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千裏馳聞玉,萬點風霜聲
花弄影叮叮當當地修弄着輪椅,因着心中有郁結,每一次下手皆是用力。
離落明負手望天,腦中回憶着這幾日來一連串之事,心如刀割,是我們錯怪青墨了,我們錯怪她了。閉上眼,睫毛不住地顫動。她雖是顏晟的女兒,可是她真真切切的情意你豈有不知,大哥因焦急而沖昏了頭腦,你也是嗎?離落明啊離落明,枉你還自許愛她,若真愛她,便應在全世界都指責她時依然站在她這邊,你怎麽可以讓她一個人離開,如今……下落不明。
當一切水落石出之時,卻都已晚了。只望時光流轉,能夠回到那一天,回到青墨顫抖着問他的那一刻,他一定,一定會握住她的手,青墨我願意,不再猶豫。
殘陽轟地隐沒在地平線之後,淡淡的月光隐于浮雲之後,夜,陰沉。
而風行葉此刻卻是心情甚好,正于花弄影身邊,淡笑着,不住地安慰她:“人回來便好,有檀貝子照顧,定是會好起來的。呀咧呀咧,要說這檀貝子和風姑娘,倒是一對璧人……”
花弄影心情更糟:“你有完沒完,不能幫忙就在一旁靜靜地看着,能不能不要搗亂。”一時沒有控制住心緒,清脆的聲音在這空地上回蕩。忽地發覺一直失魂落魄的離落明亦是向自己看來,忙噤聲不語,一面橫了風行葉一眼。
離落明忽地掣了霜月刀在手,向被火焚了的竹林走去:“如今想來這裏已經沒有需要在下相幫的地方了,青墨失蹤,在下心急如焚,便先行去尋她了,請花女俠幫在下知會大哥一聲。”
花弄影心上忽地蔓上一層霜影,晚晴、青墨,她們似乎都找到了自己的很好的歸宿。那麽我呢?我怎麽辦?
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離落明的身影已是隐沒在沉沉的黑夜之中。
風行葉湊在花弄影的身邊:“不要看了,花女俠。他們不要你,還有我呢。我雖風流了些,不過為了花女俠,我願意改。”
花弄影身子一震,旋即一把将他推開,冷冷地道:“我花弄影是什麽人,無需你來同情,我要去看晚晴了,你不許跟來,免得又要圖謀不軌。”
風行葉聽話地笑着止步:“花女俠請便。”又自顧自地嘟囔着,“瓷聖流霜氣質高雅,只可惜臉蛋太也平淡。行路不便,本王可是沒有興趣。”
花弄影聽了這話,一跺腳,入屋去了。檀翊鐘正于風晚晴榻前站着,自腰間囊中取出一管天香潤雪膠。此乃當年陳國給金國的貢品,金皇顏烈将它賜給檀翊鐘的父親當時的檀王爺檀承默,自然便傳到了檀翊鐘的手上。這潤雪膠與普通的創藥不同,內中含有天山雪蓮、碧淩晚草等名貴之物。不僅愈合傷口極快,又能活血潤膚,使肌膚越發潤白。自從這膠傳到他的手中,還一次未曾舍得用。
此刻顧不得許多,當下用力一擠,将潤雪膠反複塗在她的臂上傷處,檀翊鐘武功已臻化境,此時将手勁兒使得若有若無,小心翼翼,不曾有一絲弄痛了她。即是如此,晚晴在睡夢中也忍不住輕哼了兩聲,終是太過疲累,又睡了過去。
臂上傷處已盡都塗畢,潤雪膠已用完了一小半。檀翊鐘停了手,雖說他當風晚晴為知己,兩人坦蕩無芥蒂,但終是不好再去為她的胸口處塗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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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頭見花弄影不知什麽時候已推門入內,自己專注過甚,竟沒有發現。他不知此時花弄影誤會他愛慕晚晴的小兒女心境,忙将那潤雪膠遞入花弄影的手中:“弄影你來的正好,有幾處傷處我不好下手,這是大內的靈藥,你為她塗了,比普通的藥要好的多。”
花弄影淡淡應了,行至晚晴的榻邊,見了她觸目驚心的傷口,也顧不得再惆悵,只聽檀翊鐘的聲音又自身後響起:“她還中了些毒瘴,不過不甚礙事,待她醒了便即叫我,為她驅毒。”言畢,推門而出。
門外的風行葉已聽見他們在門內的對話,見他出來,一笑道:“檀貝子真真是君子風範,若是本王,說不定便趁機……”
檀翊鐘俊面一端:“王爺取笑了。鐘與晚晴不是像王爺所想一般,不過是高于一般朋友的知己。”
風行葉知他曾為情傷,淡淡一笑,不做言語。
檀翊鐘環顧一周,出聲道:“咦?落明呢?”
風行葉道:“怎麽,花女俠沒同你說麽?離少俠等不及了。去尋青墨竹仙,哦,是卿顏公主去了。”
提起此事,檀翊鐘黯然垂眸:“是我當時魯莽了,錯怪了公主,如今真相大白,待晚晴傷勢好了,我也便去尋她。”一時又想到青墨出走時傷勢并未痊愈,心下更急,只是無法,半晌方道,“好在落明已先行去尋她,望他們能夠早日重圓。”
花弄影自屋中出來,立在檀翊鐘的身後,輕聲道:“已給晚晴上了藥了,檀公子煩勞你入內照顧一下,這麽晚了大家都累了,我且去給大家弄些吃的來。”
此刻花弄影已是想通,晚晴比自己更需要檀翊鐘的照顧,反倒起了成全之心,此時已是淚光盈盈,轉身跑入廚房。
檀翊鐘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旋即推門入內,月光灑了一室,照在她恬靜的面上。離落明此刻已出了晚晴的竹園,望着一地的餘灰,不禁嘆惋。此等佳竹亦是難逃劫難,如幾年前鐘漠蕪的舒蘭臺上那一場大火一般。只望人不要再令悲劇重演。
這一番感嘆不過一瞬即逝,他停住腳步,撫上懷中的竹簪,竹簪啊,你可知你的主人去向何方?竹簪自然不會答他。
将竹簪放回懷中,被發現的人是金宮的影衛,定然不會如何傷害到青墨。只是怕青墨是被神秘人捉走。
離落明腦中心中一片淩亂,忽地想起竹瀾苑,四姝許能知道青墨的下落,便是能探聽到那個神秘人的身份也好。
當下定了定心神,先到附近的鎮子上,詢問是否看見這樣一位姑娘。卻是沒有結果,便買了一匹好馬,往金國馳去。
到了金國境內,便牽馬步行,連酒樓等各處都被他探訪了一遍,既怕錯過青墨,又怕尋錯方向耽擱了時間。一路上遇見年紀相仿的女子便将目光投去,幾乎冒犯了幾位貴家姑娘。
兩日皆沒有結果,離落明心中郁郁不安,幾近瘋狂。由于接連幾日未曾歇息,眼中隐隐地布了血絲,額頭青筋也有些凸起。
身體實在是吃不消,便在一家酒樓上小歇片刻。正扶桌有些昏昏欲睡,忽聽鄰座兩個人正天南海北地聊着。離落明本欲從他們的口中知些青墨的消息,卻只聽他們所說越來越下道,便收了心回來向樓下望去。
“這金國皇帝慣會享受啊,後宮佳麗,繁花似錦,只怕那皇帝終會累死在後宮。”
“可不是嘛,那不知是妃嫔,那公主都是如花似玉的,說不定……”兩人的大笑将半句話朦朦胧胧地隐了。
離落明苦笑,這兩人竟在酒樓上大肆污蔑皇家,也不怕被顏晟的影衛捉了去。想來顏晟的影衛遍布金國,不知他們此刻能否找到青墨。想到青墨,心中又急于去尋她,起身便欲走下酒樓。
猛地身形一頓,原來卻聽那人又道:“只可惜這宮中最美的公主,即将出嫁了。”
似是天空中一道驚雷将離落明砸回座位上,當下又聽道:“皇上已經下了旨,待檀貝子回京,便給兩人完婚。”
離落明心中大亂,不知怎麽便沖到兩人面前,手緊緊握成拳:“你說什麽?公主她接旨了麽?”
那兩人顯是吓了一跳,不知這是沖了什麽羅剎,半晌,其中一人方道:“公主在避暑山莊,聽說是接了。小人……小人也是不知道啊。”
她是惱了我了麽,她居然接了聖旨,她要嫁給別人了。
離落明緩緩地松了手,臉上蔓出凄涼的笑。只覺整個天空都是空空落落的。檀翊鐘正坐于竹屋之外,整整睡了三日三夜,晚晴方才醒轉,此刻檀翊鐘為她準備了藥水來浸泡驅毒。
這毒瘴發作起來甚是恐怖,面頰緋紅,眉心現出朱砂,只有将人置于曼菁蓮與其中涼質花草混制的藥水中浸泡方才可解。其中講究的是以毒攻毒,以涼毒來去除體內的熱毒瘴。身體将會受到猛烈的沖擊,在兩股毒氣的頂撞下,産生鑽心之痛,深入骨髓。
風晚晴安靜地躺在浴缸中,不時會有輕輕的呻吟,面上卻不帶任何表情,也不曾嘶喊一聲。就那般靜靜地,如同睡着一般,閉了眼,仿佛坐于靜谧的夜空之下,置身在幽蘭青竹之中。如一尊玉像,凝重溫婉。
竹屋外,檀翊鐘心如刀絞,亦是沉默着,望着那一片原是竹林的空地,眼中迷離。
靜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