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譜掠飛鴻簫
楚國都城臨安
“客官裏面請,客官您想吃點什麽?”谪仙樓內,眼見一位翩翩公子緩步而入,這世間小二最是善于見風使舵,見他紫衣飄灑,溫潤俊俏,想是書香世家的公子,當下不敢怠慢,躬身連聲問安,将他請上樓上雅座。
那公子選了個臨窗的位子,問道:“你這裏可有什麽特色之處?”
“不瞞公子說,小店名喚谪仙樓,自是以美酒琉璃醉聞名,這琉璃醉香飄百裏,入口沁涼,與別家酒水味道不同,只是酒性比別處更易醉些,入口清雅卻是常人難當一醉。”小二見那公子似是柔弱的樣子,想是當不起這般的酒,又道,“小店還有上等的竹葉青……”
公子微微一笑:“無妨,盡管上一壇就是。”
小二聞言,面上浮起笑意:“好教客官得知,小店的琉璃醉只是用琉璃盞承裝,若是換了那壇子,味道會變不說,這一壇酒下肚,客官少說也要醉上三年。”
那公子面上一紅:“卻是我孤陋,如此,便上一盞吧。你這裏還有什麽新式的點心麽?蜜餞便見揀了最時興的兩樣果子便好”
小二道:“最新的兩種點心樣式便是蜜絲繞香蔓與清汁澆佳藕,不知客官喜甜口還是酸口?”
公子似是魂有所屬,淡淡道:“皆可,一樣來上一碟吧。這些便夠了,你且去吧”
打發了小二,公子長長舒了一口氣,思緒飛回那個氤氲着水墨香氣的晨日
那日花弄影醒後,見風晚晴只是細細地繪着那八角梅瓶,準備離去,卻被風晚晴喚住。花弄影一怔,似有暗器向她飛來,側身一抄,卻見是一枚小小的玉玦。
不待花弄影詢問,風晚晴便低低地道,輕柔的語音随風飄來,似有似無:“煩你将這玉玦帶去大楚都城,尋風行葉,他見了自會明白。這事情有些難辦,辛苦你了。”
花弄影又靜待片刻,見她不語,便轉身向外行去,轉過牆角之時,風晚晴又低低道:“但也許,他不會明白。”
而此時谪仙樓上這位紫衣公子便是女扮男裝的花弄影。
思緒被重歸來的小二打斷,将一盞清液、四五個碟子放于花弄影的桌上,道了聲:“客官慢用。”便自下去了
花弄影并不急用,先自把玩那琉璃盞,卻是晶瑩剔透,流雲漓彩,不知用何手法上面嵌滿小小珍珠,皆是一般大小,甚是罕見。花弄影不禁暗暗稱奇。未曾飲酒,先為這流觞所醉。輕呷一口那琉璃醉,只覺霎時天清地明,舌轉流香,貪婪着又飲了第二口,恍若置身流雲之間,耳畔飛鳳清鳴。再欲喝第三口,卻覺眼前有微霧橫鎖,不想這酒雖是清柔,後勁卻比那些烈酒要大。想來這世事亦是如此,最易消人溫柔鄉,果是不錯。
Advertisement
便伸箸去挾那點心。蜜絲繞香蔓乃是用蜂蜜煉成了絲,繞于做成藤蔓模樣的糕點之外,綴上幾片梨花,花香之中夾着蜜香,未曾下口,先自素馨沁入心脾。
再看那清汁澆佳藕,又是另一番顏色。原是将碧藕在冰水中浸了三日三夜,用那清汁和面,制成點心後放上各色的慕酥,層層點點,卻不掩其中佳藕清甜之氣。
花弄影放欲一嘗那佳藕,忽聽外面人聲鼎沸,不知出了何事,好奇地向下望去。
卻是官差挂起清道回避的牌子,又有一隊侍衛演着長街走過,行止皆一,铿然有聲,漫不知其所終。好容易侍衛行盡,又是一衆絕色女子提着素紗燈籠袅袅而過。心中嘀咕着是什麽人如此威勢,大白天的卻用什麽燈籠。一壁用着點心,索性悠閑地靠着椅背,靜待那不知是什麽人的出現。
鄰桌兩人已是忍不住議論起來:“看此架勢必是安陽王回京了。”
花弄影一副漫不在意之态,卻在悄悄屏神細聽
“安陽王?一個王室能有如此壯觀的行容?”說話間又是一隊小童唇橫玉笛肅整而過,仙樂飛揚,回風舞雪,令人悠然沉浸其間。
“兄長久居外邦,有所不知,在這臨安城中,寧可冒犯皇帝,也不要見罪于這安陽王,這是七尺小童亦知的道理。”說到這裏那人壓低了聲音,幸而花弄影是習武之人,自小耳力勝于常人,所聞仍是字字清晰,“大楚皇室衰微,這皇帝更是只知吟風弄月之人,日日混跡後宮妃嫔樂師之間,不理朝政。這大楚的國事全部掌控于皇帝的哥哥安陽王之手。也幸得天佑我大楚,這安陽王楚風是百年來楚皇室中難得一見的人中之鳳,又是大皇子,只可惜不是嫡子……”
那人返來複去只是言說這安陽王如何雄才偉略,如何澄平宇內,使大楚河清海晏,如何可惜未能登上皇位,花弄影嘴角微微一撇,天下皇室一般黑,這大楚的王爺也不會比金國那皇帝老兒強到哪兒去。
這般想着,花弄影便不欲再聽,啜了一口琉璃醉,又向窗外望去,此時正過了一群手執琵琶的少女,面上齊齊籠了一層迷離的面紗,似霧似幻,感之不見,見之不得
哼,什麽河清海晏,不過又是皇家的一套說辭,看這安陽王極盡奢華,定不是什麽好人。花弄影收了眼光,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不見也罷。只是專心于面前的點心酒食。
忽聽鄰桌那人尖聲一呼:“看,那便是安陽王楚風!”
花弄影下意識地向窗外樓下瞟去,一眼便望見一着明黃鶴紋清錦袍的男子端坐于馬上,風攜着衣襟飄飛,将他身形襯托得恰到好處。胯下之馬亦是凡間不可多得的寶馬,全身白毛似雪,不曾有一絲雜色,只四蹄烏黑,神駿異常,只是處于人群之中難以釋性,卻也儀态悠閑,飄然出塵。那人似是感覺到花弄影飄忽的目光,擡頭向上一望,似是在看酒樓中的人,又似只是望望天邊的雲霞。
花弄影的心中卻是小鹿亂撞,風姿如玉,目朗似星,眼底泛着無邊的波瀾卻又深邃無底。定了定心神,頗怪鄰桌那人大驚小怪,以楚風王爺之尊,怎會不坐于華貴馬車之中,卻騎馬招搖。暗暗惋惜那人一望便是非同等閑的人物,只不知為何卻做了皇家的走狗。她卻不想若是沒有皇帝維系統治,大楚大金早已各成散沙。
果聽那鄰桌大哥亦是疑惑不解:“這話便是不對了,那安陽王既然是個人物,又怎會騎馬行于路旁?”
那人解釋道:“這安陽王最是個不拘常禮之人,行事單憑好惡,今日騎馬游街,明日說不定便要坐船改了水路,且一向行蹤不定,此次回京,不定又能呆上幾日。”
花弄影微一琢磨,若不是安陽王又怎能有此天下幾絕的清影玉獅馬。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只覺此人好生熟悉,值似在哪裏見過一般。許是夢裏吧,此念一出,不禁雙頰飛紅,埋頭啜了一口酒,好在不曾有人注意她的異常。再将目光投向窗外時,外面已是迤逦着又是不知數的齊整侍衛。
将眼與心收回,如今人到了臨安,可那風行葉神龍見首不見尾,如此想來,晚晴所交任務豈止是難辦,根本便是全無頭緒。
想到這裏,花弄影喚來小二結賬,緩緩步出酒樓,先尋個客棧住上一夜再說
斜陽将紫色身影拉長拉長,最終歸于靜夜金國酌玉宮谛雨殿
晚寒釵懶懶地倚在貴妃榻上,盯着手上的指甲,不曾望向那殿中宮女一眼。
那宮女恭身而立,絲毫不敢怠慢:“啓禀淺妃娘娘,宮外晚王爺派人傳來消息說那劫貢之事似是與檀貝子相關,檀貝子自三日前外出,至今未歸”
想這金國顏檀晚齊四大家族,除齊家日漸沒落,顏姓為國主,檀晚兩家從未止過明争暗鬥。前朝後宮,時常被兩家女子攪得烏煙瘴氣,不得寧日,本朝自也不例外
晚寒釵不答,仍是低眸不知在聽還是未聽,半晌方揮手令那宮女退去。檀翊鐘乃是皇後的嫡親侄兒,謀奪貢品非是小罪,只是證據未鑿,而父親定不會就此罷手,定會徹查到底。此時自己該是做得愈發恭謹才是。自己勝在年輕,時間還長着呢,深宮花易落,看那檀氏能鮮妍到幾時,檀家最得意的兩個倚靠若倒,晚家便可獨把朝政。此時的長安城外一座黃土攏成的孤墳前,檀翊鐘一襲白衣,外罩一匹白色狐裘,灑然出塵。寒露簫在手,凄然一曲,哀婉纏綿,盤旋跌宕,直是凄神寒骨,飛鳥驚起亦是淚灑空枝,哀哀盤旋幾聲,墜落于地。天地蕭然,不過剎那芳華,難剔浸于骨中的凄傷。月色清幽,流光四溢,阻不斷的情緣,道不盡的惆悵,皆在簫中淋漓宣洩
吹的是一曲小詩:“少孤為客早,多難識君遲。掩泣空相向,風塵何所期?”
驀地仰天長嘯,風塵,何所,期?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何求?
風韻流散,翩然遠去,鴻飛無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