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碗飯 8.19
翌日。
掌櫃充分地聽取了姜無芳的意見。
她一早起來,門口的草棚已經搭好了,裏頭鍋碗瓢盆、食材爐竈都一應俱全,另還在棚子四周挂上了紗簾,風一吹雖然紗簾也會卷起,到底也算是全了臉面。
由于門口要開公席等人品鑒的消息早早放出,掌櫃也會來事,早早就放了一挂鞭炮,此時門口已經有人等着在看熱鬧了。
掌櫃笑道,“姜娘子,請吧,這邊的爐竈都是昨晚連夜搭的,剛試過了,我這關算是過去了,你看看好不好用。”
姜無芳走進草棚,昨日她把需要的食材都列了單子交給掌櫃,現下這些食材都分門別類擺放整齊。
她點頭回應,“掌櫃檢查過就行了,開始吧。”
“我說王掌櫃,你是不是糊塗了,嫌我出的銀薪高,現下居然找了個丫頭片子過來。到底是多年的老店了,以次充好可瞞不過老饕的嘴兒,省了那點銀錢,那名聲可要短上許多咯。”草棚外頭一個漢子高聲朝裏面喊道,看似是在勸掌櫃,實則在場的人都聽到了。
掌櫃臉色一變,連忙掀了簾子出去,姜無芳透過簾子一看,不是昨日那個膀大腰圓的漢子都是誰?
崔游從樓上下來,門口站着的徐藝和徐恒眼神就若有似無飄了過來,等到他跨出了門口,徐藝先按捺不住了。
“不知道相公這是要去哪裏。”徐藝臉上挂着笑。
崔東輕斥,“放肆,相公要去哪裏也是你能夠置喙的。”
還沒有等徐藝開口,崔游先懶洋洋地觑了一眼崔東,“你也放肆,大王的人也是你能說的。”
徐恒的臉色一下就變了,“相公恕罪,大兄無狀了,大王派我等來只是……憂心相公在外的安危。”
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
本來今天只需把崔游出去的事情告知暗哨,讓人跟着就行,這下被徐藝一插嘴,反倒是不敢随意跟着了,若是不小心被抓住了,李璿就有口難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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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游對他的解釋不置可否,只是挑眉,“那就勞煩二位了。某放了些重要案牍在此,這些可要比某這一條命這要上許多,既然如此,就有勞二位在此守着了。”
徐恒道,“這是自然,我等理應效命。”
崔游走了一步,又停下看一眼外頭高挂的日頭,狹長的眸子眯起,狀似無意道,“是啊,可不要給一只蒼蠅飛進來才好。”
徐藝已經自知太過魯莽,不敢說話,拿眼睛去看徐恒,徐恒咬咬牙,拱手相送,徐藝也馬上端起手來。
二人一直看着崔游帶着崔東往屋外走去,沒再有其他動作。
崔游的目光落在對面的聚滿了人的客棧門口,他還沒有開口,崔東就先說話了。
“美味全席?口氣不小。”他念着店旗旁邊立着的招牌,“我是再也不相信虢州的吃食了,與我這汴京的舌頭是一點也不合。”
崔東的怨念來自于他昨晚又出去買的清粥小菜,雖然這裏遠離汴京,宵禁不嚴,還是有些偷偷摸摸做事的小販的,但是太晚了,想找個賣吃食的攤子也不容易。
好不容易尋到一個,買了回來,結果清粥夾生,小菜太油,比隆鴻小築的吃食還要讓人更下頭一些,崔游幹脆啃了兩個饅頭填肚子,倒是他自己對着那一桌子的剩菜面面相觑。
現下看到對面客棧的招牌,自然也沒有什麽好口氣。
崔游感覺好像有人在看自己,往那邊看去,只見一個看樣子是掌櫃的人在和一個漢子不知在分辨什麽,周圍的人都在看熱鬧,沒有人在往這邊看。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因為李璿的緣故,有些杯弓蛇影了。
這時候劉掌櫃也親自幫他把馬從後院牽了出來,他對崔東道,“自己找不到好吃食可不好怪罪此處沒有,走吧,前頭事忙。”
二人跨身上馬,疾馳而去。
身後,徐恒對徐藝道,“你回大王那裏去,讓他們遠遠跟着,不要丢了,也不要被發現,否則大王難以洗清。”
徐藝雖是大哥,也知道自己不如徐恒的才智,遇事容易急躁,聞言也不分辨,就要出去。
徐恒又叫定他,道,“大兄,你讓大王換個人來,要伸手矯健的,最好能有盜跖只能,你我二人靠近不了崔虞臣的卧房。”
崔游說得好聽,他們實際上就連去二樓也會被盯得死死的。當時只是想着他們兄弟二人守着前門,後門都是暗哨,有什麽人接觸崔游大王那邊瞬息就能知曉。
這下崔游親自出門,大王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徐藝沒像他一樣想得太多,只是照着他說的話去辦了。
崔游的長随見徐藝走了,上來問徐恒,“他這是去哪裏。”
徐恒面上瞬間挂上狀似尴尬的笑容,“我這兄長為人太過魯直,現下得罪了崔相公,面上挂不住,自己回大王那裏領罰了。”
長随先前是得了崔東的吩咐的,聞言也沒有多問,又回去坐着了。
竈臺前。
小滿被姜無芳蹲下的動作驚了一跳,也跟着一起蹲下,小聲問道,“娘子,怎麽了。”
她稍一探頭,看見崔游上馬而去之後,這才道,“那位是熟人,總要避一避眼。”
小滿說,“娘子多慮了,掌櫃加了紗簾,外面看不分明這裏面的情況。況且娘子還戴着幂籬呢,崔小公爺就算是看過來,也只看得到娘子幂籬上我精致的手藝。”
她頗有些驕傲地誇耀,她在姜無芳的幂籬上繡了一大團簇在一起的嬌豔桃花,繡工精巧,頗有趣味。
姜無芳想想,也覺得有道理,可能是自己也有些過于緊張了。
昨日自己還說小滿反應太過,今日的自己也是一樣的,還是要多加注意,否則到時候即便是入了宮,在還沒有接近李悫之前,自己就先把馬腳露了,那不就功虧一篑了。
決計是不行的。
她穩了一穩心神,起身掀簾走出去,那些剛才還都在掌櫃和漢子身上的目光就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各位稍安,這有沒有本事一張嘴是說不清的,眼見為實,口品為上。”她也不忸怩,聲音剛好能讓在場的人都聽見。
那漢子撇撇嘴,“我不與你這小娘子說。”
她道,“我也不與你說,不若手底下見真章。”
她走到紗簾旁邊,把右邊的紗簾綁在了柱子上,阿大在一旁聽得也生氣,看到她綁紗簾,也很有眼色地過來,将左邊的紗簾野也綁上,這下裏面的情況就一目了然了。
只見她回到案板旁,從水缸裏撈出一條鮮活的鲈魚,拍暈之後,只見寒光一閃,她手裏的刀沒入魚身。
那刀在她的柔荑之下像活起來了一般,在魚身上逡巡反複一般,順着魚頸部的肌理而入,又随着魚尾處順勢而出,不一會兒,一條體型肥美碩大的魚鲈魚已經被她肉還肉、骨還骨地剖解開來。
那兩塊魚肉放到案板上,她下刀不用思索,利落幹脆,未及衆人反應過來那成塊兒的魚肉就已經被切成了薄片。
她背身過去,将醬汁調好,給了一個眼神給小滿。
小滿馬上明白,将魚脍端出去,放在草棚旁的案上,用筷子夾起一片,只見光竟能透過魚脍,看清楚魚的肌理,衆人皆奇,口中贊嘆不已。
漢子此時已經面色有些鐵青,他也會做魚脍,可是切成這樣蟬翼一樣的厚薄,遠不是他能達到的程度。
姜無芳遞給他一雙筷子,漢子猶疑一會兒,還是不甘心,一把奪過筷子,将魚脍蘸了醬汁,放入口中。
漢子一下被這魚脍的口感震驚到了。
由于切得極薄,鲈魚的肥而不膩,入口即化。
那醬汁也不知道是她用什麽調制而成的,鮮美的魚脍味道帶些酸甜,卻不喧賓奪主,更多的是襯托出魚脍的鮮香,仔細一品,還有些冰涼,當乃上品!
漢子本來也是被人雇來打擂臺的,本來還有些對這小娘子居高臨下的意思,現下也服服帖帖了。
漢子滿臉通紅,拱手道,“娘子,我服了。”
衆人見他這個反應,哪裏還有不懂的,趕緊交錢給掌櫃,撲倒魚脍面前大快朵頤。
有個酸書生吃了一口就掉書袋,“妙哉妙哉,金齑玉鲙,不外如此啊!”
掌櫃收得盆滿缽滿,自然是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山羊胡子往上翹着,散發着愉快的氣息。
掌櫃小聲對姜無芳說,“姜娘子,這兩日就麻煩你了,我那邊已經找到了來頂替的人,明天就能過來,只希望娘子可以賜教一二,小店也能受用不少。”
他頓了一頓,又繼續解釋自己不是想要占便宜,“此前的約就廢了,我給娘子這兩日的三成利,另外之前收的房費吃食費用也一并還給你,你看怎麽樣。”他說着,還伸出三個手指頭向她示意。
姜無芳沒有想過用這個來賺錢,再者掌櫃這個人這幾日相處下來,也是個厚道人,給的條件也厚道,她自然是沒有話說的,點點頭,“明天就讓他來跟着學吧,明天下午我就要走了,能學多少看他的本事了。”
掌櫃得到了肯定的答複,胡子上翹地更加歡快,“娘子真是個寬厚人,那人也是個機靈的,明天我就讓他來給娘子打下手,今天就勞累娘子了。”
她隔着幂籬,笑着點頭,看到衆人已經将魚脍吃得所剩無幾了,複又回到了草棚,準備下一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