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漿水面(二合一)
“你平時開車嗎?”車子開了一會兒,裴文傑主動打破沉默。
梁逢回神:“我開得少,很生疏。”
“那平時買東西怎麽提回來?”裴文傑看了眼他,有點詫異,“打車嗎?”
“買菜的話就走回來了。”
“東西可不少。”裴文傑略有點皺眉。
剛他幫梁逢提了東西,現在手指還勒得紅腫,從菜場到樓下,怎麽都得小兩公裏的路了,就提回來?
“家裏有車,開車方便點。”
“菜場不好停車。”
“也不只是買菜。平時購物呢,還有帶孩子出門呢?你今早打算怎麽送楠楠去學校。”
“公交啊。”
裴文傑眉頭皺得更深了:“公交到學校的一個小時,還是開車方便。”
梁逢低頭看了看指尖,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主要是因為,您那幾輛車都太貴了……挂了蹭了,我也賠不起。”
裴文傑呼吸一窒。
什麽叫賠不起。
“我沒有讓你賠。”
“但是協議上有約定。”
裴文傑現在聽到“協議”兩個字腦殼子就痛。
梁逢看他面色不佳,住了嘴。車子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一時間只有發動機的白噪音在耳邊。
他有些懷念自己在應酬場合裏認識的那些妙語連珠的合作夥伴了。他們總能找到除了工作之外的任何話題。
而他,除了一日三餐,竟然不知道要跟梁逢聊什麽。
梁逢喜歡什麽?讨厭什麽?
他平時吃飯的時候似乎什麽都吃,有什麽喜歡的菜嗎?會不會挑食?除了吃飯呢?他的喜愛、他的厭惡呢?
裴文傑的前情人們多數喜歡名牌衣服和手表。
他也不愛。
即便自己送了一塊兒寶玑全球限量表,他最愛的那是那塊兒格拉蘇蒂的偏心。
喜歡古書,這是知道的。可是書房他也沒去過,《穆天子列傳六卷》的真空箱都沒開。也許現在不喜歡了?
衣服呢?顏色呢?作息呢?娛樂呢?
裴文傑忽然驚覺自己對梁逢的了解如此貧瘠,而與此同時他竟然對這所有的一切都産生了強烈的興趣。
昨晚的事情發生後,裴文傑的思緒有些紛亂,梁逢像是一個被打散的謎團,有着無數線索,卻纏繞在了一處。
等着他耐心地整理清楚。
只是不急于一時,他還有至少五年的時間,來完成這件事。
裴文傑咳嗽了一聲。
“我和你講一下裴箐的情況吧,這樣比較符合自由戀愛的邏輯。你會了解我的家人。”
梁逢認真點了點頭:“正好,我也想問來着。”
“裴箐比我大七歲,是我父親和合法妻子施俐莉所生。精英教育一路長大,大學在財經大學讀完本科,去了斯坦福,回國後就入了宏昕,一路基層坐上來,現在是宏昕的執行總裁。她從小跟着裴宏接觸各類商界精英,也懂得商場上縱橫聯合,情商也挺高的。”
“您對姐姐評價很高。”梁逢說。
“她本來就挺厲害的。”裴文傑說,“自從裴宏年齡大了身體不好,宏昕其實就是她坐鎮,這幾年商海沉浮,要不是她,宏昕沒有現在的光景。至于其他的……”
此時車子已經到了飯店,緩緩駛入停車場。
“至于其他的,見面再說吧。”
他們走進大廳時,就看到裴箐已經在門口等他們。
她穿着打扮很得體商務,不是很搶眼。
然而若跟她聊起來,她的談吐、氣質和穿搭,舉手投足,骨子裏的那種自信都能讓人很快察覺出她并非來自普通人的階層。
大約因為并非一個母親。
裴箐和裴文傑樣貌幾乎不怎麽相似,在認識梁逢的環節,她整個人都顯得很有教養,沒有如高暢那般明顯露出鄙夷的神情。
聊起事情來也是妙語連珠,絲毫沒有冷場的跡象,展現出了遠超裴文傑的超高社交技巧。
今天這家飯店叫做迷蹤,是帝都一家榜上有名的私房菜,不可以單獨點菜,每個季節按照套餐價格配菜。
自然,這個套餐價格也不菲。
前面的開胃小菜便已經很是驚豔,酸甜苦辣四味菜品裝在唐三彩的碟中送上來,梁逢只嘗了一口,只覺得精神振奮,吃慣了自己飯菜的味蕾歡欣的蘇醒過來,想要迎接更多美味。
接着是頭湯。
頭湯清澈,一眼見底。碗底繪制着迷幻的飛天景象,沉底的食材是一塊兒已經松散開的瑤柱。帶來了獨屬于這碗湯的迷香。
整個頭糖,像是一碗晶瑩的琥珀。
讓人忍不住想要品嘗。
等梁逢放下勺子,就瞧裴箐和裴文傑兩個人都在看他,一愣:“我失禮了嗎?”
裴箐忍着笑說:“不是,只是請客吃飯,客人喜歡飯菜,總是讓請客的人高興的。不像某些人,吃飯上挑三揀四,什麽也不能讨好他。”
梁逢去看,裴文傑面前的菜肴确實幾乎沒動。
“還沒恢複,多少還是吃一點。”梁逢對他說,“這家菜很精致,不吃浪費。”
“好。”裴文傑看着他回答,人卻坐着穩當,紋絲不動。
梁逢便只好拿了湯盅離他近些。
“要吃你那碗。”裴文傑道。
梁逢臉頰一燙,倒也從善如流,從自己的湯盅裏盛了一小半出來,遞給他,裴文傑這才端起來緩緩喝了幾口,雖然不多,卻已經讓對面坐着的裴箐瞠目結舌。
“兩碗湯難道有什麽不同嗎?”
裴文傑擦了擦嘴:“愛人盛的,當然不同。”
“……”裴箐無語,無奈對梁逢道,“我這輩子的挫敗感,多半來自他。”
“還有一半,來自裴宏。”裴文傑說。
這個名字讓本來還算歡樂的氣氛暗淡了下去,直到主菜上來,裴箐才能勉強提起點精神。
“這道紅燒河豚算是招牌菜了,梁逢你嘗嘗。”
“好的。”
河豚肉作了處理,保留了最鮮嫩的部分,紅燒的感覺沒有那麽重,竟然很和諧地揉和了所有的口味,十分統一,回味悠長。
“你前兩天宣布結婚,老頭子那邊應該很不高興。”裴箐跟裴文傑說。
“意料之內。他賣了我母親的遺物。”
“他腦子不太好使了。”裴箐嘆了口氣,“以前他不會這麽粗暴直接的威懾人,但是阿茲海默症讓他迅速的衰弱,失控感讓他暴躁。”
“所以,你今天請我吃飯時因為……?”
“我媽給我打電話,說下周末家宴,讓我通知你回家吃飯,甚至沒提帶梁逢一起的事兒。看來他們對你結婚的事很不滿。”裴箐道,“梁逢,你嘗嘗這個海鹽小牛肉,用了低溫慢煮的技術,很有中西合并的感覺。我挺喜歡的。”
牛肉切開還是粉紅的。
梁逢嘗了口,汁水四溢,肉卻已經全熟了。
在保留了牛肉的鮮嫩的口感的同時,又保證了肉質在制作工程中沒有變質。
精選的霜降牛肉,幾乎是入口即化。
好吃極了。
主菜陸續地上來,每一道都有驚喜,梁逢吃得仔細,幾乎用盡了所有的贊美之詞。
裴文傑也在聊天的間隙觀察他。
對于酸辣的東西,他筷子下得勤一些……早先上來的頭菜裏,酸的腌黃瓜和辣的川椒都已經被他吃光了。
——梁老師看來偏重口,平時做菜怎麽那麽清淡?為了照顧自己嗎?
裴文傑按了服務鈴,很快就有服務員進來。
“麻煩一下,我想調整下菜單。”
服務員愣了一下:“先生,我們家是配菜制,沒有菜單。”
“你是新來的吧?我和跟你們經理認識,隐藏菜單是有的,也可以調。”裴箐說,“你如果拿不定主意,可以請你們經理過來一趟。”
服務員便只好去請經理。
過了五分鐘,經理沒來,唐彥坐着來了。
裴箐也是一愣:“怎麽麻煩唐老板親自來了。能在迷蹤見到你,也算是稀奇。”
“是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嗎?”唐彥問,“我今天正好在迷蹤,聽說是裴家二位要找經理,就直接過來了。”
他看了看在場的幾位,最後看到了梁逢,點了點頭:“梁先生也在。”
“也沒什麽,就是文傑想換菜。”
“換菜?有什麽口味要求?”
“稍微重口味一點的中式菜,酸辣口。”裴文傑道,“愛人是西北人。”
梁逢一愣。
“那今天的配菜确實有點西化了。”唐彥道,“公司研發了幾道還沒上市的新品菜,後廚剛做好,想找幾位朋友品鑒。反饋好的話,準備替換到迷蹤下一季度的菜單上,我今天來也是為了這個事。不知道三位有沒有興趣試一試。”
對于迷蹤這樣高端的私房菜來說,每個季度的菜品更疊都是大事。
無數的饕餮食客會固定來品嘗新菜品,并給予評價。更有些美食家會特意探店。
而一年四個季度的四次新菜品的反響,則紮紮實實的決定了帝都一小撮高端餐廳在來年的排位。
迷蹤自四年前開業上榜後,很快便被無數簇擁着投入前十,接着是前五,然後沖入了前三。在珍馐榜上,一直居高不下。
唐氏餐飲對迷蹤定位的不同,從一開始就斥巨資運轉維系,想把它作為維持集團門面的存在,撬動股價和市值。
可是迷蹤前三的位置一呆就是三年,沒有再進一步上升的趨勢。對于靠着巨額資金運轉維系的餐廳來說,這個背負集團名譽的壓力不可謂不大。
所以唐彥才會親自督導新菜品的研發。
這次用受重視的新品來請三人品鑒,也算是給足了面子。
第一道菜是泡椒燕窩雞。燕窩軟彈,與連骨頭都焖入胃的雞肉雞湯一起搭配,又放入了自家腌制的泡椒。
味道別具一格,十分開胃。
比起剛才溫和中性的料理方式,這道菜顯然更符合中國人的飲食習慣。
第二道是鲟魚籽醬配荷花餅。
采用了裏海地區六十年以上的特級大白鲟魚籽醬作為配料,這樣的魚籽醬據說全球一年只有幾十尾可以生産。
鹽漬的鲟魚籽是黑珍珠一樣晶瑩剔透,與奶白色的荷花餅一同擺盤,相得益彰。
這道菜沒什麽技巧,倒是在食材堆料上慷慨大方、揮金如土。
比起前兩道菜的高調奢華,最後一道主食端上來的時候,便有一種落差感。
一碗漿水面。
霧色半透明的漿水看着平平無奇,手擀面松散的浸透在裏面,紅色的尖椒和鹵肉,還有一把蒜苗,嫩綠點綴。
“什麽是漿水面?”裴箐從未聽過這個,問唐彥。
“是西北的一種面食。”唐彥說,“我們挑選了芹菜洗淨後焯水,然後撈出來裝到幹淨的腌制罐中,用漿水引子和面湯倒入發酵,四五天就做好了漿水。面條一定要配手擀面,和漿水一同吃,夏天的時候生津止渴,去病免瘟。西北一帶的傳統美食。”
服務員為各位在場的分餐。
一小碗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面條端到裴箐面前,裴箐吃了一口。面條勁道,面湯乍一嘗沒有什麽味道,可是再嘗,後面竟然能品出淡淡的檸檬一般的酸,與面一同咀嚼,竟從這酸意中,延遲的散出了面粉本身的麥香、接着是微甜。
這一碗普普通通的面竟品出無數鮮美。
味蕾對這樣豐富又協調的口感沒有什麽抗拒。
幾乎是在一瞬間,裴箐就吃完了,拍桌道:“好吃!文傑你嘗嘗。就一口。”
說話間,梁逢給他把碗端了過來,他聞了聞味道,也吃了一點,點評道:“确實不錯。”
“能讓你說不錯,那太難得了。”唐彥倒不見高興,問梁逢,“梁先生是西北人,能不能給點意見。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麽東西,又說不出來。”
梁逢吃完,略有點遲疑。
“請盡管提意見。”
“面條很筋道,火候剛剛好。配菜的酸辣椒口感也不錯,很新鮮很入味。連鹵肉都好吃。就是……就是漿水差了一點……總覺得少了點東西。”
“少了什麽?”
“……太精致了。”梁逢說,“漿水面,應該是坐在大排檔裏、小攤販那裏,點上一碗,連位置都沒有,站着、蹲着吃了就走的。或者大夏天炎熱的時候,辛勞一天回家,食欲全無,然後來上一碗,能管飽還能吃得下……少了人情味兒。”
唐彥愣了愣:“這個點評太缥缈了一些。能詳細點嗎?”
“研制好的漿水請問是用什麽器材裝?”梁逢問。
“純淨水浸泡完成後,放到304的密封罐裏發酵。為了保證衛生,都是全無菌環境。”
“您試試換陶罐子吧,就是那種西北常見的腌制酸菜的缸。”梁逢說,“另外青菜選用方面我覺得可以加入蘿蔔纓子和雪裏紅。可能會好一些。”
陶罐子。
蘿蔔纓子。
像是不會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中的詞。
唐彥眼神卻已經有些變化:“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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