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刀霜劃天際,簫寒默此生
水天空闊,恨東風、不借世間英物。蜀鳥吳花殘照裏,忍見荒城頹壁。銅雀春情,金人秋淚,此恨憑誰雪。
堂堂劍氣,鬥牛空認奇傑。那信江海餘生,南行萬裏,屬扁舟齊發。正為鷗盟留醉眼,細看濤聲雲滅。脫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沖冠發。伴人無寐,秦淮應是孤月。
風行葉正于主帳前嘆息,如今形勢,确是不利于大楚。前日他去收攏前燕遺部,所見軍容軍風皆是肅整,可見鐘漠蕪雖是女流之輩,卻也頗有将風,對她的死也不禁微微唏噓嗟嘆。不然倒也是一得力之友。
因着鐘漠蕪之死,檀翊鐘便不肯離開軍營,誓要斬了顏晟報仇,何況風晚晴尚在金宮中,檀翊鐘越發的不肯聽風行葉對他穩定後方的調度。離落明本就惦念着青墨,急于打進長安,亦是不肯叫風行葉一人在戰場上送死。
一時風行葉也是無法。雖有衆人堅定信念,同仇敵忾,又得了前燕遺部相助,兵力與金國仍是懸殊。楚雲曦又是多方掣肘,糧草供應不足,救兵遲遲不到。更兼金國早占上風,難以轉敗為勝。
眼見一日日楚軍敗退,只有老将韓遠山退守青城,偶爾傳出捷報,卻是獨力難支。
風行葉決定孤注一擲,絕不回軍救助,事實上他被顏淇的兵馬圍困住,尚且自顧不暇。這一來楚雲曦不禁着了慌,眼見金軍愈戰愈勇,此時雖被韓遠山擋在青城,而其他各路軍隊難保不會繞道臨安來。
楚雲曦決定以南巡的名義逃出京去,此議方一提出便遭到各位老臣的反對,尤以左相杜若之最為激烈,恃着自己的元老身份,幾次當朝頂撞,“方今大敵當前,安陽王孤軍深入,金軍圍城在即,若是皇上丢下一城百姓棄城南巡,豈不寒了大楚愛國志士的心,勢必導致士氣低落,本就岌岌可危的大楚恐怕有一朝傾頹之危。而今唯有皇上憑借祥瑞龍氣,坐鎮臨安,待安陽王回兵,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楚雲曦最為忌憚的便是楚風,巴不得楚風此次戰死在外,若不是杜若之是先皇托孤的重臣,恐怕當場便要下令斬首。饒是如此,楚雲曦仍是面色鐵青,不等散朝便拂袖而去。
幸而楚雲曦雖與楚風不和,卻不是輕重不分的昏君,此次争執以杜若之得勝告終。楚雲曦不僅再不提南巡之事,還破天荒地替楚風催了一下糧草。押糧官本是受了密旨拖延時間,此刻奉诏,雖是猶疑其中有詐,卻是不敢耽擱。
然杜若之終是稱病連日不朝。
“啪”虎符被風行葉重重地拍在案上:“楚雲曦在想什麽?本王沖不出包圍圈難道臨安便能抱住麽?若不是他給本王掣肘,本王豈能落到今天這般狼狽境地。這仗打的,真是窩囊!”
花弄影不禁一陣自責,若不是自己無能,風行葉也不至于将戰争提前,也許便不會這樣。
此時,帳外忽地一陣喧嘩,有哨兵道是糧草運來了,風行葉一喜,正準備前去迎接。押糧官已是掀簾入內,風行葉眉頭一皺,剛想出言訓誡此人不懂規矩,定睛看時,卻認出是皇帝身邊的珍妃。
當下見了禮,心中驚疑不定,他知這珍妃乃是當世奇女子之一,身份變幻之快,手腕魄力之強,實是不讓須眉男子。尋常人皆是不敢正視。如今她親自駕到,且是以一介小小的押糧官身份而來,實是令人猜之不透。
單曾珍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本宮本是在青城監軍,聞說我軍糧草路線洩露,付諾欲引兵燒糧,便略施小計,還好王爺洪福齊天,糧草幸得保存。”此刻花弄影已退出了主帳,單曾珍對着風行葉一人,自是不必遮遮掩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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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行葉不知她是何意,只是道:“是天佑皇上,才是珍妃娘娘功成。”
單曾珍一愣,贊道:“安陽王治軍嚴整,又有治世之才,當今皇上萬不及一,實該王爺取而代之。”似是怕風行葉繼續辯解,她解下腰間一枚玉佩,“此乃先皇托孤時密贈家父的玉佩,曾珍是自己人,安陽王不必如此提防。待外患平定後,曾珍會曉以利害,說服皇上讓位給王爺。”
風行葉饒有意趣地眯起眼:“珍妃娘娘想要什麽?富貴麽?”
單曾珍不屑地別過頭去:“安陽王如此說,卻是将曾珍看的輕了,若不是先皇與先父知交,曾珍可不願将自己置身于後宮金籠之中。事成之後,曾珍只要自由。”
風行葉聽她說的豪氣,其中氣質與花弄影相似,不由得他不信:“單女俠果然是奇女子,本王便應了,只是如今形勢危急,外患解後方能再談其他。”
單曾珍不禁怨道:“若依當日先皇所定之計行事,定能一舉成事,誰想你為一介女子作沖冠之怒,陷自己于危險之地。”繼而又道道:“幸虧在左相的力争下,皇上已然決定以大局為重,不會再對王爺暗中不利,王爺之境自然會得以緩解。只是……”
二人談着,不覺已是月挂梢頭,忽聽帳外有金鐵交鳴之聲,二人忙奔出帳來,只見得黑影一閃,似是金宮影衛的裝束。離落明飛身還欲再追,卻不知受了傷還是怎地,行動不甚靈便,待得風行葉與單曾珍到時,已是沒了影衛的蹤跡。
忽聽那邊簫聲響起,檀翊鐘似是亦遇上了影衛的襲擊,風行葉的心猛地揪起,為何弄影那邊沒有一絲動靜,終不能一招未過便遭擒吧。
正擔念着,欲往花弄影帳子那邊去,卻見花弄影提着一個黑衣人向這邊奔來,正是方才同離落明交手的影衛。
離落明掙紮着自地上起來,喝道:“你說明白些,方才你說墨兒怎麽了?此話可真?”
衆人面面相觑,不知發生了何事,花弄影吃過影衛的虧,若不是離落明要問話,只想一劍斫了他。離落明方才便是因着聽他說了一句青墨有孕在身,亂了方寸,才被刺傷了肩頭,此時不顧肩傷,拎住影衛的衣領,焦急地瞪視着他。
那影衛避過他的目光,道:“公主她有了身孕,皇上已經知曉,準備對公主不利。”
離落明一驚,手上一松,那影衛重重地跌落在地。
“我要入宮去将墨兒救出來。”離落明瞬間失了理智,也沒有細想,便要往軍營外走去。
風行葉閃身将他攔住,峻聲對那影衛道:“是誰派你來的,誰教你說的這些言語?顏晟會這般好心,向我們放出這樣的消息?”
離落明聽他如此一說,也猛地省起,将刀架在那影衛頸上:“你若不說實話……”
那影衛傲然挺首道:“我所言句句屬實,若不是因着公主對我們恩重如山,我也不會冒險背叛皇上,你們若是不信,殺了我也可。”
風行葉冷笑道:“你倒是個硬漢,你所說若是屬實,又怎會傷了離兄,你不知他是你們公主的意中人麽?”
那影衛撇撇嘴道:“人道安陽王人中龍鳳,今日一見不過如此,我因受公主大恩,深怕公主所托非人,因此一試。”
風行葉不以為然:“你們公主看中的人自是好的,何必用你多事。”
這邊花弄影不耐煩他們吵來吵去,忙着打斷問起風晚晴之況,那影衛知得不甚詳細,只道皇上似是起了殺心,那姑娘不知結果如何。
正說話間,檀翊鐘已擒了那邊的影衛,想主帳這邊走來,握簫的手不住顫抖,想是也知了晚晴之況。
離落明主張入宮刺殺顏晟,救出青墨。檀翊鐘痛極反定,勸道:“此時我們不應自亂陣腳,顏晟最寵青墨,如果青墨不觸及他的底線,他不會對青墨動手。我們貿然出手反而适得其反”
聲音平靜之極,晚晴的死訊令他心灰意冷,完全不同于乍聞鐘漠蕪已去的震驚,如月光撫平大海的波瀾,仿佛沒有了那個樹下如玉女子的微笑,這世間反而走入了正軌。再沒有人能激起他的喜怒哀樂,再沒有人能靜靜聽他吹簫,他可以靜靜地退出這天地間,去尋她,上窮碧落下黃泉,她一定微笑着,等着他。
自那一個無人成眠的夜晚後,寒月簫再沒響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