都平了。”
崔游沒有坐下,只是接着說道,“邛州的事情還沒有眉目,不過也快了。臣今日來是有事要向聖人禀告。”
李悫本以為他來是為了邛州匪事而來,倒不曾想是還有其他的事情,順着他的話往下問道:“何事?”
“是梁蘭國,那邊又出亂子了。”崔游道。
“梁蘭國?嗯,是,最近他們換了新君,難道又開始上蹿下跳了?”李悫興趣缺缺地道,“這有什麽,派兵,有亂就打。”
梁蘭國早在先帝在世的時候就有狼子野心,連犯大成邊境。
只是因為當時那個人還在,領兵去平了亂,将梁蘭國打服了,這才換來了這十幾年的安寧。
後來李晏被他誅殺了,梁蘭國又開始有了一些小舉動,不過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所以李悫自然也沒有放在心上。
無論事情大小,打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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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打仗會不會毀壞臨近隴右道的三個州府百姓多年建立起來的經貿往來,戰事又會帶來多少生靈塗炭,這就不是他思考的了。
現下因為崔游提起梁蘭國讓他想起李晏,有些神情不虞,“這些事情你來處理就好了,不用事事都來跟孤說。”
崔游面色平靜,仿佛沒有聽出來李悫的話有什麽不對勁,只垂着眸子繼續解釋,“如果只是梁蘭國在邊境尋釁滋事的小事,就不會來陛下跟前說了。只是這事和陛下有關系,臣才過來告訴一聲陛下。”
李悫這才仿佛被勾起了興趣,“哦?什麽事情。”
“來虢州之前陛下不是讓臣派人去尋仙藥麽,本已經有了一些眉目,還尋到了新的丹藥,效力比現在的更好些。那人本來是要回來複命的,就在回來的路上,經過瓜州,被梁蘭人一頓好打。”崔游慢條斯理地說。
李悫卻已經耐不住他的語速,急急問道,“現在那人在那裏,既然已經有了眉目,還不速速帶來見朕。”
崔游道,“那人因為扭打,傷勢過重,已經死在了瓜州。消息還是他口述,托一個瓜州人代寫又送回來,臣才知曉此事,否則也是石沉大海,死無對證了。”
李悫點頭,“如此,書信在何處。”
崔游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雙手呈給李悫,李悫急急接過來,将信封揭開,看完了一面,又翻過來,看到背後空空如也,眉頭緊皺。
“就這些,只有幾句話?”
文中只有幾句話,問李悫安,問崔游安,告訴崔游仙藥的事情有眉目了,卻沒有具體說有眉目在哪裏。
崔游點頭:“來送信的人說他當時只吊着一口氣了,沒說完就咽氣了。”
李悫卻不關心這人的死活,又問了一句:“仙藥這事就不提了,既然尋了這一小段時間就能有眉目,日後再派人去就是了,不必拘多少人,不必拘生死,一定要找到長生的仙藥。對了,那丹藥呢,他可一并随信送來了?”
崔游早已料到李悫會問,搖搖頭,不無遺憾地說道,“并沒有,據送信來的人說,那人當時身上稍微值錢一些的都被拿走了,情狀可怖。若不是他聰明,在自己的發髻裏放了一枚崔家家奴的印信,送信人都不敢和他說話。”
李悫有些氣急:“怕是扭打的時候就丢了,抑或是被那些梁蘭人給順手牽羊摸了去。他們這些人,一向是眼皮子淺的。”
李悫越想越氣,這些梁蘭人平日裏騷擾百姓就算了,此時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把自己的好事給攪黃了,再難忍了。
“出兵教訓一頓這些彘賊!蹬鼻子上臉了,好教他們知道□□上國的面子不是可以随意踐踏的。”
崔游出言安撫,“陛下莫氣,傷了龍體就不好了。這些小賊哪裏用這般勞民傷財出兵去打,臣有一計,不用出一兵一卒,就能擊垮此國。”
李悫聞言大喜,“愛卿不妨直言。”
崔游站近幾分,溫言道:“臣以為……”
崔東昨晚出去辦差,到了今日快雞鳴了才回來複命,這一覺下去就沒有跟崔游一起去皇家別苑。
他剛下了樓,劉掌櫃就眯着眼笑着過來了,“郎君可算是起了,要不要用些飯食。”
崔東本來還饑腸辘辘的肚子因為想起那一桌子奇形怪狀的菜食,立馬沒了胃口,但是劉掌櫃這一臉……姑且算是真誠的關心吧,他又不好直言,只好委婉拒絕。
“相公現下還沒有回來吧,我就先不在這裏吃了,等相公回來了再說吧。”
由于他拒絕得實在是太過于委婉,導致劉掌櫃并沒有聽出來。
劉掌櫃還一邊拍馬屁一邊勸他,“郎君真是對相公忠心耿耿啊,難怪相公如此看重郎君呢。您放心,崔相公早在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就已經吩咐過了,讓您要是起來了就先吃,不必等他。”
崔東再次婉言拒絕:“我現在就很餓了,做的話也來不及了,不用這麽麻煩,我随便出兩口饅頭就行。”
他又暗自腹诽,相公自己都不吃。
笑話,隆鴻小築這些鮑參翅肚、魚蝦雞鴨的奇怪搭配,他可是心有餘悸。
就算再回汴京,看到這些食材他都要退避幾分,只想吃些清淡的,将這幾日對付過去就罷了。
不過很明顯,劉掌櫃再次沒有聽出來他的委婉拒絕,還堆着笑臉指着後廚道,“不費事,廚上都是現成的熱菜,走吧,郎君。”
崔東的臉色一青,趕緊避開劉掌櫃過來拉扯的手,擡腿就往外面走,“不必了,我先出去走走,透透氣。”
劉掌櫃沒有崔東腿長,只好被甩在了身後,只好在後面呼喊,“郎君……”
崔東沒有理會他,反而越走越快,劉掌櫃嘆了口氣,小聲自言自語,“怎麽就不吃點再走呢,這些人真是被差事沖昏了頭腦。”
徐恒在一旁是聽到了劉掌櫃的話的,心裏也暗自吐槽,為什麽不吃點,你心裏不清楚嗎。
不過徐恒沒有崔氏一族的煩惱。
他自從在隆鴻小築吃過一次飯食之後,情願每天回一趟別苑吃三餐。
就算要多走幾步也無妨,太子和聖人都是随身帶了汴京的廚子的,不至于廚藝這麽良莠不齊。
另一個新來頂替徐藝位置的叫楊方的也是沒看懂崔東這一番拉扯,問徐恒道,“這是怎麽了,難道崔家這個閻王手底下的人都是不吃飯的?”
徐恒看他,幽幽說道:“你想知道嗎,你要是想知道今日在這裏吃一頓飯就懂了。”
楊方:……
崔東出了門,正想說找一家賣湯餅的,随意對付過去就罷了。
誰知,剛出門,一陣風吹來的飯食香氣,立馬讓他的口水加速分泌。
他順着味道尋了過去,這味道居然是昨日他嘲諷過的“美味全席”的草棚裏傳來的。
這裏早就已經人滿為患,看到他過來就要往前走擠入人群的樣子,正在排隊的人馬上就警惕起來了虎視眈眈看着他,生怕這個人仗着自己體格健壯就插隊。
這些人的想法崔東不知道,他自然就是來插隊的。
他直接奔着掌櫃就去了。
“掌櫃,我想訂一桌席面,可否試菜?”
掌櫃此時正在打着算盤算賬,頭也沒擡,手往外一指,“你看看外面多少人在等着,還要試菜?怕是……”癡人說夢呢。
掌櫃剩下那五個字被崔東從胸口摸出,推到櫃臺上一缗錢①給打斷了:“這是十分之一的定金。”
掌櫃一愣,略一擡眼,馬上認出他是崔游的屬下,立馬将那缗錢放進錢盒,笑臉相迎,“原來是崔郎君啊,自然是可以的。”
他又轉頭一看,故意擡高聲音,“崔相公也想嘗嘗某家的菜色嗎,可以可以,等某拿來。”
周圍的人本來看崔東插隊,還想說些什麽,一聽掌櫃說出崔游的名頭,再一看崔東的臉,就什麽也明白了,立馬噤聲,不再抱怨。
掌櫃進入了草棚,小滿正要把一盆剛出菜的白龍臛端出去,馬上就被掌櫃叫住了。
掌櫃親自把一盆白龍臛端了出去,把筷子遞給崔東。
這白龍臛的醬汁金黃誘人,上面飄着清澈的油花。白嫩的鳜魚肉被切成絲狀,壘在醬汁上頭,仿佛一汪被餘晖映黃的潭中躍出一條矯健的白龍,蔥花被切成如同雨絲一般的形狀,撒在上頭,頓時讓人一眼就食欲大開。
崔東一聞那鮮香,滿肚子的饞蟲都被勾起來了,也不顧燙嘴,夾起一筷子嫩生生的魚肉就往嘴裏送。
剛一入口,肥美嫩滑的魚肉就好像在口中化開了一般,滿嘴津香。
魚肉看似白雪,然後魚肉早就已經在烹饪的過程中就和鮮美的湯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一口下去,飽含着湯汁的鮮美,實在妙不可言。
崔東回過神來的時候早就已經将一盆滿滿的白龍臛給一掃而光。這也太難得了,做菜的人不僅心思巧妙,連口味也是地道的汴京風味。
他當機立斷,立馬将剩下的錢也推到掌櫃面前,“掌櫃,我要定一桌席面。等會兒我将菜單拟好送來,你們看着時間做。相公差不多……晡時這樣吧,就會回來,到時候做好了,直接送到隆鴻小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