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驚顏青翩去,斷腸負情濃
子夜。夜風寒涼,似霜刀劃在面上一般,青墨趁大家都睡熟後,獨自一人出了小築。
清冷的月光将她略顯單薄的影子拉的越發纖瘦,孤零零的落在地上,合歡花的氣息令人安神,沁入肺腑,可是青墨的心中絲毫不見平靜。
風晚晴……今日與大家同上後山搜尋,花弄影情急之下喊出的話落在她心上已是字字如冰,“晚晴,晚晴——風晚晴——”原來…她姓風,半身癱瘓,懂得琢玉,怕是風家後人無疑了。
她要一個人上山去,雖說山上多毒蛇,可她不得不來——草叢中偶然瞥見的影衛獨有的殘袖,便已知何人所為。影衛只聽一人號令,所殺之人不見屍首必要追查到底,如今她失蹤難尋,那影衛豈能複命?
撒上獨門秘制的驅蛇粉,青墨站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靜靜等待着;忽然一聲哨音傳來,幾名黑衣人從天而降,舉劍便要刺向她,青墨亮出腰牌,厲聲道:“大膽!”
那幾名黑衣人見她手中令牌,已知是皇帝于卿顏公主生辰那日欽賜給她的貼身令牌,便瞬即拜下,“屬下參見公主!”
青墨不欲與他們多言,開門見山道:“你們為何要殺她?”
“皇上密令。”領頭一人簡短回道。
“父皇只命追查,爾等豈能暗下殺手?”青墨怒道。
幾個黑衣人面面相觑,領頭人道:“公主,屬下等接到的命令是追殺令,寧枉勿縱,不留活口。”
追殺令?青墨愣住,難道父皇密令名為追查,不過是由她追查,再派影衛暗殺?只是她之前并不知晚晴便是風家後人,影衛如何能得知?如今只能暫緩片刻,思慮一番,便道:“你們切不要輕舉妄動,此人殺不得。”
“可是…”領頭人愣了一愣,“屬下奉旨行事,不敢有違。”
青墨甩手把令牌扔給他們,“拿此信物回禀父皇,我自有打算,不可再加追殺。”說罷回身便走。
風移影動,黯淡的雲遮蔽了慘白月色,寂寂山林傳出夜貓凄厲的叫聲——>
此日,衆人再次上山尋找。因風行葉終歸來歷不明,檀翊鐘不欲教他同行,他也便知趣,說是出去打探一番,未及與衆人前來。不覺已近午時,日頭漸漸毒辣起來,炙烤得衆人幾近絕望,仿佛涸轍之魚被死亡的陰霾籠罩。
“落明,你怎麽了?”青墨見離落明坐在山石上恍神,便走過去詢問,“這幾天真是累壞你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我跟着大家繼續找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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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落明勉強一笑,“無事,我去那邊看看。”言訖起身,走到另一邊去。
青墨望着他的背影,心間暖融融的——這幾日他衣不解帶的照顧自己,已是容顏憔悴了許多,眼窩下一圈烏青,下颌也生了胡茬;檀翊鐘這幾日也是如此,雙眼密布血絲,一天只睡兩三個時辰,不知疲倦的搜尋着晚晴的蹤跡。說起晚晴,青墨心中有些愧疚,畢竟下令追殺的是她的父皇,而晚晴又是因為為救自己才遭此厄運……正想着,她忽覺臉上有些尖銳的刺痛,似被尖器劃過,不由驚呼一聲,捂住臉龐。
幾人被她的喊聲吸引過來,青墨只是捂着臉不語,花弄影看了看她耳邊尖銳的樹枝,驚道:“呀!你的臉怕是被這些枝子劃壞了,得快些處理才好,否則會留疤的。”
青墨大驚,“什麽?”手不由自主的放下,卻見衆人的臉色一變,心中一沉,急道:“真的毀容了?”
花弄影湊近一看,忽而後退數步,執劍護在身前,聲音也不複原來和氣,直震得青墨一顫,“你有易容?”
青墨眸中很快劃過一絲驚愕,腦中飛速周轉,便從容道:“人在江湖,這也是防身之技。”
花弄影将信将疑,還是“哦”了一聲,卻沒注意到檀翊鐘似劍一般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了許久。青墨捂了臉,“我并非刻意相瞞,只是身不由己。”說罷轉身欲走,暗暗松了一口氣,懊悔自己怎如此不慎,險些被人發現。
“顏卿墨!”忽聽有人大叫一聲,青墨一時沒反應過來,呆立在原地,緊接着心中便驀然一驚,怕是已經露了破綻。檀翊鐘飛身上前,長簫直指她後脊,“我殺了你!”
青墨無力抵擋,索性聽憑天命,卻聽身後刀器碰撞之聲,回身望去,卻是離落明橫刀隔開長簫,擋在她身前,“檀兄,有話好說。”
“落明,她是顏卿墨!”檀翊鐘急道,“顏晟那暴君的女兒!”
離落明不語,只默默望了一眼青墨,那眼神中的痛意足以讓青墨心寒;她擡眸,淡淡道:“我姓蘇。”
“哼,誰人不知卿顏公主生母為蘇貴妃。”檀翊鐘冷哼一聲,長簫直指她,“枉負晚晴傾力救你,現下生死為蔔,我要替她報仇!”說罷又欲上前。
離落明擺了擺手,面如死灰,“青墨……或者該稱呼您為公主。”
青墨大驚,“落明,你…”
“在下見昨日公主夜半出門,因擔憂公主的傷勢,所以悄然尾随,不想窺知了公主身份。”
檀翊鐘大怒,“落明,你既知道,還不殺了她!”
“且慢。”離落明看着青墨,忽然覺得她前所未有的陌生,“她得到的密令僅為追查,而影衛卻是奉旨追殺,而且,她已命人停止追殺了。”
“告密者,同樣不可饒恕。”檀翊鐘按捺不住怒火,撲上前去,凝聚內力于簫中,奮力而發,直卷起枝上的葉子團團飛舞,一股強大的氣流如猛獸般咆哮着向青墨逼近。
青墨掣出玉笛,一曲《秦王破陣樂》音調铿锵,化解了黯然蔽日的氣勢,卻是大病新愈,脈息紊亂,再無招架第二招之力。離落明出刀,憑空畫出一圈,形成一道刀影屏障阻住來勢洶洶的攻勢。
“離落明!你瘋了!”檀翊鐘怒吼,“你居然為了她,對我用‘月華光轉’!”此招月華光轉,正是檀、離二人平日切磋武藝,共同琢磨出來的。
離落明收勢,“你不可妄動,青墨的命是風姑娘所救,你此舉不白白費了風姑娘心意?”
“正因如此,我才替晚晴教她把命還來。”檀翊鐘失了理智,“離落明,你莫要被美色所迷,快快殺了她,否則你我決裂,永世為仇!”
“檀翊鐘!”一直默然的青墨突然發話,手指從臉的邊緣處猛地一扯,一張劃破的假面便飄落而下,露出她絕美的容顏,檀翊鐘不以為意,果然是她,離落明乍見她明豔如天邊绮雲的絕美面龐,一時竟失了意識,心中、眼中滿滿都是她,連花弄影也是一驚。青墨滄然一笑,“檀翊鐘,若說報仇,還要晚晴親自來報;我不知她身世,何來告密,但影衛的的确确是我父皇派來的,我不可撇清自己。這命既是她所救,便只有她才能取回!”
“離落明,你還猶豫什麽!我們二人合力,鏟除這妖女!”檀翊鐘報仇心切,急道。
青墨不語,望向離落明,他只是暗沉了臉色不說話,“落明,若晚晴不殺我,我便棄了身份,與你仗劍天涯可好?”青墨笑了笑,柔聲問道。
“我……”離落明不知所雲,只得沉默。
崖上的風吹得青墨的青衫獵獵作響,除此之外,再無聲息。
青墨唇邊的笑意漸漸抿了下去,半晌滄然笑起,眼角流下淚來,“離落明,那便從此之後……你自仗劍逍遙走天涯,我自倚樓憑欄舞笙歌……”垂眸幽嘆,“與君陌路。”
陌路,陌路……離落明的心中仿若山雨欲來般的壓抑,千般、萬般的話卻凝堵于心,不知從何說,如何說,腦中驀然憶起初見那日她的柔弱,一聲“公子救我”已悄然打開他的心扉;她曾說,“我不過是想試試,天下男人是否都是薄情寡義罷了”,他乍聞之下心驚,卻立誓非要證明她所言之虛;兩次,她面無血色,毫無聲息的倒在他面前,他心中前所未有的恐懼,徹夜守候,生怕稍一睡熟,便再也看不見她望向他的,如沐春風般溫暖的清澈眼眸……
“你不能走!”檀翊鐘一聲怒吼,離落明驀然醒轉,卻見青墨似魂一般,跌跌撞撞往山下走去。聞言,青墨轉身,面上隐着一絲蒼涼,唇邊卻有嘲諷的笑意,“檀翊鐘,我想你莫要忘了,我叫離落明前來助你,便早就知道會有影衛沖你而來。若說他們偶然發現什麽,也必是你來此為晚晴帶來的厄運!”
檀翊鐘乍聞,竟呆立在原地,聲音顫抖着,“原是我…是我…”
青墨不理會他,徑自轉身離去。花弄影見她要走,念及晚晴生死為蔔,生怕她會先行一步找到晚晴,是無論如何也不可放她離去,揮袖已是三支蝴蝶镖飛出。青墨聽見飛镖飛來的“簌簌”聲,回手便飛出三片竹葉,竹葉與蝴蝶镖相撞,一齊落到地上。
“如今,我還不能死。”青墨淡靜道,“你們找到晚晴,知會竹瀾苑一聲,到時任憑她發落。”說罷施展輕功,幾個起落便不見蹤影。
花弄影氣的直跺腳,“哎呀,讓她給跑了!你們兩個……”話音未落,卻見兩個男人各自失魂落魄,緩緩朝晚晴的小築走去。花弄影輕哼一聲,嘟囔道:“早知如此,我才不救她。”便随二人回房。
離落明回到小築內,見自己的行囊似被人動過,心中一驚,莫不是有人趁他們不在前來破壞?急忙翻了翻,行囊裏不過幾件衣服和一些碎銀,無一遺失,正待搜尋別處,忽然手指觸到硬物,拿出一看,卻是一塊玉——雕成一片細長竹葉的岫岩碧玉,色澤深綠如湖,通透少瑕;玉墜下的絲縧上系着一張字條,上面用青墨寫着二字:墨離。
墨離,亦是莫離,然而卻是相離了……離落明只覺灼目刺心,把玉墜仔細收在懷中,貼在心上,卻憶起她的話來,“我只叫你落明兄,而不叫離兄,是怕‘離’字成谶呵……”
“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離落明心中猛然一驚,已是飛奔出門,青墨,青墨,不論你是誰,我願意與你仗劍天涯……檀翊鐘和花弄影怕他出事,也跟在身後追了出去,奈何離落明跑的太快,檀翊鐘和花弄影跟丢了。
“有血腥氣!”花弄影忽而眉心一蹙,“快跟我來!”
離落明跪在地上,強自用刀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身體,滿目盡是暗紅的血絲。從他聞到血腥氣一路追來,便見幾個影衛橫屍于此,血流成河,然而血泊中卻找到了青墨的竹葉簪……
“落明!”檀翊鐘和花弄影追來,望見此時此景也是驚呆。
“青墨她…青墨…”離落明哽咽着,再不敢說下去。檀翊鐘不語,他雖然恨她,可離落明痛失愛人幾近崩潰,這種痛,他也曾刻骨銘心。
花弄影細細察看了幾具屍體,“這幾個影衛七竅流血,必是泠姻笛音所震,且此處有打鬥痕跡,顯然是青墨與他們苦戰一番…”忽見遠處有拖拽的痕跡,忙走過去蹲下觀察一番,“青墨是暈倒後被人拖走的,情急之下還飛出竹葉镖,就打在對面的樹幹上。”
離落明跌跌撞撞奔到樹前,果然見四片竹葉呈一字排開,一時支撐不住,順着樹幹滑下,跌坐在地上。花弄影忽然奇道:“咦?怎麽痕跡到這裏便不見了?”環望四周,草叢中赫然露出一只人手,死的同是一名影衛,只是并非笛音所致,而是背部一大片血跡。檀翊鐘褪去他的衣服查看,只見一粒佛珠深深嵌入血肉中去。
“這手法,我竟從未聽聞過。”檀翊鐘驚嘆,“似乎江湖中沒有人用佛珠作暗器。”
離落明心如死灰,忽然騰地站起,怒吼道:“她此番與影衛以命相搏,難道還是殺風晚晴的兇手嗎——”
檀翊鐘背過身去,花弄影也有些赧意,兩人緘默不語。離落明絕望的閉目,只覺天旋地轉,“青——墨——”
“青——墨——”
寂靜的山林久久回蕩着,聲悲切,枉斷腸。與君生別離,斷腸人何知,曾以情重負情濃,而今才知相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