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青瓷歸遠客
此時的乾坤殿,顏晟正把玩着一件通透的玉玦。太尉齊涵低眉侍立在一旁。
雕着金花的燭臺上,燭火泛着暗金色的光芒,在空曠的大殿裏,顯得有些壓抑。
半晌,顏晟抽出一條絲綢帕子,細細的擦拭着那塊溫潤的玉,緩緩道:“當年,朕不過是個閑王,在那玉器店發現了這塊好玉,本想送給茹蕙。沒想到它竟是五國共寶,得之者稱王。朕仔細的收着它,縱橫二十載,如今已将三國并入我國版圖。可是這塊玉,朕從沒有讓茹蕙碰過。呵,時也?命也。”
說罷,取出一個鑲金方盒,将玉玦小心翼翼的放進盒子中,按上銀鎖。
“陛下,微臣尋訪民間,确無從尋得風家的後人,陛下和放心。”齊涵低聲道。
顏晟扣了扣盒子:“只要找到一點痕跡,必須讓他消失。就讓史官記上他們家族參與鄭國謀反,誅九族。”
齊涵冷汗涔涔,慌忙跪下:“是,陛下。”
顏晟似随意的指了指盒子,眼睛微咪,渾身的氣勢頓時壓抑的空氣都變得稀薄:“齊愛卿,你想幫朕保管這塊玉玦嗎!”
齊涵頭低的更低了,聲音微顫:“臣不敢……”
顏晟微微偏頭瞧着他,眼神一片冰霜。
“呵呵,齊愛卿,朕很賞識你,相信愛卿也是個聰明人。”
“陛下,臣進來已患痛病,願乞陛下準臣回鄉養病。”
顏晟氣勢略收,起身扶起齊涵,道:“愛卿,國中怎能無若敬之(齊涵字),只是愛卿需要養病,這軍中之事就先放放,到尚書省指導一下年輕人吧。我相信齊愛卿的能力一定會讓朕放心的。”
齊涵不敢擡頭“是,臣遵旨。”
說罷,便慌忙請退。
大殿內便只剩下顏晟冷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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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國經太宗的勵精圖治,已經占了大半江山,而南方一隅,楚國雖然備受欺壓,但楚乃是五國中歷史最為悠久之國,實力的積累實為雄厚。而金太宗未能直接乘勝攻下楚的原因也在于此。
楚之淮京一帶,土地肥饒,政治上雖是軟弱,可是國家卻很是富裕。監書、內酒、端硯、洛陽花、建州茶、蜀錦、定瓷、浙漆、吳紙、晉銅、西馬、等絹、契丹鞍、夏國劍、高麗秘色、興化軍子魚、福州荔眼、溫州桂、臨江黃雀、江陰縣河豚、金山鹹豉號稱天下第一。楚國方信孺出使金國時,也向金太宗誇耀說:“象犀珠玉之富,俱出于二廣;江東西則茶桑之陸海也;淮東西則銅鹾之薮澤也;浙西十四郡爾,蘇湖熟、天下足,元帥之所知也。而況生齒日繁,增墾者衆,葦蕭歲辟,圩圍浸廣,雖不熟亦足以支數年矣。浙東魚鹽之富,海藏山積,食之雖衆,生之無窮。閩自為東南一大都會,其支郡有六,又且兼江、淮之所入”
同時,這裏不像金一般限制商業的發展。更多的是持默許其發展的态度。有所謂“商于海者,不寶珠玉則寶犀瑁;商于陸者,不寶鹽鐵則寶茶茗”,“千裏不販籴”的舊格局已被完全打破,遠距離的糧食貿易空前興盛。“春夏之間,淮甸荊湖,新陳不續,小民艱食,豪商巨賈,水陸浮運,通此饒而阜彼乏者,不知其幾千億萬計”。在淮京流域,中游的荊湖一帶,“地之所産,米最盛,而中家無儲糧。……江湖連接,地無不通,一舟出門,萬裏惟意,靡有礙隔。民計每歲種食之外,餘米盡以貿易。大商則聚小家之所有,小舟亦附大艦而同營,輾轉販粜,以規厚利。父子相襲,老于風波,以為常俗”。兩浙西路北部的太湖流域,“湖、蘇、秀三州號為産米去處,豐年大抵舟車四出”。西南的兩廣地區,“廣南最系米多去處,常歲商賈轉販,舶交海中”
正是因為這樣,士農工商,三教九流混跡于世,市坊之間,俠士縱立。相比之下,皇權的影響力并不是很大。
離淮京三百裏之外的一個小鎮,纏綿着一季的小雨初歇。青石板還濕潤着。一襲紫衣蓑笠向街巷深處略去。
巷子深處,踏過一方石橋,便見一間青瓦小築,那名女子擡手,輕叩柴扉。
半晌,一名青衫女子滾着輪椅,出了小築,倒是清秀的面龐,沒有紫衣女子的絕色傾城,只是淡淡的,帶着南方水韻的氣息。
慢慢的推開柴扉,将紫衣女子迎進來。柔柔道:“弄影姑娘何不自己進來。”
花弄影搖了搖頭,道:“除了你,我誰的屋子都敢直接進。”說罷,輕輕推着輪椅,将她推進小築中。
小築中很是樸素,只是煙色的雲水娟做窗簾,屋內一張檀木桌,兩把竹椅。牆上挂着一幅字畫,牆角立着一大扇環形的木質書架,上面擺滿了各式書籍。中間有一個升降的底座。可供輪椅上下左右移動。
花弄影每一次來到這裏都會感到十分驚訝,這等玲珑心的女子,竟能盡其所能的豐富自己。機工之術已經出神入化,而為旁人所知的恐怕是她燒出的瓷器。她燒出的瓷器,并不似官窯或是其他民窯的繁複華麗,而是器型輕薄、秀美紋飾疏朗,描繪細膩。不似衆瓷的牡丹,鳳凰,麒麟,福祿。而多為花鳥、山水、洞石、秋草、江上小舟、怪獸、芭蕉、雲氣等。三年前的她十四歲的妙齡。燒出的名動一時的青花大盤,在口沿處畫一青花線圈,再在圈內畫主體紋飾;小盤多在盤面一側畫一片梧桐葉,另一側書“梧桐一葉落,天下盡皆秋”的名句。
而瓷聖流霜的名號因此而來。瓷若冰肌,素若流霜。
但是,真正見到她真面目的人卻屈指可數。
花弄影還記得當時她托自己将那個青花大盤帶去南宮世家時自己的驚愕,和她淡然的話語。
“我爹當年就是沒有找到與帝王相處的距離,縱使一身技藝,也難逃滿門風雨。如今穆叔去了,你且拿這個大盤幫我換些銀兩,讓他入土為安。”
穆叔,也就是穆莊,是淮京禦用的制瓷者,收養了六歲遭遇滅門慘案的風晚晴,将她撫養長大,教她制瓷。将她培養成了如今的瓷聖流霜。
那個換些錢的大盤竟成了世間罕有的名器。
風晚晴為花弄影沏了杯茶,花弄影坐在竹椅上,看着後院的竹影婆娑,聲音不禁也輕柔了下來:“十年了……。”
風晚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是啊,十年了。”
花弄影輕輕的閉上眼睛:“十年了,你還是那個坐在輪椅上,孤僻看着書,繪着瓷的人。”
風晚晴執起桌子上的詩經,慢慢的翻頁。
“又是這樣,”花弄影道:“每次我來,你都不搭理我,就是在看書,一本一本的,要不就是抄錄,總不見你說幾句話。”
空氣中空餘書頁翻動的聲音,靜谧的,讓人沉溺于其中,微涼的吹進小築,煙紗的細簾輕動,門口的鈴铛發出清脆的響聲,
叮叮~
花弄影慢慢放松下來,仿佛回到了最安寧的港灣,一直緊握的拳頭也慢慢松開了。
見此,風晚晴驅車進了裏屋,取出一條薄褥子,輕輕的蓋在花弄影的身上。
晨曦濃霧,洗禮燦爛霞光,塵粒在光影裏舞着,随霧氣蜿蜒成雲,去了高遠之境。
風晚晴坐在後院,趁着江南難得的陽光,細細的紋着還未完成的八角梅瓶。
寒煙素顏,水墨盡染,紅塵鏡花如夢,亦清晰亦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