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浮月花難明
楚宮。雖已月上柳梢頭，勤政殿中仍是一片燈火通明。
楚雲曦又一次夜召秋紋禦，秋紋禦本已歇下，不得不整理衣帶起身來之殿上。
“朕今日才聽聞風家曾制了一塊玉環，如今碎成兩半，不知所蹤。所謂龍者安天下，鳳者號江湖，可有此事？”楚雲曦冷冷的地望了秋紋禦一眼，不待他回答，又續道：“前日鳳玦現于江湖，秋愛卿身為朝廷重臣，可知那龍玦流落何處？”
秋紋禦聽得冷汗涔涔而下，皇上如此相詢，想必又已知道了什麽。果不愧是楚家子孫，心智不在先皇與安陽王之下。雖說他已經答應助皇上除去安陽王，卻是伴君如伴虎，弄不好便會招來殺身之禍。當下從容奏道：“回皇上，這風家乃是金國臣民，況且已于十年前慘遭滅門，臣無從得知其中詳情。”
“是嗎？依我大楚之強，先皇之睿，安陽王之能，竟沒有查出其中隐情？”楚雲曦驀地提高了音量，驚得秋紋禦一凜。
“回……回禀皇上，臣的職責是為守衛京城，這……臣着實不知……”
“秋紋禦，你可知欺君之罪當如何論處麽？”楚雲曦清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言語。
“臣……不敢。不敢有所欺瞞。”秋紋禦立刻伏在地上，不住地叩頭。
楚雲曦一聲冷笑，張口欲說什麽，卻只是手一揮，道：“你且下去吧。”
秋紋禦叩首而出，走下臺階，隐隐聽得殿內“咣啷”一聲。
楚雲曦将一方硯臺摔得粉碎，濃墨四濺。唬得門外當值的太監大氣也不敢出。閉了眼，狠狠地癱于椅上。先皇如此偏心，自小他楚風便什麽都有，什麽都比自己強。除了這個徒有虛名的皇帝名號礙于嫡庶之分不能給他外，神秘勢力晨離樓交給他，天下最強的暗衛組織讓他接手……漸漸長大，他漸漸懂得不是皇兄肯為他勞心，而是父皇從一開始便欲為楚風未來的篡位奠定基礎。
那龍玦的秘密楚風一定早知的，也定然知它此刻在何處。可憐自己被蒙在鼓裏這麽久，楚雲曦下意識握緊了拳。即使在時間上輸與你們，在結局中也定不能叫你們贏了去。
“啪。”又是一臺玉硯碎落于地。
秋府。
秋紋禦回到府中，卻見房中已燃起了雙燭，搖曳的燭光将端坐與茶幾前的妻子的面龐映得通紅。此刻他的妻子吳莫一襲黑衣，衣服既要出行之色。
秋紋禦不禁吃了一驚：“莫兒，你怎麽啦？這是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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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莫小了他整整十歲，只是在湖邊宛轉回眸一笑，卻不經意間牽動了他的眼角心神，打探了她的身世，便接回來做了他的妾室。雖說有些來歷不明，卻極得寵愛。數月之後，秋紋禦的正室夫人病逝，過了喪期就将吳莫扶正，并再沒有納過妾。
吳莫闖蕩過江湖，武功不在丈夫之下，這個秋紋禦是知道的。自嫁與他以來确曾為他解決了不少事端。秋紋禦并不保守，有這樣一位賢內助自是樂得省心，而吳莫當初也定未曾想到那日湖邊一笑竟會牽扯上這樣一段姻緣，這位楚國的重臣似乎分外重情。
吳莫忽略它眸子中的詫異，反問道：“今日皇帝召見夫君何事？可是為了那龍鳳雙玦？”
秋紋禦雖已經見慣了她料事如神但仍是不禁露出一絲驚訝：“正是。皇帝似乎知道了什麽，恐怕我這暗影首領的身份亦被他知覺了。”繼而自言自語道：“得盡快教王爺回京才是。”
吳莫不以為然：“王爺回來又能怎樣？輕了兩軍對陣，重了楚風伏誅，還能有什麽好法子不成？”見秋紋禦只是不信，又道：“你們莫将皇帝看作小孩子了，他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若不是有了把握，他豈肯向你透漏口風？”
秋紋禦卻覺皇帝雖多了些智計，也夠不上妻子所言，仍是饒有意味的問道：“那麽依夫人之見該當如何呢？”
“先皇已徹查清那龍玦已被顏晟奪取，妾身欲往金國一行，盜來玉玦，只待王爺歸來，則事可成矣。”
“這……不妥吧。”秋紋禦心中一動，這确實是個辦法，只是顏晟定将那玉玦愛愈性命，其實輕易偷得到的。想畢，笑着搖搖頭，莫兒雖有巾帼之氣，到底是一介婦人：“此時明日再議。金國途遠，此去艱辛，為夫怎放心你去涉險呢？”
吳莫本固執着要立刻動身，不知怎的，又重服侍他安歇下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入室內，秋紋禦一個翻身，卻摸了個空，睜開眼，身側早已不見了吳莫的身影，牆上挂着的吳莫的寶劍“墨池”也不見了蹤影。
秋紋禦一陣慌亂，一躍而起，床頭小幾上擺着一張字條：奴此去，不成誓不歸，勿念勿尋。
手一松，字條掉落。無限的恐懼蔓上心頭，無端端地一陣戰栗。
因着簫默然師徒應了助她尋青墨，花弄影便安心于蕭家住下。葉初新任盟主，有一應事務要處理，兩人是在沒有太多的交往。
傍晚花弄影閱約了葉初出于練武場見面，掂着手中的寶劍，花弄影心中小鹿撞懷，莫名地面熱心躁。
“花女俠。”那似是久違的清潤聲音字身後響起，花弄影幾乎亂了方寸，早先想好的一系列說辭皆被她丢到了爪哇國。只是将“洪荒”向葉初手中一塞，道：“承令師徒多日看顧，弄影無以回報，便打制了這柄寶劍，聊作謝意。”
葉初審其神色，似不僅是謝意如此簡單，心中暗喜，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地接過寶劍：“既是花女俠特意鍛造，在下雖受之有愧，仍不好卻了花女俠美意。”
輕輕抽出寶劍，沒有寒光耀目，只是閃着溫潤的玉色，劍身薄如蟬翼，而最奇的是，無鋒，亦無尖。“果是寶劍，無尖則處處為尖，無鋒則處處為鋒。花女俠高技，精講佛理揉入其中。在下佩服。”
花弄影見他懂得自己心中所煉，心中欣慰。又想到自己打得出這樣一柄絕世之劍亦屬機緣巧合，怕是日後再不能練出如此之器了。哥哥定然要罵自己傻丫頭了。想象着哥哥的懊惱之色，花弄影不禁“嗤”地一笑。
葉初聞得笑聲，擡眸詫道：“花女俠因何而笑？可是在下收的有誤麽？”
花弄影擺手道：“日後不必女俠來女俠去的，弄影年紀尚輕，當不起女俠二字。”粉頸低垂，嬌羞無限，“葉大哥怎不一試寶劍？也好再叫弄影見識一番天下第一的劍法。”
葉初見慣了他的豪爽大氣，此刻見她盡顯小女兒扭捏之态，不禁莞爾：“花女俠有命，在下怎敢不從？”
手上一抖，長劍驀地瀉出點點寒光，花弄影斂了心神，退避一旁。
花家于劍法上頗有造詣，見了葉初的劍法亦是不免嘆息，甘居其下。怪道簫默然以“天下第一劍客”之名攝居盟主之位近十年，果是有非凡之處。
長劍翻處，如玉蝶翩跹，行雲流水，将一套劍法皆貫于一招。于極緩處陡地一劍，勢若驚雷；于極快處又凝住劍勢，當真是來如雷霆收如震怒，罷如江海凝光波。
花弄影看得心馳神搖，不住擊掌叫好。
不知不覺中斜陽已落，清皎的月光流于夜色間，将兩人的身形一齊融入沉沉暗幕之中。
長安郊外翠屏山。
一個黑色身影玉立于小木屋前。
此處是原舒蘭臺遺址，是鐘漠蕪在金國的私産。蘭海漫香，簇擁着一株墨色牡丹，。青龍卧墨池。而這一切皆以成為過往。自鐘漠蕪身份暴露後，顏晟派人火焚舒蘭臺，劫後餘生的青龍卧墨池也被檀翊鐘視作不祥之物将其鏟除。
茫茫翠屏山，如今只有孤零零的小屋。夜風吹起黑衣人的發，輕聲訴說着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愛妻鐘漠蕪之墓”檀翊鐘為漠蕪所立的衣冠冢。黑衣人久久立于冢前，撫摸着字字泣血的刻痕，那是怎樣的絕望與情殇致使那樣清和之人着力刻下棱角分明的字跡。
黑衣人驀地一聲嘶嘯，發掌将墓碑打斷，轉身拂袖下山。
月也異當時，人也孤自涼。
花弄影輾轉難眠，腦中滿是葉初的影子，披衣起身，卻望見葉初的房中認識點着燈，微光透過重重幕簾投入花弄影眼中。
起了知己之感，花弄影忽地起意欲訪葉初。只是怕與兩人名聲有礙，躊躇半晌，決定先往一探。
蕭家的布置廊檐曼回，曲折難行，風中送來一股子清香，待花弄影細聞，卻又飄渺無蹤。迤逦着行至葉初門前，卻聽見裏面似有人聲，隐隐約約傳出的對話使得花弄影頭腦轟的一聲炸開。
“王爺，秋将軍傳書來道皇上似有警覺，一直龍鳳雙玦之事。皇上近來成熟不少，王爺又少在京城，倒給了皇上以可乘之機。這裏還有檀貝子所傳亦是提醒王爺提防皇上，又道秋将軍叛變……這……”
“不過是小皇帝使的離間計，不足為奇。檀貝子不明我大楚形勢，我楚風再為它所騙，白混跡江湖政壇十餘年了。”
“啊！”花弄影不禁驚叫出聲。楚風，楚風，他是風行葉，他居然是風行葉。怪不得，聯想起從前的偶遇，原來他一開始便是別有用心。
腦中麻木的轉着，失望，悵惘。寂涼混成不知是何滋味的浪濤，在她心頭翻湧。
風行葉與一名暗影聞聲而出，見是花弄影，亦不禁呆住了。
“花女俠……我……”一向能言善辯，哄轉無數少女的風行葉舌頭忽的轉動不靈，千言萬語抵在喉間。閉了閉眼，穩定了心緒，待要再說。
卻見花弄影亦是理清了思緒，冷言道：“想不到堂堂安陽王爺竟用此種下三濫的手段蒙蔽一介民女，我還真是榮幸。自此後，請王爺自重，不要再以各種身份接近民女，民女禁不起王爺厚愛。”眼神瞟上風行葉随身配着的“洪荒”寶劍，“寶劍既給你碰過了，我也不要了。只可惜了這柄絕世之劍。”言畢，疾奔出府。
暗影欲攔，風行葉手一擡，止住了他。
如何歡愉，不過一場戲夢罷了。戲散夢醒，月冷花落茶半涼。
晚清泛猛地張開眼，只見一名黑衣人立于床邊，張口欲呼，卻被黑衣人按下。
黑衣人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晚王爺可有密室與在下一敘。”
這黑衣人便是吳莫，她深夜潛入晚王府，點了除晚清泛外所有人的昏睡穴，邀他至密室來。
晚清泛迷糊中披衣起身，将吳莫引入秘室。
“在下是安陽王派來的使者。”吳莫索性開門見山，“貴國皇帝已長，且庸碌無能。如今戰亂眼見又起，安陽王意欲在貴國扶植新君，兩國永結同好，再無戰事，也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
晚清泛聞得此言，心中突地一跳，睡意霎時失了大半，只恐是顏晟派來的影衛：“身為臣子定然守忠守信，斷不能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吳莫輕輕一笑：“王爺您急什麽，這麽着急撇清自己。顏晟若要除你，還用此種方式試探麽？”
晚清泛被看穿了心事，又一想确是此理，又盤算着此事若真，倒是良機。仍是故作不懂：“那……安陽王可有了人選？”
吳莫察其神色，知他心動，暗暗好笑：“王爺看重的自是王爺您了。但若是王爺不肯合作，便只好再往檀府一趟，尋那個不長進的檀承嗣了。”又壓低了聲道：“淺妃之死，怕是與顏晟脫不了幹系，王爺您不欲報仇麽？”
晚清泛雙目一轉，不在假意推辭：“即使如此，本王謝過安陽王栽培之意。”
吳莫笑道：“晚王爺果然爽利。”取出早就備好的密函，看着晚清泛簽了兩份。将其中一本揣在懷中。
晚清泛将她送出密室，天已蒙蒙微亮，吳莫輕身一躍，出了晚府，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