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花落兩不知
“王爺,既是檀貝子與秋将軍皆有警訊傳來,王爺是否該當調晨離樓的人來護衛?”
風行葉正于蕭府中傍幾而坐,意态甚閑,手中把玩着一只陶熏酒盞淡淡道:“晨離樓能即刻調出兄弟大概有多少?”
“興晨堂一堂皆可調度。”
“很好。便叫他們尋到花弄影女俠,暗中護她周全。”風行葉将酒盞放于幾上,起身欲出內堂,身形一頓,“至于本王回京,令秋将軍率五百親兵于碎玉山接應便是。”
“這……王爺。”暗衛暗罵王爺荒唐,卻知,花弄影此際在風行葉心中的份量,只試探着進一步道:“調動一堂來護衛,似乎有些大張旗鼓,不若分出一半人手來護衛王爺……”
“不必多言,我意已決。聽聞顏晟有意對她不利,既無法将她留在蕭府,便只好加派人手,務必護她周全。”交待了這一句,風行葉飄然遠去,往整萬尋師父蕭默然辭行。
“你既這般決意,為師亦無可言,只是此去留心。為師這幾日心神不寧,怕是兇兆,葉兒你多加小心。”蕭默然深嘆一聲,自古情癡,無關風月,倒是害人不淺啊。
風行葉輕輕挑眉:“師父放心,那皇帝徒兒最是了解,不過是小孩子心性,成不了大氣候,否則父皇也不至于偏心若此。五百精兵足夠徒兒全身而退。”
簫默然搖頭,又叮囑道:“你們楚家人我結交兩代,最是精明不過。你這位皇上弟弟怕也不是好相與的。”半晌,喟嘆道:“你是我的徒弟,我自是要偏心一些。可你們同是先皇之子,偏疼之言不許再說。”
風行葉懵然不懂,只是點頭應了。繼而告退回房打點安排去了。
簫默然望着風行葉遠去的背影,年輕時的豪情壯志忽的湧上心頭,縱聲長嘯。憶昔年并馬年少客,只餘悲歌做寂寥。
花弄影于簫府中悵然而出,随便尋了以及那客店住下。此刻武林大會帷幕早落,一衆江湖豪客再無流連,早便一哄而散。
一早小兒便來房中催帳,花弄影匆匆離開蕭家,微些狼狽。掌櫃于小二見她滿面風塵之色,不禁起了輕視之心,生怕她會悄聲地離開,混吃白住。
小二陪着笑,點頭哈腰地道:“您老還需要什麽?茶點果餞小店一應俱全。只是小店自成立以來,便立下規矩,當日結賬……”半句話放在那裏。這年頭不可以貌取人,小二也不敢太過緊逼。
花弄影本就沒什麽好氣,一夜未眠,早上剛合眼歇了一會兒便被小二吵醒,更是氣不打氣處來。俏眉一揚,探手入懷,堪堪摸出金葉子的一角,猛地省起這是風行葉之物,匆忙之中忘記還他,日後卻是要托人給他。念及此,忙又将其納入懷中。
小二眼尖,一早便望見,臉上的笑立時愈發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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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弄影厭惡不已,想快些摸出碎銀子來打發他離開,哪料她因走得急,身上未備有銀子,只得柔聲道:“可否通融一下,待我有了碎銀再來結賬。”
“這個……小店本是沒有這個先例。”小二故作猶豫,“既是你老開口,破例一次也自無不可。”一帶而過,又道:“你老可需要小的為你打掃房間?”
當真是見錢眼開,花弄影撇撇嘴,冷冷道:“不用,我只住一日便走,你且去吧,莫在這裏添煩!”
小二碰了個釘子,讪讪離去。
陽光耀在“風記當鋪”四個金漆大字上,閃爍得人眼痛心痛。
花弄影徘徊于當鋪門口,手按着腰間的水落劍。
當鋪中的朝奉見她于門外晃來晃去,不禁心煩,剛欲出來喝問,便見伊人落落轉身而去,劃出一道優美的寂寥。
花弄影将一枚金葉子甩在櫃上,掉頭便走,不理會身後極盡奉承的掌櫃和店小二。用他一枚金葉子又如何,他騙走了絕世“洪荒”劍,便是将這些葉子用盡,也抵不過那一柄耗盡真心的寶劍。
出了客店,花弄影微微站定。晨裏接到青墨的消息道是她已回轉金國,“她回家了。”花弄影喃喃道。回家,許久沒有感受這個溫馨的詞彙,自搬至晚晴的小築以後,家什許久沒有再回了。想念父親的高爐,想念哥哥時時被氣黑的俊臉,花弄影臉上浮起一絲笑意,“我也回家。”
望望頭頂吧包容一切的天空,明淨澄澈,眼角漸潤。
檀翊鐘如往常一般買了宵夜回來,晚晴正于內室中哄着兩個孩子睡覺。
放下宵夜,目光忽地被桌上一張桃箋所吸引,望着上面的娟秀小字,心頭巨震,“唰”地将桃箋拾起:
孤鴻憐影,冷浸秋鎖吹欲醒。不憶離殇,碧水鴛鴦各自涼。
凄寒寂落,長恨晴天無重諾。殘月正空,流歲輕沾掌上風。
輕撫着桃箋,這是漠蕪的字跡,這是漠蕪的字跡沒錯。
檀翊鐘疾奔至窗前,打開窗子。窗外卻只一輪清月,缺了半邊,孤孤地懸在天邊。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
漠蕪,是你麽?手不覺撫上腰間的錦盒。是你的魂魄乘月而歸麽?是你在怨我麽?哀哀的,一聲低嘯。
風晚晴轉動輪椅自內室出來,見檀翊鐘緊握着一張桃箋,不禁問道:“那是什麽?可是出了什麽事?”
檀翊鐘轉頭見了風晚晴,心神驀地一定,已知是有人裝神弄鬼,故意擾亂他的心神。将桃箋籠在袖中,溫潤一笑:“無事。不過這字跡似一位故人罷了。”
晚晴隐隐猜出端倪,見他不欲說,也只一笑做罷。
風行葉帶着一名暗衛已行至臨安城外的碎玉山,一壁欣賞着山間之境,一壁等待着秋紋禦的接應。
不覺已登臨山頂,盛草齊腰,高樹蔭人,臨高俯視,只覺涼風瑟瑟,渺天地萬物,視此身此生。
“百年複幾許?慷慨一何多!招手山間鷹鵬,看我胸中雲夢,芥蒂近如何?楚金等閑耳,肝膽有風波。”在這遼闊楚天之下,情傷漸退,豪意陡升,胸襟抱負一展無餘。
“好!王爺果然好胸襟。我秋紋禦沒跟錯了主子。”秋紋禦率了三千親兵方上山來,邊聽風行葉的豪吟。本怕風行葉因受打擊會萎靡不振,如今見他鬥志不失,心下快慰,與他并肩而立,只覺河山之大,雄心亦随之舒展。
忽覺一陣陰風吹至,五百精兵皆圍至兩人身側。
“王爺,秋将軍,有一隊人馬正從四面包抄而上,越有一萬人。”暗影的音中不覺雜了幾分驚慌。
風行葉順着他的指向眺望一周,果見有軍馬正圍上來。黑色的铠甲透出森冷,掩映在從草間,更是不易察覺。左臂上皆嵌了一塊銀色雨燕,恍然悟到:“原來是前燕遺部。”前燕遺部散落江湖,向來為顏晟所頭痛,此次不知何人所召竟聚于此。
此刻若想突圍為時已晚,之間前燕遺部在距他們五裏之外停住。
又聽一聲長笑,自樹上縱下一人:“沈某已在此恭候多時了。”
風行葉定睛一看,原來是那日武林大會上被秋珏打敗的沈淩傲,驀地一省,“沈太尉,難怪那日武林大會看着眼熟,原來是前燕的太尉大人。哦,如今該是叫你沈大俠才是。”
沈淩傲呵呵一笑:“那麽在下是該叫閣下安陽王還是葉盟主,或是風樓主呢?既是為貴國皇帝辦事,還是喚您王爺的好。”
這下輪到風行葉大吃一驚,皇上竟與前燕遺部勾結,不知他許了他們什麽。又将如此機密之事告訴他們。右拳緊握,自己的計劃恐怕要提前實施了。
秋紋禦見王爺眉頭一挑,便知他此刻想着什麽,忙在他耳邊道:“如今以突圍為上。”
風行葉搖搖頭,敵衆我寡,若是硬拼,自己雖能突圍,定然損失慘重。他将這些軍士視之若兄弟,怎肯眼見他們損傷,當下命令道:“原地整肅,誰也不許魯莽拼命。”
沈淩傲見此,只道他怕了:“王爺亦是妙人,少主吩咐,王爺若能歸順我大燕,則天下定矣。王爺意下如何?”
風行葉一怔,前燕皇帝只有一子一女,其子早喪生在金燕的戰場上,其女鐘漠蕪也死在金國,不知哪裏還有什麽少主,怒道:“你少诓我,我楚風是什麽人,豈能歸順你這個亡國賤俘!若你執意為難,說不得只好力拼,縱然人少,也不教你們輕易得手。”精兵聞得此言,皆又站起,将兵器握在手中,只待風行葉一聲令下便即沖上。
沈淩傲見他們士氣大振,又忌憚風行葉背後的晨離樓及暗影的勢力,只是縮小包圍圈,并不即刻動手。
風行葉下令養精蓄銳,取出存糧來用,敵人不動不許貿然進攻。
兩軍對陣,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殘陽斜挂,紅的幾欲滴出些來。
花弄影已行至金楚交界處,剛剛甩除一隊跟蹤她的人。心情甚是舒暢。
踏上金國的土地,花弄影長舒一口氣,終于到家了。一路上檀翊鐘與風行葉的影子還曾交替着自她心頭閃現。而此時,即将歸家的喜悅驅除了一切陰霾。
忽地将身一仰,幾乎貼地向後滑去,同時右腕一抖,影魂雙刃翻出,抖出兩條直線向前方擲去。兩枚金錢镖自她面上打過,金光一閃,打進後面的樹中。
花弄影直起身,雙刃已然襲到齊涵身前,齊涵滴溜溜一個轉身避開。雙刃轉了個彎,又回到花弄影手中,她已認出齊涵,雙眉一軒,方欲開口斥責,卻聽水袖破空之聲,一個蒙面黑衣女子淩空向她襲下。
這女子是誰齊涵亦不知得确切,只知是晚王爺所薦客卿,這可惜容貌平平,空負一身武功。此次行動不欲驚動更多的人,便與她同來,見花弄影落單,便即下手。
花弄影仗着刃利,橫刀削她衣袖,卻聽“叮”地一聲,左手刃擊上硬物,刃身一轉,那衣袖柔軟,毫無着力之處,反将刀刃卷住,另一只袖子仍往她面門襲來。
花弄影一急,刀刃用力抽出,“刺啦”一聲,黑衣女子吳莫的衣袖散裂,夢殇落于地上。夢殇夜亦乃是一對短劍,吳莫将其夾在袖中,平時長袖绾起,看不出異樣,打架之時長袖甩出,可做绫緞來用。而這衣袖亦是前燕錦絲柔雲緞所制,若不是遇上了花家利劍,絕不至斷。此刻夢殇刃落,吳莫一個旋身,抽出腰間墨池劍,落于花弄影身邊。
而這般一頓,花弄影以避開夜亦的暗擊。右手刃順勢一遞,卻見對方抽出一柄墨色長劍,劍身雕了一株牡丹,散着墨香之氣,饒是她見慣了名劍,仍是不住贊一聲好。
吳莫調整身形,左手墨池一格,右袖曼地卷去,欺身時忽的彈起,直取花弄影雙目。花弄影只得收肘自救,吳莫分心兩用,左右齊攻,将花弄影弄得手忙腳亂。
齊涵于一邊按劍而立,花弄影又要分心防他偷襲,銀牙一咬,雙刃齊開,織成一道網,疾風驟雨般的向吳莫攻去。身形一晃,趁着吳莫接招的空當又撒了一把袖箭,撤刃回身便走。
無奈齊涵早已看出她的動向,攔在身前,如此一阻,吳莫的長袖又襲至身後。花弄影前後受迫,攻勢漸漸滞緩。
吳莫水袖破空一擲,繞過影魂雙刃,不疾不緩,而花弄影雙刃又封于門戶之外,急切間無法收回,冷不防便被點了穴道。
花弄影初出道時便以劍尖點穴聞名,如今造化弄人,被吳莫還治其身,萬念俱灰,閉了眼,權且聽天由命吧。
齊涵以衣袖拂了她的昏睡穴,一時便陷入一片昏暗。
不知何時已入月色,不知名的鳥咕咕叫着,甚是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