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明月竹籬落，丹青繪紅顏
長安。
“啪”的一聲，金太宗顏晟将手中奏折掼在地上，怒道：“一群廢物！竟敢在朕的國土中肆意妄為！”掃了眼殿中唯唯諾諾的衆臣，怒氣更盛，“深夜召你們來此，你們不出言獻策也倒罷了，杵在這兒作什麽！”
衆臣見顏晟發怒，慌忙跪下，畏畏瑟瑟地大氣都不敢出。顏晟倦極，撫着微痛的額角，靠在禦座之上，緩了語氣，道：“方才朕是被氣糊塗了，諸位愛卿退下吧。”
衆臣如獲大赦，疾步退出殿外。顏晟看着宮燈中閃爍的燭火，重重嘆了一口氣，“偏是亂世，何來清明之說啊！”
“皇上。”內殿金扇屏風後傳來女子曼聲，似是泠泠的筝音。
顏晟起身，揮退了近身侍候的宮女，柔聲道：“茹蕙，你都聽見了？”
“皇上心煩，臣妾也睡不安穩，因而醒了。”屏風後轉出一名女子，一襲月白菱錦寝衣掩住她玲珑的身姿，肩上披着鳳繡鸾金的披風，青絲傾瀉而下；她款款步下金階，扶着侍女的手走到顏晟面前，依依跪下，“臣妾無心，聽得前朝密事，還請皇上恕罪。”
顏晟忙扶起她，道，“你我夫妻，何罪之有？”輕輕把茹蕙摟在懷中，嘆道：“茹蕙，朕本以為，朕勵精圖治，終能使天下信服，可是……”
“皇上。”茹蕙伸手輕撫他唇，“晟者，光明也。皇上便是金朝的光明，何須這般自責？縱使一時不能順心遂意，皇上怎不知烏雲蔽日不可久的道理？”
顏晟聽完她一番話，頓時心情大好，緊蹙的眉頭也舒展開來，眼中更是柔情，“為了你，朕也要創出一片盛世來！”
此時，一直候在殿外的李公公入內通傳道：“啓禀皇上，卿顏公主求見！”
顏晟放開了茹蕙，與她對視一眼，疑道：“這麽晚了，卿墨來作什麽？”
茹蕙笑笑，“那孩子許是有什麽要緊事，皇上見見吧。”說罷一福，轉入後殿。
顏晟點點頭，“宣吧。”李公公得了令，暗道：“金朝最受寵愛的公主便是卿顏公主，只是她向來來往宮中無拘無束，行蹤無定。此時前來，不知為何？”忽然意識到自己本不應想這些，忙打消了疑慮，親迎公主入殿。
殿門大開，門外緩緩走來一名妙齡女子，身着對襟湖綠窄袖襦，繪着翠竹的下裳迤逦拖在地上，青絲绾成傾髻，綴着翠玉攢珠步搖；她依依行進殿中，拜道：“兒臣參見父皇。”
顏晟扶起她來，和顏道：“卿墨，天色甚晚，為何不在寝殿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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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墨燦然一笑，“父皇，兒臣是替您分憂來了。”
“替朕分憂？”顏晟笑道，撫了撫她的頭發，“卿墨知道了？”
卿墨起身，偎在顏晟身邊，笑道：“兒臣的竹瀾苑線報可比父皇的驿報還要快呢！”
顏晟寵溺地笑了一笑，道：“卿墨，此事非同小可，你一定多加小心。”
“兒臣定竭盡全力為父皇分憂！”卿墨正色道，忽而一笑，“難得父皇不阻着我，只是這宮中的卿顏公主怕是又要病一段時間了。”
“胡說！”顏晟佯怒，“哪有自己咒自己病的？父皇要阻你，可是攔得住嗎？哪次你不是偷偷溜出宮去？”
“父皇…”卿墨拉着顏晟的衣袖撒嬌，一副小女兒的情态。
“好了好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顏晟拍拍卿墨的肩膀，卿墨一福告退。顏晟望着她離去，無奈地搖了搖頭——女兒家的，偏生不是安靜的性子。
卿墨回到自己的卿顏宮，閑閑靠在貴妃榻上，閉目凝神，“傳琴語來。”
小婢應諾前去通傳，不一會琴語便至，立于榻側，颔首道：“主上，有何吩咐？”
卿墨褪去身上繁缛的華服，道：“老規矩，叫竹瀾苑那邊準備起來吧。”卸下頭上步搖，青絲散在肩頭，“飛鴿傳書，請離落明來汴京一聚，便說是故人相邀。”
長安一片月，燈火已闌珊。
離落明手中按着酒壺，走在夜深人靜的巷中。夜風凄冷，拂起他閑閑束于腦後的頭發，青衣翻袂，清冷的月色照在他身後背着的一口刀上。
轉過幾條巷子，漸漸才有幾盞稀稀落落的燈火。離落明擡頭望了望月色，銀光似水傾瀉，不由有些貪戀，便尋了一家早已打烊的客棧臺階上坐着，灌入幾口冷酒，暫緩身上的涼意；正對月獨酌，忽聞深巷中一聲凄厲的聲音“救命啊——”，離落明旋即起身，右手探向身後，緊緊握住刀柄，警惕地循着聲音走去。
走了幾步，忽覺一股肅殺之氣直逼面門，他偏頭讓過，只聽身後“叮”的一聲，回首看去，一枚銀針陷入身後的木欄。
“蜂尾針？”離落明仔細一瞧，針上隐隐泛着黃光，散發出一絲绮靡的氣味，“果然是他們。”江湖上人人得而誅之的采花雙蜂，作惡多端，專以毀人名節為樂，多少良家婦女慘遭其淩辱。離落明乃江湖游俠，豈能眼見他們為惡而袖手旁觀？
眼見一名綠衣女子朝他這邊跑來，嬌喘着凄聲道：“公子救我——”離落明抽出長刀，橫刀在手，左掌一推，一座閣樓的大門旋即被推開，他朝女子喊道：“姑娘，請到這裏先行躲避。”
女子望了他一眼，慌忙躲入樓中；離落明揮刀一砍，一股肅殺之氣逼得緊追不舍的兩人後退三步；那二人立于原地，恨聲道：“你是什麽人？也敢來管爺爺的閑事？”
離落明不屑地冷笑一聲，“你二人作惡多端，今日便由我來替天行道！”
采花雙蜂對視一眼，旋即大笑，“哪來的毛頭小子？看招！”話音才落，六枚蜂尾針便順勢而發！離落明右手橫刀，三枚銀針應聲落地，左手翻袂一掃，另三枚銀針變了方向，打了個回旋，朝采花雙蜂飛去；趁着他們抵擋之時，離落明施展內力，雙手握刀斜劈，“月影橫斜——”
采花雙蜂才避過蜂尾針，又遇着化為千萬道的刀影，一時躲閃不及，一蜂左肩挨了一刀，頓時皮開肉綻，迸出鮮血來；另一蜂大驚，“月霜刀！”，見時機不妙，揮手扔下一粒煙霧散，黃煙彌漫，似要遮蔽月影。
離落明慌忙捂住口鼻，隐隐約約見他們要逃，立即便想追去，奈何黃煙阻路，不得前行；忽聞閣上傳來一陣笛音，飄渺繞梁，讓人頭暈目眩。離落明穩住內力，抵抗着笛音侵體，又見二蜂已跌倒在地，痛苦不堪，便騰躍而起，揮刀劈下，“月落烏啼——”
二蜂無力閃躲，當場斃命。黃煙漸漸散去，笛音也停了，離落明擡頭望向傳出笛音的閣樓，只見樓上挂着一塊牌匾，上書三個大字“竹瀾苑”，想起剛剛的綠衣女子尚在閣內，便走進閣中。閣中昏暗，隐隐有一絲燈火從二樓的樓梯處透下來，離落明打起精神，試探性地換了一聲：“姑娘？”
無人回應。離落明緩步走上樓梯，兩旁青色的紗幔冉冉拂動；他商量二層，只見一綠衣女子背向而立，手中拿着一管竹笛。
“姑娘。”離落明抱拳，“姑娘相安無事，我便走了。”說罷轉身欲走。
“公子留步。”女子回過身來，一雙似水的靈動眼眸在月色中格外明亮，離落明大吃一驚，這不正是方才被雙蜂追的女子嗎——她手中拿着竹笛，想來笛聲是她吹出的，必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你…”離落明疑惑，想要問個明白。
“小女子知公子疑惑。”綠衣女子揚手延請，示意離落明坐下，“我并非毫無反抗之力，不然怎麽躲得過第一枚蜂尾針呢？不過還是謝謝公子幫我解圍，小女子不欲替公子惹上麻煩，這采花雙蜂便算是我殺的，如何？”說罷撚下窗邊琉璃花樽中的幾片竹葉，揮袖一擲。
離落明甚為奇怪，探頭去看，只見橫屍在地的采花雙蜂的心窩上，都準确無誤的刺進竹葉；他不由按了按刀鞘，“你是誰？”
綠衣女子泠泠一笑，“公子真是游俠？怎會連竹仙青墨都不知？”
“你是竹仙？”離落明略略思索，忽而道：“你就是除去邪魔五毒的竹仙？”
“公子可算是想起來了，看來我在江湖也不算無名小卒了。”青墨笑道，“今日天色已晚，竹瀾苑裏都是女子，唯恐留宿男客不便，離公子請便。”
“你知我是誰？”離落明目光一凜。
青墨掩唇，輕笑一聲，“大名鼎鼎的月霜刀，誰人不識呢？”
離落明恍然大悟，抱歉道：“是我多慮，唐突了竹仙姑娘。告辭！”說罷飛身下閣，身後傳來青墨的泠泠笑語，“公子若有麻煩，大可來竹瀾苑，小女子願為你解憂。”
離落明回身，抱拳謝道：“多謝姑娘！”說罷施展輕功，轉眼便隐沒于月色之中。
靜夜，燈火闌珊。
青墨徐徐用銀簪挑着燈芯，跳動的火苗映照着她清麗的面容——那張傾世容顏，豈可抛頭露面？
緩緩坐在妝鏡前，摘下頭上的竹葉長簪，青絲迤逦而下，她纖指穿入發絲，攏了一縷繞在指尖，銅鏡中的眼波微微蕩漾，嘴角噙着一絲笑意，“不過多久，我們便會再見。”
天淡星稀小，青銅獸爐中升起袅袅沉水香，令人安神靜氣，青墨自吹滅了燈燭，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