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指尖的酥麻
正是初夏時節,寅時剛過天便已大亮。白霧籠罩的官道顯得有些蕭索,一架馬車平穩的奔馳在薄霧缭繞中,已是趕了一夜的路。馬夫面上有些困倦之色,卻也不敢怠慢,強打起十二分精神趕車。
馬車旁四個黑衣人身騎駿馬一角兒一個,護衛着馬車。那馬車樣式簡約毫不鋪張,但明眼人一瞧,便也可知這馬車中人身份不凡——拉馬車的那兩匹通身雪白的馬兒高大肥駿氣勢非凡,馬身上隐約挂着血色的汗珠,正是那千金難求的赤血寶馬!
呼嘯而過的疾風掀起馬車緊阖的錦簾,車裏兩位主子此時正閉目養神。
男子身着白衣,卻也抹不去那與生俱來的雍容華貴。一半的臉隐在暗處,僅是裸露在光下的那一半臉,便俊美的讓人舍不得移開眼:玉白的臉兒,一圈長而濃密的睫毛掩住了那雙流光溢彩的眼,高而挺的鼻下嘴唇微抿,似是在閉目思考着什麽。
亦是一身素白衣着的女子,睡意朦胧的依靠在男子的肩側,相貌倒也平平,但也瞧着有種說不出的韻味,如那家家戶戶都有的小白菜,清爽而不膩人。
馬車疾速狂奔着,車內兩位主子靜靜相依,平和的氣氛令人緊掉的心也不由的舒緩。
又行了一大段路程,日頭漸漸高升。
打頭的黑衣男子突然策馬回奔,直至與馬車的木窗平行而駕,俯低了身子向車裏的主子禀報,“王爺,即将抵達幽州。”
車內白衣男子倏地睜開雙眼,流光溢彩的眸子如嵌在無邊黑夜裏的星星般熠熠生輝,卻是偏頭看着枕在他肩側的那個小腦袋,瞅着她半張的小嘴邊晶瑩的液體流過的痕跡,賢王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丫頭,每次倚着他睡覺,必定留他一肩的口水。還好她帶着人皮面具,不然如此國色天香卻睡相跟頭母豬似的樣子,外人瞧見了還不得笑死人?
但一想到外人瞅見他的青蓮夫人時那副魂魄都被勾走的癡傻樣,賢王心裏就莫名的不爽!
不爽?賢王一愣,我為何會心裏不爽?
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何不爽的原因。但不知何故,賢王的潛能卻下意識的抗拒自己接觸心底的真實答案。權衡再三之後,他也只好搖頭作罷。
不過只是一個女人而已,何必如此在意?
馬車仍在疾速飛馳着,窗外景物不斷地後退,賢王卻雙手攏于袖中閉目沉思。
據前方來報,幽州因水患死傷衆多,現下天氣日漸炎熱,重災區瘟疫橫行,一天便可傳染數百人,本在加固河堤的工人們也因被瘟疫傳染倒下了一大批,情況十分嚴峻。他們已快馬加鞭的趕了八天的行程,近兩天更是日夜不休的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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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奔波苦累,縱是健碩的成年男子也會有些吃不消。可他的青蓮夫人從不曾抱怨過一句,只是默默地,一次次擡手撫平他皺起的眉,輕拍他那緊握得關節泛白的手,柔聲飄然入耳:“別急,很快就到了。”
曾幾何時,如此心安?
心底流過一股溫暖,賢王默默睜眼,轉首瞧向睡夢中笑得香甜的挽雲。半響,他怔怔的擡手,想擦去她嘴角那晶瑩的液體。
可才撫上那吹彈可破的雪肌,只一瞬,賢王又立即抽回了手。
——不過最普通的觸碰,他的指尖竟是觸電一般的感受!
怎麽回事?這個女子究竟怎麽回事!?
賢王深深地皺眉,還是說,自己究竟是怎麽回事……?
猛地吐納了幾口氣,賢王強逼着自己調轉過頭,不去再想這件奇怪的事。他擡手,撐起被風吹得簌簌抖動的錦簾,頃刻陽光趕走了一車的陰霾。
沐在晨曦下的素衣少女被刺目的陽光喚醒,她緩緩睜開眼,舉起纖手,想擋去眼前刺目的白光。
光穿過她指尖的縫隙照入她的眼簾,巍峨古樸的城門無限在眼前放大,城門上那楷體隽刻的“幽州”二字顫得她心間一抖。
終于到了。
幽州知府早已帶着拉拉雜雜的一票官員侯在了城門口,遠遠便瞧見駛來的馬車錦簾微掀,一只手伸出馬車,亮了亮手裏的玉牌,又悠悠然收了回去。
通體透亮的白玉上,金雕而成的“賢王”二字縱是隔着十米也晃暈了一票官員。知府領頭,黑壓壓一片人都跪下高呼:“參見賢王!賢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聲長籲,馬車停在了人群之前。賢王掀起錦簾,不等黑衣護衛搬來腳架便跳下了車。
“起吧。”他看也不看那跪滿了一地的大小官員,兀自騎上車前一匹汗血白馬,用眼神示意馬夫解開馬轅。
完成了這一系列的動作,馬上氣定情閑的賢王爺施施然喚道,“幽州知府。”
幽州知府頭也不敢擡的立馬跪地,“臣李興在。”
“現下先帶本王去河堤處看看,至于本王的家眷就勞煩你安頓在安全的地方。”
“賢王放心,小人定當……”
“且慢!”一聲清脆如瓷的女聲打斷了幽州知府谄媚的餘音。馬車的錦簾輕掀,素白少女身形靈巧的跳下馬車,竄上另一匹汗血白馬,對着賢王璀璨一笑,“我也要去!”不是商量的語氣,而是肯定。
“你會騎馬?”賢王挑眉看着挽雲,印入眼簾的是那易容後的普通眉眼裏流露出的堅毅神情。
挽雲嗤笑一聲,“你莫小瞧了我。”
她黝黑的眼眸蘊着太多情緒,賢王還沒來得及一一捕捉,卻已轉瞬即逝。
是,我是不會騎馬。但是賢王,任這馬兒如何奔騰,只要我這雙手還沒廢,縱是被馬缰勒出一手的鮮血我也不會放手。直到抵達那河堤岸邊,那瘟疫重災區,喊上一萬遍沐斬風你他媽給我滾出來為止。
“好!”賢王回以一笑,“不愧是本王的女人。”英眉斜飛入鬓,飒爽的身形燦若九天之上的太陽,耀花了群臣的眼。
黑壓壓的人群齊齊發出抽氣聲,每個人都原以為自個被驚豔的抽氣之聲應會被隐于一片嘈雜之中,卻不想竟是大夥齊齊抽氣,這聲音自是清晰的傳入了賢王之耳!
思及至此,尴尬的咳嗽聲又是此起彼伏。
而挽雲的臉卻自那句“本王的女人”響起時,便也在一片咳嗽聲中徹底紅彤彤的囧了。
什麽呢!搞得好像她是他的歸屬物一樣!
“李知府,還不帶路?”賢王斂起笑顏,不再看那滿面嬌羞的素衣少女,神情肅然地俯身審視紫蟒官袍的白胖知府。
幽州知府被這寒冰般刀光的眼神剜出了一身的冷汗,忙不疊的吩咐下人開路。
輕夾馬肚,兩道素白的身影駕着汗血白馬一前一後的駛進幽州城內,空留黑壓壓一片子大小群臣在城門口大眼瞪小眼。
這貴香樓一桌價值百兩白銀的百桌宴席接風宴……是白擺了嗎?
我滴個娘親诶!
蕭索的街巷裏,幾匹馬兒灑啼狂奔。
一路的狂颠,挽雲伏低了身子趴在馬背上,雙手繞着缰繩死死纏上了好幾圈,生怕萬一手脫力滑,跌下馬去落得個粉身碎骨。
幽州府捕頭身騎黑色駿馬在前引路。賢王緊随其後,側手執缰,不時的夾緊馬肚向汗血白馬示意再快些。挽雲斷後,疾風逆身而過在她耳側呼呼炸響。
咬緊牙關,挽雲任利風剜的她淚水橫飛。原本身後還跟着一批騎馬的官員,現下裏早被甩的連影兒都不見了。
三人穿過幽州的大街小巷,急急向前駛去,好在天色尚早,偶爾才見得有幾個人影徒步于街巷,聽到混雜的快馬蹄步聲也乖乖躲到街邊讓路,一路上可謂暢通無阻。
挽雲的眼還不适應這逆挂如刀般的風。汗血寶馬腳程實在是快到匪夷所思,馬上的她早已被颠得渾身散了架,支撐着她不放手的也只是她心中的一股執念而已。
哥哥還在等我,也許他是修葺河提的萬千勞工中的一位,也許他身染瘟疫躺于街邊等死,也許……縱然有太多太多的也許,她也不會容許自己放過任一個可能!