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花落驚風雨,葉起動邊聲
微風拂低碎玉山上的草,日頭落了又升,昭示着又一日的重生。
兩軍仍是對峙着,毫不相讓,軍士們皆是一夜未合眼,時刻端持着警戒的神色。
風行葉于齊腰的草木之間盤膝而坐,左右無事,便練起師門所傳內功。氣息三轉,不覺又是進益幾分,直身立起,向遠處眺望,思索突圍的法子。
其間燕軍派了幾名哨兵試探口風,皆被秋紋禦扣下,沈淩傲見對方态度堅決,亦是無法,時光點點逝去,面上顯出焦躁之色。
忽見山下有一隊人馬漸漸移來,沈淩傲不覺皺了皺眉,眼看風行葉等人糧盡在即,将要成功,若是楚國的小皇帝再來插上一手,少主的滿盤計劃可要落空。飛身向風行葉掠去。幾名親兵迅速騰起向風行葉所在之處圍攏。
卻見風行葉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猛然一驚,再向山下望去。那一隊人馬雖不甚多,但各個步履矯健,一望便知是江湖中人。詫異地擡眸,正對上風行葉清冷的眼,不禁一顫,想不到他竟有後援再此。暗暗生悔沒有在一開始便肅清風行葉的親兵,擒住後再迫他投降。只因一時礙着高手風範,以致錯失良機。
風行葉一聲長嘯,驀地吟道:“五代湖山誰為主?一船書畫我重來。”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似是在每個人的耳邊所言一般,這份功力,不可小觑。
沈淩傲本以為他一夜未曾休息,功力自然大打折扣,此刻看來,兩人皆是疲憊,而風行葉所餘功力尚在自己之上,而那些軍士見有援軍,精神大振,恐怕發動突襲亦不能一擊得手。
正一籌莫展間,只聽風行葉道:“沈太尉亦是見了,我晨離樓的精英高手正沿山而上,太尉今日怕是讨不得好了。不若太尉與本王合作,日後共圖大事,定不會虧待太尉及貴主。”風行葉雖不知那所謂少主是否存在,但沈淩傲既如此說,也便順水推舟,許了好處。
沈淩傲亦知此刻硬拼固能将風行葉所帥之部折損,自己的遺部卻必然亦要受到重失。不若賣他個人情,日後也好見機行事。只是今日不成,往後被他牽着鼻子走,也是難免的了。當下嘆了一口氣,迫不得已道:“王爺既如此說,在下也便放心了。少主投靠貴國皇帝只是權宜之計,王爺才是舉事反金的中流砥柱。”一通口不應心的誇贊後,手臂一擡:“撤。”
霎時間,自另一面下山,十萬人馬撤得幹幹淨淨,其整齊肅頓練風行葉也不禁為之咋舌。
同時,那一組江湖人馬亦到了跟前,風行葉的眉頭漸漸蹙起,一掃初見的歡欣。遠了這正是他所令跟随保護花弄影的興晨堂中人。
那堂主不待風行葉開口,便即請罪道:“屬下無能,被花女俠察覺,在金楚邊境被花女俠甩開。”
風行葉不禁莞爾,不愧為金國第一女俠,暗暗為自己的眼光得意。驀地擡頭:“什麽?金楚邊境?這麽說她回金國去了?”
堂主被他一唬,吶吶道:“正是。屬下思度當時……”“回家”二字還未出口,便被風行葉暗白的臉色驚得閉口。
秋紋禦伸手扶住風行葉,一面勸道:“王爺莫急,顏晟雖圖謀不軌,以花女俠之能,當不致被虜。況顏晟顧及花家聲望,也定不敢公然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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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行葉舉頭望天,漸漸沉暗的夜幕籠罩他的身形,衆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都去給我查,定要查出花弄影此刻身在何處,是否安全。“前所未有的冷冽堅決,夜風拂過,人人皆是一凜。
檀翊鐘卧于榻上,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時而目光随着月色移動一二。隐隐聽到檐上有一緊掠風之聲,忙收了對鐘漠蕪的思緒,一彈而起,執起枕邊玉簫,自窗中躍出。
而房外除了皎皎孤月外,并無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檀翊鐘心中詫異。自己從小練習聽風辨器,絕對無聽錯的可能。什麽人竟有如此輕功。躍上房檐,有細細探查一番,卻仍無收獲。
內堂中風晚晴聽了動靜,只身坐起,輕聲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檀翊鐘自房上躍下,回至屋中,柔聲應道:”無事,你且安心。“
目光忽的一緊,只見幔帳的檀柱上插着一支匕首,将一紙絹帛定于柱上。嘴角劃開一抹冷笑,不過又是留刀寄簡的把戲,江湖上早已司空見慣的了。
輕輕展開,又是那熟悉的娟秀字體映入眼中。檀翊鐘無暇去讀內容,一躍而出,明知無甚可能,仍要一試。
失望再一次蔓上心頭,眨眨眼,無奈蒼涼地一笑。西北角上忽見人影一閃,月光将竹青色壁紋裙映得如水般漾出漣漪,檀翊鐘心頭大震:”漠蕪……“不及追上,人影已是不見。
檀翊鐘怔怔地立于月下,若說是她,她分明已經……若說不是,那件衣裙是她臨死的那一晚所着。不對不對,那身衣裙早已被自己連同她的玉體一并火化,難道燕國至寶碧紋裙不是只有一件?不,漠蕪所言不會有假,或是這世上真的有魂靈?拔步回房,努力定下心神。這定是敵人擾亂心神之計,檀翊鐘你不能如此輕易便亂了心智,這般想着,又自懷中取出那絹帛,上面只寫了一句詩詞:
雲破月來花弄影,鎖向金籠空自啼。
檀翊鐘大震,花弄影怎麽會被顏晟捉去,難道會與晚晴有關?而這人又是誰?為何會寄柬報信?顏晟老奸巨滑,怕是下了圈子給人來鑽,正捏着信躊躇間,卻聽輪椅聲動,風晚晴自內堂出來。
忙入了屋中電器蠟燭,關切道:”你怎麽出來了?這裏的事已處理完畢,你快回去安心歇息。“将帛柬放入懷內,便要推她回內堂去。
晚晴眼快,早看到了那張帛書,又覺檀翊鐘面色不對,伸手道:”那是什麽?我可以看看麽?“
語氣輕柔淡極,卻自有一股威嚴,蘊着無可抗拒的力量,檀翊鐘無奈,若是不給,又恐太着痕跡,又害她不肯安心。便伸手入懷,将帛書取出,遞給晚晴。
晚晴借着燭光看了,秀眉緊蹙,”弄影被顏晟捉去了?我要回長安一探。“短促而堅決,面上透着神聖的定靜。
檀翊鐘未曾想他這般快便做出決定,忙勸道:”你且不必如此心急。這消息是誰透露還未知,也不知是否可靠。且稍待兩日,待我相詢風兄。花女俠的消息她定然最先知曉。“
晚晴這才知并不是可靠地朋友所言,稍稍放了心。然而疑窦又生:”這麽說來着神秘之人是敵是友未明,她是誰?又是如何知曉我們的事?“心中暗暗推測,會模仿鐘漠蕪的字跡。誠如她所見,這帛上的字體與那日在青墨那裏所見的”漠蕪“二字似是出自一人之手。鐘漠蕪已死。青墨長于書法,又是金國公主,自能知金宮之事,莫非是她?随即搖頭,青墨不會是這般拐彎抹角之人。
檀翊鐘看看天色,起身将她推入內堂:”你便先寬心,一切待明日我問了風兄再說。“
風晚晴點點頭,檀翊鐘重将她抱在榻上,輕輕地,不曾驚了熟睡的桦歌和淺夏。
天還未亮,風行葉便自起身入京,先入宮參見皇帝。卻見二人一切如常,出皇帝初見他是眉梢微露失望,這一次參見十分完美,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
皇帝欲留他用膳,接風洗塵。只是風行葉心中挂念着花弄影的消息,匆匆應付,饒是如此,歸府亦已是過午時分。
府前早有一衆幕僚候着,內堂中的各院姬妾于門前望眼欲穿,而風行葉卻望也沒望他們一眼,直直地向府中暗道而去。那裏通向晨離樓在京中分設的情報組織。
字暗道出來,風行葉面上染上了幾絲焦灼與風霜,幕僚面面相觑,卻是不敢出言相詢。
檀翊鐘正與風晚晴教習桦歌識字。兩人卻都是心不在焉,濃墨屢屢洇了宣紙,留下滴滴黑色墨點。檀翊鐘索性将紙筆一推,室內靜寂,唯餘晚晴與桦歌的偶爾低聲對話。
檀翊鐘打開窗子,擡眸望着淺淡的藍天,幾絲白雲飄悠浮着,投下幾絲陰霾,好似澄澈的海面上泛起的白色泡沫。日頭便早早地殘了半邊,心生感慨,不由得朗聲吟道:”浮雲遮月不分明,誰挽長江一洗放天青?“
風晚晴與桦歌一驚,舉頭望過來。本因着無聊堪堪入睡的淺夏亦是驚醒,小嘴一偏,便要哭出來。
晚晴一面輕拍着淺夏,一面柔聲笑道:”你可不是過糊塗了,此刻日色正好,哪來的浮雲遮月呢?“
檀翊鐘見淺夏驚醒,歉意一笑,剛欲答話,忽聽有拍翅之聲,随即便見一直通體雪白的鴿子停于窗上,伸手将鴿足上所系信箋取下,展開便見風行葉龍飛鳳舞的缭亂字體:
弄影陷金宮!
晚晴一見他的神色便知發生了何事,便道:”我往金國一趟,你且留在這裏看顧兩個孩子。“桦歌一聽此言,忙伸手拉住晚晴衣襟,淺夏雖不知發生了何事,卻也懵懂這随哥哥做同樣的動作。
檀翊鐘搖搖頭,”晚晴,我怎可放你一人去身涉險境,此去甚是艱險,不如還是我去吧,好歹添了幾分保障。“
晚晴莞爾一笑道:”你是金國要犯,而顏晟最有把柄在我手中,他是決計不肯對我輕舉妄動的。“說罷轉着輪椅,準備收拾行裝。
檀翊鐘蹙眉,一把拉住她的手:”怕是他這次抓住花姑娘就是威力引你出來,況你行動不便,此去……桦歌和淺夏還尚且年幼,又如此依戀于你,若是……“此刻似有千萬語哽在喉間,只是覺得心中隐隐埋下的恐懼的種子,一點點發芽。
桦歌小臉緊巴巴的,聲音弱弱細細:”娘,不要丢下我和妹妹。“
檀翊鐘緊緊地盯着晚晴,心中攔下她的心緒愈發強烈。手心冒汗,卻是越握越緊,”不如,我們一起前去吧,帶上孩子。“
半晌,晚晴才點頭。
楚歷二十三年,安陽王楚風将十萬大軍駐紮于金楚邊境沁河,兩國戰争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