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碗飯 8.18
姜無芳二人回到客棧的時候,掌櫃和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正在門口說着什麽,她有心跟掌櫃談談在店裏掌廚幾日的事情,便在店旗旁邊站住了等着。
俄而,那漢子叉手告辭,掌櫃苦笑着挽留無果,只好看着漢子離去的背影,僵立在原地。
她走上前去,輕聲喚了一聲看上去有些怔忪的掌櫃,掌櫃這才像是如夢方醒,“姜娘子回來了啊。”
“掌櫃這是……”她話還沒說完,一邊的阿大不知道什麽時候湊了過來,撇着嘴解釋道,“哼,還不是那群人趁火打劫,一聲不吭就把我們的掌廚給挖走了。現下走了那位竟是跟紅頂白、捧高踩低之輩,到處散播我們客棧的流言,一時之下,竟找不到一人可以代替的。剛才好不容易來了一位,竟又獅子大開口,出的要價是前頭的兩倍還多,實在可惡!”
掌櫃看上去有些身心俱疲,客棧除了住店的收入,還有打尖的,附近來小酌的,更何況,現下因住店想點些吃食都做不到。
所以僅小半天時間,住店的也走了不少,此時後廚找不到人開夥,這收入就少了一大半。如何叫他不心焦。
“那掌櫃看看我可行?”姜無芳溫言笑道。
掌櫃馬上就從低下的情緒脫出,喜出望外,“娘子可是當真?我可先付一月銀錢給您,在前頭的月薪之上再給你些添頭。”
他是嘗過姜無芳的手藝的,哪裏有不答應的,馬上就要進門去拿紙筆去立契。
他這一只腳剛剛跨進門檻,就被姜無芳叫住了,“掌櫃且慢,我還有要事在身,在此待不了一個月之久。”
掌櫃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那将才還往上翹的山羊胡子馬上垮了下來,“那娘子何苦拿我開心。”
她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幫掌櫃代兩日的廚,客棧也好有個喘息。”
掌櫃想到目前腹背受敵的情況,哪裏還有反駁的意思,咬咬牙,“那這兩日就仰仗娘子了,請,我這就去立約。”
掌櫃做了個手心朝門裏的手勢,幾人剛要進門,遠處幾匹馬飛馳而來,經過客棧,停在了對門的隆鴻小築門口。
隆鴻小築的掌櫃看到為首身穿紫色褠衣的為首男子下馬,馬上哈着腰過來牽馬,“相公,有禮了,小人是此間的掌櫃。”
崔游略微點頭颔首,下颌緣清晰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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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大看着隆鴻小築的掌櫃那副點頭哈腰的樣子,頗有些感觸,“那劉掌櫃平日裏仗着隆鴻有官家的撐腰,人前都是人五人六的,何時見過他這幅模樣,在那人面前竟似一條哈巴狗似的。”
掌櫃趕他,“你是沒有事情做了?趕緊去把後廚收拾出來,姜娘子要用。”
阿大吐了吐舌頭,一溜煙往後廚去了。
掌櫃又回頭跟姜無芳道,“那人可不敢多說,是……”
“我知道。”風吹起姜無芳的幂籬,她透過間隙看到那一張熟悉的臉,輕聲道,“博陵崔阿……崔相公。”
崔游那張臉一出現,她那段關于汴京的記憶好像突然清晰起來。
崔游高了不少,從前身量只比她高上一些,如今竟是長成了這麽個偉岸丈夫的模樣了。
他的事情,即便她遠在虢州,也是小有耳聞的。
士族出來的子弟,不願走祖家封蔭之路,頭一次參加科考就一舉奪魁,本是狀元之才,卻在殿試之時因為容色被聖人欽點探花郎,并調侃他,“君貌比潘安,才若屈子。”
短短幾年,官拜右相,如今更是……更是皇帝的寵臣。
掌櫃笑道,“還是姜娘子見多識廣,我也是頭一回見這位崔相公,如今遠遠一看倒是所言不虛,風采卓絕。”
掌櫃知曉還是因為隆鴻小築的劉掌櫃吹噓,他才知道這位名動大成的權相竟是要在自家對門入住了。這位崔相公除了才貌過人,其狠辣更是無人不知,所以他剛才才打斷了阿大的多嘴,生怕惹禍上身。
姜無芳隔着幂籬,眼睫垂下,看了幾秒自己的舄履,複又擡頭,輕輕搖頭,“我也……不曾見過。只是聽聞過。這些大人物的事情只看個熱鬧罷了,掌櫃,請吧。”
掌櫃未曾多想,笑着進門去立約了。
姜無芳也沒有再看向隆鴻小築的方向,跟着進了門。
“禀相公,我是徐藝,這是我弟弟徐恒。大王怕相公住在外面人手不夠,有安全之憂,特派我兄弟二人前來護衛。”二人并身拱手,其中一人聲若洪鐘道。
崔游環顧一圈他的長随,目光這才似笑非笑地轉到二人身上,琥珀色的眸子又看向正在說話的徐藝,“某領大王好意。不過某這裏着實太過于擁擠,又不好慢待了二位,崔東,帶他們出去先休息一下,再領差事。”
徐藝一聽,上前一步剛要反駁,徐恒就也上前一步,搶在他之前開口了,“遵相公令。”
徐藝嘴裏的話被生生打斷,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拱手行禮,崔東上前,“二位跟我來吧。”
二人跟在崔東的後面,出了廂房。
崔游揮手,“你們也下去吧。”
長随們聞言行禮,有條不紊退出了房間。
崔東很快回來複命,“相公,已經把他們安頓好了,本來想讓他們領個端茶倒水的閑差,可是他們非不聽,喝了一口水就要去門口守着,說要護衛您的安全,一只蒼蠅也不允許放進來吵您的耳朵……”
崔游坐在書案前,哂笑道,“太子這個蠢貨,連底下人都是一些和他一樣的蠢蠹。”
崔東眨眨眼,對崔游辱罵太子的行為早已司空見慣,問道,“那……要不要找個由頭把他們給打發了。”
他摸着自己的手腕,日頭漸落,房內未點燭火,一半将落未落的昏光将他的臉籠罩,他笑道,“不必,就讓他們看着,除了看着大門,什麽也不許幹。”
崔東明白他的意思了,笑着應喏,也退了下去。
随着崔東關上房門,日頭也落下西山,崔游把燭火點亮,坐在靠椅上,把領口扯開透氣,揉揉眉心。、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從自己的懷裏摸出一個看上去已經有些舊的絡子,低頭也不知道是跟絡子說話,還是說給自己聽,“草兒奴,你說我多瘋,今日看到一個和你一樣不善打絡子的人,居然冒出一個想法,如果那個人是你,該多好。”
自然絡子是不會回複他的,而他自己,也早就已經對這個問題有了自己的答案。
就在幾日前他才看到了那個埋葬了她的墳茔,人死又怎麽會複生呢。
掌櫃和姜無芳将一衆事情都商量好了,又立了這兩天的約,掌櫃這才心滿意足去籌備明日的公席了。
姜無芳是這麽想的,讓掌櫃在店門口立一個簡易的棚子,她在裏頭做一些香味甚口味好的吃食,再雇些人進行宣傳,畢竟酒香也怕巷子深,這一來,雙管齊下,哪有生意會不好的道理。
看着她和掌櫃商量,談笑風生,小滿在一旁默默不語,等待掌櫃走了,二人回了房,小滿垂頭喪氣道,“娘子,都怪我,如果不是我笨手笨腳,就不會要你去抛頭露面了。”
面對小滿有些低落的情緒,她倒是覺得有些好笑,只道,“如今風氣開化,女子經商的比比皆是,若是都像你這麽迂腐,這生意都不用幹了。”
小滿嘟囔道,“我知道我腦子笨,可是娘子……我……我覺得是我害了娘子!”
姜無芳是知道她的意思的,往日裏是什麽樣子的光景,就算是後來遇難了,姜、楊二人也絕沒有讓她在外面忙活的,只是她比小滿想得更開一些。
此一時彼一時了,哪裏還有那麽多窮講究。
小滿這個人,是有些容易鑽牛角尖,不過也是心思單純,還沒有等她再說一些什麽,就見小滿握拳給自己打氣道,“我要罰自己給娘子的幂籬繡得漂漂亮亮的,即便是要抛頭露面,那也是要漂漂亮亮的!”
她被小滿這一會兒低落,一會兒又像是打了雞血的樣子弄得忍俊不禁,應道,“好好好,都依你。”
小滿說,“可是我有些餓了,娘子看在我今晚點燈熬夜也要給你繡幂籬的份上,能不能饒小滿一碗面。”
小滿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滿是可憐巴巴,她下午肚子裏吃的那些冰糖葫蘆哪裏能擋住饑餓,她年歲還要比姜無芳小上一些,這會子早就是前胸貼後背了。
她輕手彈了一下小滿的額頭,又去找掌櫃,說明要用廚房的來意,掌櫃自然是沒有二話的,甚至還表示自己也要吃一碗,阿大在一邊聽了也趕緊求着給自己添一雙筷子。
陽春面簡單快手,雪白的面條柔軟而不糊口,還帶着些筋道的口感。金色的小油花浮于清湯表面,配上翠嫩欲滴的蒜花,看得人食欲大開,湯頭看似清淡實則鮮得能把人的舌頭都吊起來,
阿大一下沒有忍住,多吃了一碗,歪在凳子上打飽嗝,“太好吃了,給當皇帝也不換。”
掌櫃和小滿也對他的話深以為然。
油燈之下,她看着幾人的面上都是心滿意足,自己的心也充實起來。
這也是她為什麽這幾年一直喜歡下廚的原因,好像只有她下廚了,才能觸碰到這些簡單的幸福。
“相公,我着實想不明白這裏是怎麽做得起生意的,大魚大肉,又油又膩,簡直食不下咽。”崔東勉強吃完隆鴻小築的菜食,過來跟崔游告狀。
隆鴻小築的掌櫃為了巴結崔游,什麽貴的都一頓亂炖,根本做不出好味道,簡直暴殄天物。
崔游眉頭輕挑,“要不給你找個禦廚?”
“哦,我還有差事,相公慢用。”
崔東正要逃跑,身後的崔游也放下筷子,“罷了,既然你都這麽說了,去外面有沒有小菜白粥,清湯小面,買一些回來吧,我也跟着你嘗嘗。”
崔東看着他滿桌沒有怎麽動過的菜,默默出去買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