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随百裏襄進去妙音閣,他默默點了燈。
天色并不很黑,我就着月光與燭光大約看得清屋內的擺設。他這裏頭的物件,皆以素雅實用為主,統共沒幾件東西,卻不使人覺着空曠。
同時我也對他的一些愛好表示不解。
天青色的幔帳靜靜垂着,直垂到地上,偶爾因着夜風微微拂動,平白透出些鬼魅色彩。
而這兒唯一純粹裝飾的,便是角落處白瓷瓶裏一株蘭色小花,淺淡的顏色從花蕊處緩緩地渲染,那香味兒亦是淺淡的,幽幽冷冷的感覺。
我發覺百裏襄平素彈的那張琴就擱在我身旁的琴案上,我想伸爪摸兩下,但思及自個兒跟他的關系還沒好到那個程度,便也作罷。轉頭,卻看見對面立着面一人高的銅鏡。我在這兒做什麽,鏡子那邊兒照的清清楚楚。
這愛好,真是……
還沒開始胡思亂想,就聽百裏襄道:“你是要睡哪裏?”
睡你身上行不?
當然這句話是不可能說出來的,于是我同他打了個馬虎眼兒:“自然是哪裏舒服睡哪裏喽。”
百裏襄徑自寬衣上床,目光移至一旁的圈椅,難得多說幾句話:“那裏不錯,不冷不熱的,睡不着了還能照照鏡子。”
我兩眼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百裏襄散開自己的頭發,動作間露出一截細白的腕子。他似乎有些困倦,一頭烏發披散,正對着我盤腿坐在床上,修長的指撫了撫尖巧的下巴,桃花眼似睜非睜,流露出難得一見的慵懶姿态。
我幾乎要看癡了。
百裏襄将雙手抵在身體兩側,微微坐直了身子。什麽也不說,只是安安靜靜,帶着明顯的困倦,定定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做什麽事情。
我傻不拉叽同他對視半天,才後知後覺原來他是叫我快些到椅子上睡覺,別在這兒礙他的眼。
于是我十分乖順地坐上去,偷眼看他動靜。做賊似的往他那邊瞟一眼,再小心翼翼地把目光收回來。循環往複,這樣傻的小動作不知做了幾回,自己都在心底暗罵一聲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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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那那邊兒的呼吸平穩綿長,大抵是睡着了。我聽着他均勻的吐息,再往那邊兒瞟一眼,确定了這個人是睡着了無疑,便輕手輕腳走到他近旁,仔細觀察起來。
其實百裏襄的睡相不怎麽安生,許是比旁人更怕冷些,他将小半臉頰埋在衾被裏,只露出光潔的額,秀麗的眉。他的睫毛長而密,在眼睑處投下一片暗影,淡色的唇蹭着柔軟的布料,粉潤的顏色,待人采撷。
起先我只是看着,看着看着,便忍不住伸手去摸。從眉心,到唇瓣。指腹下細膩的觸感誘得我俯下身來,在他額心輕點一下,再一點點下移,一直移到唇瓣。
終于碰到了,我在他唇上輕啄一下,極其柔軟。本着知足常樂的心态,我把爪子從他身上移開,再看看他睡着的樣子,不覺勾起唇角,綻出一抹淺笑。撫了撫自己的嘴唇,我心滿意足地回到圈椅上。
這的确是個美妙的夜晚。
次日醒來,背痛腰酸。
可能是因着睡姿不正的緣故。
我輕輕按揉自己酸痛的後腰,下意識往百裏襄那邊兒看去。本以為他可能已經穿衣洗漱完畢,做他自己的事情去了,沒想到這人還賴在床上,衾被半搭在腰間,烏發如雲,絲絲縷縷墨黑發絲糾纏于額邊,頸上,滑順如緞,柔柔勾勒出少年脊背到腰間姣好的身體線條。他側身朝外躺着,亵衣的領口敞開一大片,露出細瓷似的一片肌膚。
如此美景。
我暗暗咽了口口水,按捺住腦中那些個龌龊念頭,上前為他蓋好被子。雖說現在是春日,但我這人就是有一個破毛病,瞧見別人被子沒蓋好,便手癢癢,忍不住就上去給人弄好,連被角都掖得妥帖。
手剛觸及,便見百裏襄幽幽地睜開了眼,漆黑的眸子定定看向我的手,冷淡道:“你做什麽?”
我尴尬地擠出個笑容,收回手:“你醒啦啊。”
他只是看着,沒回答。
于是我愈加尴尬,開始沒話找話:“那個,你餓不餓,我去給你買些東西吃……或者是,你想我親手給你弄?”
百裏襄終于移開視線,語氣依舊是無甚波瀾起伏:“姚公子,你已在我這裏留宿一晚,倘若再不回去,恐怕會使你家人擔心。”
明顯就是趕我走。
我看着他面無表情的臉,這個人,睡着可比醒着可愛多了,單純無害的模樣,哪裏像現在這樣神情冰冷拒人于千裏之外。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你叫我走我便要走嗎。我站直身子,居高臨下俯視他,此時百裏襄已坐起身來。以我這個角度,恰好能夠看見他頭頂那個小小的發旋,只想伸手去摸兩下。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我沒那個膽兒,而百裏襄也不可能叫我得逞。
我将手背在身後,說話時卻帶了些吊兒郎當的意思:“我夜不歸宿也不是一天兩天,大家早習慣了。”
他不為所動:“姚公子該回去了。”
憑什麽,我有些不忿。憑什麽他說什麽便是什麽。他說了要我回去,我就非要回去不可嗎?
我偏不回去。
不滿地剜他一眼:“你為什麽總要趕我走?”
百裏襄不理我。
“為什麽呢為什麽呢,你是不想回答還是不敢回答呢?嗯……我猜猜,你定然是不敢吧,承認了吧襄襄,你就是因為害羞才這樣欲迎還拒的。”
依舊是一陣尴尬的沉默。
我垮下肩膀,蹲在床邊委屈道:“多說一個字會死啊?”
百裏襄眼睛都懶得擡一下:“會。”
雖然多說了一個字,但這絕對不是我想要他說的。
真是不解風情,我想。
眨了眨眼,我決定繼續厚臉皮下去:“那個,你餓不餓?”
他還沒開口,我便搶了他的話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無非是要我滾出妙音閣,別在這兒礙你的眼。不過你也不必說了,我就是要在這裏呆着,就是要礙你的眼,不過放心……”我頓了一下,扯出個微笑,而後道,“你放心,我安安靜靜地在這裏呆着,絕不礙你的事。”
百裏襄倚在床頭,淡淡道:“真啰嗦。”
“什麽?”
他看我一眼:“我沒有要你滾的意思。”
我回看他:“那麽,是個什麽意思?”
他斂目,這模樣十分動人,然後百裏襄便用這十分動人的神情說了句十分可愛的話:“我想吃包子。”
“啊?”
“我想吃包子。”他重複,語氣中并沒有不耐煩。
我看着他這樣子,不由咧開嘴笑出聲兒來,忙不疊點頭:“好好好,我這就去給你買,你等着啊。”
說罷,起身便要出去,心中有着小小的驚喜與小小的意外。我從來沒想過百裏襄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依他的性格,沒有親手将我扔到外面就已經夠給面子了。我總覺着他對我的态度變來變去,也不知是為何,可能這人的性格天生就帶着些古怪。但他方才的那幾句話,也确然叫我高興了挺長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