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共鳴
一頓飯下來,大約是賓主盡歡的。
但是似乎也說不上來,至少裴文傑自己很滿意,總覺得知道了梁逢的喜好,果然偏愛酸辣口味。
之前做菜那麽清淡,看來是為了照顧自己。
“我說什麽你聽見沒有?”裴箐問他。
“什麽?”
裴箐看了看通往洗手間的那扇門——梁逢剛才就去洗手間了,暫時未歸。
“我不管你跟梁逢是什麽關系,但是他的情況真的跟我想的不一
樣。”裴箐面有難色,“一個有過案底的普通人,還帶着孩子……”
“不好嗎?”裴文傑笑了笑,“能把裴宏氣死。當初可是你慫恿我找對象的。”
“讓你找個對象結婚,不是找這樣的人。你以前情人那麽多,随便找一個對你的事業能有幫助的,能帶來利益的,比如說許冷州。不好嗎?”
裴文傑看她。
“你看我幹什麽?”
“你不覺得說這些話的時候,你特別像裴宏?”
裴箐沉默了。
“什麽都可以擺上稱來衡量,有利益的留下,沒有利益的舍棄。什麽都可以作為砝碼,包括人生、包括愛情,還有婚姻。我有時候覺得,遺傳真可怕。我為了擺脫裴宏這樣的人,不得不越來越像他。”裴文傑說,“這是不是太諷刺了。”
“那你希望我怎麽做?這個世道就是如此。”
“你什麽時候和高暢離婚。”裴文傑問她,“他在澳門欠下的賭債還是你給他還了吧?前兩天慈善晚宴,你沒出席,他帶了別的女人,你不可能不知道。”
“你想讓我說什麽?”裴箐皺眉,“你覺得我這個婚是想離就能離的嗎?高家和我們家之間的利益關系千絲萬縷。這個婚姻也沒有感情基礎。我如果跟高暢真的離婚,裴宏絕不會讓我再繼續經營宏昕。”
“那就離開宏昕,自立門戶。”
“我走了誰來管宏昕,宏昕亂了,裴家就沒了。”裴箐搖了搖頭,“你不是我,你不明白我對宏昕的感情。”
說話間,梁逢已經推門而入。
有些話題多次争執過,也沒有再聊的必要。
裴文傑起身:“走吧,我已經結過賬了。”
送客的時候,唐彥不在,是迷蹤的店長親自出來,送了一瓶幹邑做伴手禮,裏面還有一張唐彥的名片。
“唐總托我跟您道謝,以後您來迷蹤,我們都作為超級VIP接待。”店長客氣地對梁逢說,“歡迎梁先生再來。”
一來一去,已經到了中午兩點多。
回去的路上,裴文傑問他:“今天對裴箐感覺怎麽樣?”
梁逢想了想:“挺大氣的一位女士。性格也很好。”
“你可千萬別被她迷惑了。裴家的人,除了她,都不怎麽樣。我那個便宜姐夫你是見過的。”
梁逢點了點頭:“感覺高暢不是什麽良人。”
“裴宏心心念念想要個兒子繼承家業,施俐莉生下裴箐後卻再也沒能生下第二個孩子。裴宏對她失望之極,連帶着對裴箐也看不上。即便裴箐做了這麽多,他也從不認可,為了利益搞包辦婚姻,逼她嫁人。”
“以裴箐的優秀,為什麽會同意嫁給他?”
“裴宏是個典型的封建大家長,強控制欲。從不把後代當人看。不管裴箐是否願意,她都必須嫁給高暢。因為他需要,所以他的孩子必須順從,只能按照他的安排生活。”
“可是……結婚不可能是強迫的。如果裴箐不願意,為什麽不反抗。”
“反抗?”裴文傑譏諷地笑了一聲,“裴宏有一萬種辦法逼她同意。他甚至逼她母親當衆去求她結婚。裴箐可以不在乎很多事,唯獨不可能不在意母親。而她的母親……你可能不知道,人會為了一份感情多麽委曲求全,執迷不悟。為了裴宏一個眼神,一個肯定,一個重視……她可以縱容他帶情人的孩子回家,也可以勸自己的女兒嫁給不愛的人。”
“這就是裴箐的悲劇。她被困在了這個漩渦裏,給宏昕賣命,養活一個不負責任丈夫……不管她是不是情願。”
裴箐如此,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說到這裏話題已經有些凝重,裴文傑只覺得胃痙攣的感覺又有些壓不住,他吸了口氣,上了高架:“不提這個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等兩個人進了某汽車公司的4S店,梁逢還有些疑惑,來這裏做什麽。
“你看看你喜歡哪輛?”裴文傑對他說。
旁邊的經理早就認識裴文傑,聽他一說完,便熱情地介紹:“這位先生一看就氣質出衆,我們新出的這款轎跑你喜歡嗎?”
“你不用介紹。讓他自己看。”裴文傑又問梁逢,“你挑挑看。”
梁逢有些疑惑:“我挑?給要買車嗎?”
裴文傑本來想說給你買。
一想到梁逢大概率又要拿協議說事兒,決定還是不要自讨苦吃。
“送譚銳的。他下個月生日,想給他個驚喜。”
梁逢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不知道譚助理平時有什麽習慣,喜歡那種車型?”
“你不要管他,你根據你的喜好挑。”
“可是既然是給譚助理的禮物。還是應該以他的想法為主吧?”
“他那麽敏銳的人,我如果按照他喜好挑,還怎麽給他‘驚喜’?”裴文傑睜着眼睛說瞎話,絲滑過度毫無破綻。
梁逢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他在店裏轉了一圈,看上了最大衆的那款迷你新能源車,只可以兩個人入座,價格也是店裏最便宜的,落地價39.8萬。
“我平時要去買菜的話需要小一些的車身比較好停車。而且這個車有輔助駕駛功能,我不太會開車。另外電費還是比油費還是實惠些。”
“喜歡什麽顏色?”裴文傑問。
“藍色吧,耐髒。”
“那就是這個了。”
……原來喜歡藍色。
“譚助理會不會看不上?”梁逢有些為難,“我就随便選了而已。”
“你想多了,我感覺也合适他。誰生活中不需要一個代步買菜車呢對不對。”
“對對對!裴總說得特別對!”經理賣力捧哏,“我們店裏這輛車賣得特別好。您要知道,現在停車位不好找,菜場買菜又麻煩,油費又貴。所以這種精準定位的車型啊,大家一看就喜歡。這位先生好眼光啊!”
裴文傑對那個經理說,“麻煩刷卡,直接提車。”
經理歡天喜地的帶裴文傑刷卡,然後确認了地址,準備下午就把車收拾好了給裴文傑送過去。
到家進門口,梁逢沒脫外套,在門口站了片刻猶豫了一下問裴文傑:“今天我看後來那個漿水面,您覺得味道還可以?”
“還行。”裴文傑說。
主要是梁逢吃得開心,所以他也嘗了幾口。
“漿水面倒是開胃,只是這家餐廳太貴了,為了吃漿水面來這裏不太劃算。您如果想吃,我去一趟菜市場,買些做漿水的青菜……就是漿水引子不好辦。網上買得也不穩定。我自己試着發酵一些看看吧。”他認真琢磨起來。
“說起來,如何做漿水,還是您母親交給我的。”
“我記得。”裴文傑說。
“您記得?”
“嗯。她好為人師。”
“遠溪鎮太偏僻了,好東西運不進來,連吃的東西都貧瘠。”說到這裏,裴文傑有些懷念起來,“出去吃碗漿水面要八塊錢,工資低的都吃不起。就自己買青菜回來做。”
“大家都那樣。也不止是漿水,還有自制罐頭,一到夏末的時候,各家的孩子就去罐頭廠和廢品廠裏找帶蓋的玻璃罐,或者去醫院找些不要的玻璃藥劑瓶。上鍋蒸透消毒。然後裝上西紅柿、竹筍等,用蠟封口,等到快春節的時候拿出來吃。我還自己做過腐乳和鹹鴨蛋,也都是您母親教我的。”
梁逢的話喚醒了裴文傑的記憶。
那些細節,那些為了吃得更豐富一點,将食物封存起來的習慣。還有各家門口的玻璃罐,家裏買回來的便宜新鮮的西紅柿……
恍惚中,他回到了遠溪鎮上。
他還是那個只想在母親身邊長大的孩子。
“她對這些挺拿手的……似乎沒有她不會得東西。”裴文傑提及曲妍,語調裏就多了幾分柔和。
“那會兒人生地不熟,您母親幫了我許多,我十分感謝。我去遠溪中學教書的時候,她還曾送過一盆君子蘭,直到我入獄之前,都一直有認真的照顧它。只是不知道現在去了哪裏,還在不在。”
其實在哪裏都無所謂……還有人記得,曲妍就還有在這個世界上來過的痕跡。
“一起去買吧。”裴文傑突然說。
“嗯?”
“買青菜做漿水。”
“其實我自己去就……”
裴文傑已經把衣服穿好了看着他,于是梁逢後半句話也沒說出來。
其實已經在外面奔波大半天了,這會兒倒不覺得煩,衣服本來就沒換,穿了鞋拿了大衣,就要出門。
“要不,別開車了吧?”梁逢看裴文傑要拿鑰匙,忍不住說,“那邊路況不好,會被剮蹭到。東西不多,您要怕麻煩,我還是一個人……”
裴文傑放下鑰匙,開了門:“一起。”
前一天剛下了雪。
常走過的地方,雪化開了。
樹蔭下還有殘雪。
裴文傑停下腳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怎麽了?”身邊的梁逢問他。
梁逢在陽光中仰頭瞧着他,微微眯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點陰影。
此時陽光從樹林間穿梭,撫摸在梁逢的臉頰上,像是情人的手,留戀不舍。
空氣有些冷冽,陽光卻很暖和,世界是安靜的,然而有關于人間的嘈雜卻又切切實實的存在,沒有阻擋地從四面八方湧入人的五感之中。
于是人與這個世界産生某種聯系。
一種被遺忘了的共鳴。
裴文傑描繪梁逢的面容許久,忽然很想吻梁老師。
只是最後他沒有這麽做,他怕吓到梁逢。
“沒什麽。”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