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編號031
話一說完, 易鶴野的笑意又收斂起來:“不過你別搞錯了,現在勉強信任你是一碼事,以後我會殺了你是另外一碼事。”
“好好好。”簡雲閑的語氣像是在哄小孩, “一碼歸一碼。”
易鶴野給自己灌了幾口牛奶, 被哄開心了,就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呵欠:“你可以走了,我要睡覺了。”
被卸磨殺驢的簡雲閑倒也沒脾氣:“行, 你早點休息。”
易鶴野擡眼瞪他:“真想讓我好好休息,麻煩讓你那位叫SHEEP的羊朋友至少饒我一晚。”
簡雲閑點頭:“好,他跟我說他知道了。”
真知道了?易鶴野狐疑地在心裏嘀咕了一聲,轉身回去,把這位簡先生和他的羊大爺送走了。
家裏終于只剩下一個人, 易鶴野覺得全身輕松,嗓子也不痛了, 腿腳也靈活了,哪哪兒都好起來了。
他卸了義肢, 洗了個熱水澡, 躺在床上看了一會LIFE相關的游戲視頻,還沒完全康複的身子就有些疲勞起來。
于是他往被窩裏縮了縮,閉上眼睛的時候,忽然覺得懷裏空落落的——他很少有這樣的感覺了,大抵是這一次生病,喚醒了一些曾經的感覺。
他擡起眼, 正好看到枕頭邊那只繡着“MOMMY”的肥羊抱枕, 想起來那毛茸茸的手感, 于是伸手把他攬進了懷裏。
右臂的缺失讓他很難做到擁抱這個動作, 單手攬着抱枕并不舒服, 這讓他有些不高興,便把抱枕放回去,悻悻地關上燈。
臨睡前,他忽然覺得少了點什麽,啪地睜開眼,盯着黑咕隆咚的房間看了半晌。
明明已經獨居了十多年了,卻突然感覺好像少了點什麽東西似的。
易鶴野皺着眉思忖了半天,翻了個身又看見那個枕頭旁邊的抱枕,想起來那只羊說過今晚不會來了。
哦,真不來了,易鶴野愣了一下,直到眼睛睜不動了,才沉沉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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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易鶴野又夢見了“媽媽”,夢見那雙冰涼的手臂就在自己面前,他想抱住那雙手——但是他不會擁抱。
少了一只胳膊的易鶴野不會擁抱,他用剩下那只孤零零的胳膊,拼命将眼前的手臂往懷裏攬着,但注定抵不過那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
“晚安小野……早安。”
一陣熟悉的驚慌感将他從睡夢中揪醒,突如其來的心悸讓他有些缺氧,他驟地從床上坐起,發現天已經透亮。
“早安!”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轉頭,系着圍裙的小羊又騎着掃地機器人進了門。
這一次,機器人腦門子上頂了一杯泡好的牛奶,在小羊“嘚兒駕”的聲控中,慢悠悠送到他的床邊。
易鶴野在過速的心跳聲中緩過神來,慢吞吞彎下腰,抱起牛奶喝了一口。
好久沒有喝過別人給自己泡好的牛奶了,易鶴野感覺情緒逐漸緩和下來,慌亂和不安慢慢褪去。
他擡起頭,小羊又開始得意撲棱起來,這一次,他幹脆單腳站在易鶴野的杯子前,和他鼻尖貼着鼻尖:“看樣子小豹子是不打算斷奶了。”
這熟悉語氣和說話的方式,讓易鶴野恍惚間看見了簡雲閑的臉,瞬間後退了一步,用手企圖把這家夥呼走——然後理所應當地從投影中穿了過去。
不得不說,這張羊臉真的太有欺騙性了,再加上這家夥最近不明原因的示好,易鶴野已經幾乎快要喪失警覺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企圖讓自己清醒起來,就聽小羊故作驚訝道:“大清早的就自虐,你不至于這麽嚴重吧。”
易鶴野看了他一眼,方才被那一杯熱牛奶騙來的小小感動立刻消散,他面無表情地起身,轉身走到電閘前。
小羊立刻慫了,虛空抱住他的手指阻攔:“哎呀,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易鶴野懶得聽,手扒拉到電閘開關上。
“警方那邊有消息了。”小羊說。
易鶴野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
大概是被易鶴野臨走前放的狠話刺激到,安全科最近的工作效率瞬間呈幾何倍數增長。
在易鶴野和噩夢纏鬥的一夜裏,安羽$*西>>整全科上上下下數千人徹夜未眠,對這位可疑的“哔先生”展開了地毯式的排查。
終于,在太陽上山前傳來了好消息——這位被大數據強行抹除的人,終于算是找到了一絲馬腳。
“我靠……還要不要人活了……”
網安總部,宋洲舟紅着眼睛在電腦面前,面色崩潰——他早上四點,就被安全科的電話吵醒,要他從一條視頻的觀看記錄倒追,搜索出這個藍羊生前在網絡上的行蹤,從而還原出他的真實身份來。
其實,搜個人對他來說也沒有多痛苦,痛苦的是,安全科那群人一個個都是社交暴kong分子,動不動就要跟他打視頻通話,甚至還有要登門拜訪的,簡直讓他精神崩潰。
宋洲舟一邊流着汗,一邊對手邊的AI 助手說:“所有的視頻電話全部挂斷,給他們回短信說不方便接,讓他們給我發消息。”
他痛苦地敲着鍵盤,有氣無力道:“再有要上門的,就告訴他們我已經死了,訃告存在桌面上,日期改一下就可以發。”
宋洲舟覺得自己需要吸氧——別說假死了,真來個一波穿制服的上門來,他可以給他們表演一個現場暴斃。
和其他部門的領導不一樣,宋洲舟沒有且不想要一些下屬,他反複重申自己一個人幹活的效率比一個組能高出幾千倍,才避免了自己辦公室還有別人出現的恐怖畫面出現。
此時,他頭昏腦漲地孤軍奮戰,直到覺得自己大限将至之時,面前的畫面突然在他眼前閃過一絲光亮來。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信息,又跟先前幾個支離破碎的線索糅合在一起,這才罵了一句髒話:“我靠……怎麽是他?”
裴向錦接到宋洲舟的電話,正在和四維網絡方面耐心溝通——現在無論四維的立場如何、到底做沒做過虧心事,他們都已經成為對抗藍羊的關鍵一環。
畢竟人也是他們的,游戲也是他們的,但盡管已經到東窗事發的地步,對方仍然一口咬死不承認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沒有,裴警官。”劉思維這樣對他說,“FOUR女士已經退出一線工作很久了,機器人年久失修就和老年人容易罹患阿爾茨海默症一樣,說胡話,并非本意。”
裴向錦聽得一肚子惱火,以至于看見宋洲舟打來的電話,想都沒想,就直接挂斷了劉思維的通話。
他聽着那邊社恐人結結巴巴的闡述,好半天才問出一句:“什麽?是你的學長?”
“對、對。”宋洲舟緊張兮兮道,“他叫方春陽,是大學時期很、很厲害的人物,專業是游、游戲設計……”
宋洲舟就讀的圖靈信科大,是世界超一流水平的工科大學,網絡安全和計算機科學等學科常年世界排名第一,方春陽能進入這個大學就讀游戲專業,也注定是這個專業領域的佼佼者。
“這、這個人……跟我不是一個專業的,所、所以了解的不多……”宋洲舟結結巴巴地道,“我已經把他的相關資料恢複了,你們可以自己看一下……”
這個世界上能和宋洲舟有交集的人屈指可數,裴向錦對此也毫不意外:“好。”
“那、那我……”宋洲舟一身冷汗地想要挂電話,又被裴向錦打斷了。
“你對這個人有什麽印象嗎?比如大學時候有沒有什麽偏執傾向?”
宋洲舟覺得整個世界天旋地轉,但迫于想要快點結束通話的壓力,他的腦海突然高速運轉起來。
“我記得他以前因為違反禁區條令被帶走過。”宋洲舟說,“大學的時候,因為這個事情還鬧得挺大的……”
裴向錦皺起了眉,對于普通人來說,禁區就是指A區,一個只有精英可以進出的神秘生活圈,也就是簡雲閑出生長大的地方。
“其他的你找別人問吧……”宋洲舟拿起氧氣面罩,輕輕躺在沙發上,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面部表情逐漸安詳,“我只能到此為止了……”
裴向錦挂了電話,立刻展開了對這個人的排查。
宋洲舟做事很細致,搜索來的信息非常齊全,甚至包含了方春陽曾經的一些私人博客記錄。
他沒有功夫一個字一個字耐心的看,而是根據關鍵詞檢索,先把想要的內容挑了出來。
這一篩選,裴向錦結結實實吓了一跳,這個人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在網絡上搜羅所有A區的照片、視頻資料,有官方的、還有偷拍的,有些甚至是在暗網上才能找得到的地下資料。
再看他的日記和大學作業,幾乎每個字句都透露着對于現實生活的厭棄,和對自然主義的癫狂——
“身上起了紅疹子,醫生說是污染導致的,但是沒有辦法,污染是全人類共享的禮物,這是城市擴張之下,所必須要面對的。”
“東邊的樓又加高了,好不容易搬到了頂樓,又沒了太陽。我真的很想嘔吐,我想逃離這裏,這裏甚至連藍天都看不到。”
“我要瘋了,這些樓房和工廠讓我喘不過氣來,窗外的改裝飛行器一到半夜就開始轟響,神經衰弱真的很難受……我想去聽小鳥唱歌,我想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花園。”
“忽然不知道努力學習有什麽意義,哪怕我是去了TOP10企業,也不可能擁有去A區的權力。該死,有些人一出生,就注定要一輩子困在城市的牢籠裏。”
裴向錦一邊看着資料,一邊皺起眉。
由他的個人博客可以窺見,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對A區的憧憬一步步變成了熾熱的偏執。
這裏有一條學校的通報記錄,顯示方春陽在大三下學期時,曾私自使用無人機企圖飛躍A區上方禁空,最終被A區警衛隊擊落,并由A區裁判長,直接判處了半個月的拘禁。
也正是這條刑事犯罪記錄,讓畢業後的方春陽無法進入百強企業工作,而是和一切資質平平的同輩開了一家游戲公司,也就是現在的“四維網絡”。
不過,勇闖禁區的事情似乎并沒有削減他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而是迫使他把目标轉換成了一種另類的精神寄托——
“花園、草木、溪流,別墅、平原、翠鳥……”
“我會在游戲裏複刻出那個世界,如果可以,我會選擇永遠活在那個世界中。”
作者有話要說:
宋洲舟之死:裴警官殺人事件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